终于等到你

　　周末，她蜷在软软的沙发床上，捧着一杯西瓜汁，在狭小昏暗的房里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17寸的小屏幕，看得入了迷，杯子从手里渐渐滑了出去，撒了她一身，棉麻的素色裙子染上了轻浅的红，有点触目惊心。
　　她“呀”了一声，忙开灯去擦，看到领口红红的一片愣了一下，胸口涨涨的像是要决堤，像是不留心碰到血就会翻江倒海的涌来。她颓然跪在地毯上，默无声息流了泪。
　　渡边直人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半跪在地毯上低头瞅着自己的领口不放，手上还拿着一块抹布，她见他来匆忙爬起来冲进了厨房“我去吃个番茄。”
　　渡边直人瞥了眼躺在沙发床上的半杯西瓜汁，笑她“梓梓，你晕血晕到这种程度了。”又抽张纸巾递给她“把脸擦擦，你看你都吓哭了。”
　　陈梓梓傻愣愣地盯着那张纸巾，总疑心自己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遇见了鬼，不然那张雪白的纸巾上为何沾染着血？都浸透了。
　　“啊，啊啊啊啊啊。。。。。”她惊恐地往后退，直至碰到了灶台退无可退，她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双手抱住头，嘴里不住地嘶吼着。
　　“梓梓，”渡边直人冲上去抱住她，一只手顺着她的背轻轻地拍，像在安抚受伤的小兽“没事了，没事了。”
　　明明已经到治疗的第三个阶段了，为什么病情又出现了反复？他把陈梓梓抱到床上，从药箱里拿出一支安定剂，看了看不住发抖的她，还是没狠下心，把药又放了回去。他把她圈在怀里，轻声问她，低低的嗓音像是在诱哄“梓梓不怕，告诉我刚才是怎么了？”
　　陈梓梓像是见到了极其骇人的东西，眼睛闭得死死的，蜷在渡边怀里，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回答“血，我看见血了，你递来的那张纸巾上浸满了血！”
　　渡边从兜里掏出那张纸巾，轻声哄“梓梓看看，现在还有没有？”
　　“不要，我不要！”她把头埋得更深了，用力缩的更小往渡边怀里钻。
　　渡边哭笑不得，用手背擦了擦她挂在腮边的泪“好，不想看就不看。”
　　她在他怀里蜷了半响，像是安定好了心神，怯怯地露出眼睛看他“渡边，我发现我忘不了，怎么办？”
　　忘不掉那一色的白，忘不掉那层林尽染的红，忘不掉那个奔跑滴血的身影，忘不掉血涌上心口时撕心裂肺的疼，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渡边直人揉揉她柔软的短发“忘不掉才正常啊，我们的辅助治疗并不是要你删除那段记忆，是要你不再害怕面对，学会淡然处之，梓梓别担心，会好的。”
　　他想起半年前，市立医院的院长接到大学同学的电话，想将他十九岁的女儿带到日本治疗，并坚持不让她进内神经科，所以主攻心理学的他授命成为她的主治医师。他记得看见她是在医院顶楼的院长办公室，她乖乖坐在椅子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显得愈发的瘦小，低着头不说话，只能看见她尖尖的小下巴，他那时就想，这么柔弱的小姑娘怎么能被粗暴的定性为精神病呢，她应该像童话里迷了路的公主，迷失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里，苦苦挣扎却找不到出路。
　　他会汉语，微笑着对她说“你好。”她抬眼瞧他，笑得很羞涩，用日语回了句你好，见他有些讶异，忙解释说自己是学外语的，二外就是日语。
　　他拿出一张测试卡，对她说我们做个心理测试吧，就类似于女孩子喜欢的“你在什么时候会结婚，你的恋爱对象在哪”之类的，他以为她会感兴趣，却见她低了头，声音小如蚊呐“那个不科学的。”
　　他哑然失笑，解释说这就是打个比方，他只是想了解一下她，然后小心观察她的表情看她愿不愿意，谁料，这姑娘当即笑了起来“当然可以啦。”明媚如花，刹那就照亮了屋子。
　　测试进行的很顺利，结果出来后，他拿着单子琢磨了很久，她心理正常，甚至算的上心理健康的模板，他拿着单子去见她父亲，这个身材伟岸的男人有一头黑发，不知怎的，鬓角处却染上了霜华，他父亲绞着手，一脸的心疼落寞“梓梓她被坏人绑架了，还中了弹，昏迷了一个月才醒，醒来后就性情大变，她原来不是这样的，她从小就闹腾像个假小子，性格活泼开朗，怎么会，怎么会一醒来就那么安静呢，有时候你不给她搭话，她就自己坐一整天，一声不吭，让她出去散散心也不去，就憋在家。。。。。。”
　　“陈先生，你过虑了，陈小姐是典型的受危害恐惧症，一般情况下，人如果收到自然灾害人为事故等刺激会产生自我心理防范，主要特征就是封闭自我，所以您说的性格大变也是并发症之一。”
