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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二
甄殓一声不肯地站起来,随着管家走出屋子,前去见刘氏。
叫甄殓有些吃惊的是,刘氏倒是直接在卧房见他,自然周围侍女一个不少,不过刘氏毕竟年不过未逾四十,容光尚在,只是久病之躯略显老态,该还是要避嫌才对,甄殓拘谨地在距离刘氏的卧榻三步远的椅子上坐下,身边的侍女伸出手想要接过骨灰盒,见到甄殓明显的抗拒姿态,只好缩回手站在一边。
“病中本不宜见人,叫先生见笑了。”床上的刘氏开口说话了,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她的脸色跟刚才相比简直就像病入膏肓,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不妨,在下本来就是大夫。”
“老身想着女儿……难免心急……”她烦着泪光的眼珠又带着视线移到甄殓腿上的盒子,“想来,澈儿生前……该与先生交情不错。”
甄殓只是颔首,未答话。
“既是澈儿叫来的人,老身应该相信,不过先生为何不摘下斗笠,一显真容呢?”
“在下形貌丑陋,恐伤夫人慧眼。”甄殓下意识地拉低了斗笠的边沿。
刘氏瞧了瞧他满头白发,又想起他明明是年轻人的嗓音,情况确实比较奇怪,也许当真是发生了什么不堪的事吧。
“既然如此……老身就不强求了,不知……”
刘氏的话被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打断:
“形式光明磊落之人,何惧现形?这般畏畏缩缩倒是当真叫人起疑!”
众人转头一看,之间一个年轻的贵妇施施然走来,跨过门槛,走到刘氏榻前款款施礼:“媳妇来晚了,还请婆婆不要见怪。”
“无妨。”刘氏摆摆手,“老身让她们不要惊动别人,怎的……你救过来了?”
“哪有婆婆出事了当媳妇的还一无所知呢?”刘氏坐在床沿上说道,“况且,这儿还来了个鬼鬼祟祟不敢露脸的可疑人。”
“他是澈儿请来为我医治的大夫……”
“媳妇听说,万花名士,风雅磊落,此人连脸也不敢露,怕是心中有鬼吧?他带来的据说是大小姐的骨灰,谁知道是真是假?”
“老身心中自有定数。”刘氏绷着嘴角说道。
“可是凡是小心为妙啊,更何况牵扯两条人命,婆婆不能不谨慎啊。这位先生,”贵妇转过身面对甄殓,“我们要求不多,至少你该露个脸让我们一见真容,否则你不能怪别人疑心你害怕什么呢。”
“既然如此。”甄殓勾了勾嘴角,“听凭夫人吩咐。”说罢取下斗笠,抬起下巴。
室内想起一片整齐的倒吸凉气的声音,呯的一声脆响,一个侍女把煮好的汤药砸在地上,还后知后觉地往前走了一步踩到了碎片。
“如何?”甄殓面无表情地看向那贵妇,“在下照做了。”
如何?刘氏本人也曾经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眼前此景,叫她闹钟飞快掠过许多词语,掷果盈车?不够,远远不够,邻女窥墙?何止这种程度?鄙人珠玉?这恐怕只能略描一二,那……龙章凤姿?虽然这个词已是极高赞誉,但是刘氏总觉得不对头,如此资貌,简直到了一个非人的地步,很难用形容人间男子的词语描述,说是妖异也不为过,这是这般张扬的脸上,一双眼却似秋水沉静,敛尽铅华寂寂无声,仿佛沉淀了千万年的时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脸上这样神奇的融合,当真叫人惊叹。
等一下,这叫形貌丑陋???刘氏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又有了新的认识。
“你还愣着干什么!没用的东西,把碎片收起来弄干净!”那媳妇冲着砸了碗的侍女厉声道,一边伸手想遮住自己脸上一片飞红。
侍女们忙不迭地收起了碎片,重又去煎药了,甄殓转头目送侍女出去,回头莞尔一笑道:“两位还对在下还有不放心的么?”
“当……当然!”那媳妇安氏努力端正了下坐姿,“只是露了个面而已,证明不了什么,先生可有实实在在的物证证明你是大小姐的人?”
甄殓低头略一思忖,将脖子上的挂坠从层层包裹的衣领中拿出,道:“此物要从脖子上取下略困难,还请二位见谅。”
“这是……”刘氏一下又绷直了身体坐起来,“你……你走近些,我瞧瞧。”
安氏立刻识趣地站起来退到一边,甄殓走上前去坐在老太太身边,刘氏一把扯住甄殓脖子上的挂坠,甄殓一瞬间有窒息的错觉。
“这是……我给澈儿的玉坠啊!她八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你看这玉中一点红,是当年她不小心磕坏了,我着人添补的。”
“这……我当年瞧着大小姐可是从八岁起日日夜夜将这玉坠贴身带在身上,沐浴也不离身的啊,怎么……”安氏在一旁说道。
“别说了。”刘氏叹了口气,松开玉坠,伸出胳膊,“请先生看脉吧。”
“姐!”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自己头顶飞过,司徒念忍不住叫出声,片刻后那个白影又转了一圈回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怎么了?”司徒仇歪歪脑袋。
“你都忘了我还在这等你?”
“忘了。”司徒仇脸不红心不跳。
“是吗,早知道这个东西我就自己吃了。”说罢司徒念举起一串冰糖葫芦,正待张开嘴,只听啊呜一声,司徒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叼住了糖葫芦,并且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
司徒念无奈地摇摇头,松开手,司徒仇握住糖葫芦满足地啃起来。
“看在我给你带好吃的份上,告诉我你在里头说了什么吧。”司徒念拍了拍司徒仇的肩膀。
“唔。”司徒仇舔了一把糖衣道,“其实也没说什么,你没见我这么一会就出来了么。”
“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找找那新口味糖葫芦在哪……”
司徒仇一把摁住司徒念的肩膀:“就是劝了唐家老妇人几句,以免