　　“不，渡边医生，不只是这样，”陈爸爸急忙打断“她，她的情况还有其他的，我不知道怎样能表达清楚，说实话我自己也不了解，您知道的，我就害怕她把自己关在心里，自己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她不能这样一辈子啊。”
　　渡边直人沉吟思索，的确，受了那么大的刺激测试结果居然还是正常就显得太不正常了，他回想和陈梓梓相处的那几个小时，总觉得这个女孩心里隐藏着什么，但是她伪装的太好吗，他不确定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是病灶还是隐瞒的真相。
　　“她的情况暂时还不能确诊，我会安排她住院观察，您请放心，她会没事的。”
　　“谢谢您了医生。”陈爸爸郑重道谢，回头看了眼坐在办公室的女儿，满脸不舍。
　　陈梓梓很乖，很配合他给他安排的心理疏导计划，但鉴于她一直表现的很正常，让他开始怀疑，曾经有个案例，一个正常人被误抓进疯人院，他起初拼命地解释自己没有精神病却没人相信，后来他不再解释，而是每天按照正常人的习惯洗漱，吃饭，睡觉，不久就被放了出去，那陈梓梓呢，这个一直都表现的正常的女孩，她是本就正常还是刻意伪装？
　　渡边特意从中国把她的档案调过来，从小学到大学，陈梓梓算不上优秀，但成绩也不差，特别是在语言方面蛮有天赋，英语过了专八，日语达到了一级水平，档案上并无异常显示，后来，他无意中翻看她的手机，电子书里满是有关心理学习研究的书目，他这时才恍然大悟，这个女孩一直在自学心理学，所以她应该对自己的情况有一定的认知，并且她还采取了反侦察的手段让自己的测试结果达到正常。
　　她懂心理学，知道正常人的心理思虑，从正常人的角度出发填写测试卡，掩盖她心理缺失的事实。
　　她真的很聪明，渡边直人心里一阵喂叹。他起身到病房，陈梓梓正在看书，聚精会神的样子像只戴眼镜的小猫，他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她抬头冲他笑了笑“渡边医生，早啊。”
　　“恩，早。”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苹果，修长的手指捏住一柄小刀，动作迅速地削皮，她被吸引了目光，扭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刀光一闪一闪的掠过，她也不眨眼就呆呆的看着，直到他把光溜溜的苹果递到她面前，她才回神，旋即笑道“你削得真好。”
　　她小口咬着苹果，他假装漫不经心问道“你大学学得是英语专业？”
　　“恩，主攻英语，二外是日语。”她嘴里含着苹果，说话含糊不清“我特别喜欢日本动漫，所以学日语的时候很上心。”
　　“你今年应该才大二吧。”
　　“恩。还有两个月就要大三开学了，”她叹口气“可惜不能回国继续学业。”
　　“你日语不错，在日本上大学也不成问题。”他问她“有这个打算吗？”
　　“唔，这样也好，但还选日语做专业的话是不是太。。。”她歪着脑袋想“太没前途了？”
　　“可以选心理学，你基础不错。”他答得状似漫不经心，却暗暗用余光观察她的神色。
　　果然，她的表情僵了一下，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半个苹果，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泛白，苹果鲜嫩的果肉都被掐出水来了。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渡边转过头捉住她的视线，紧紧地逼视，良久，她闭上眼睛“你知道了呀。”
　　“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梓梓，你的隐瞒对你的病情没好处。”渡边把苹果拿到一边，又用湿毛巾把她手上的果汁擦干净。
　　她沉默了好一阵，渡边以为她今天会从始自终的抗拒，但她开口了，只是开头让他有些困惑。她说“你的苹果削得真好，我认识一个人，他也削得很好。”
　　“你应该听我爸爸说了吧，我大二上学期被人绑架，然后中了枪，被送到医院后昏迷了一个月，然后被医生疑为心理障碍症，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她说得不紧不慢，像是在讲述一个完全和她无关的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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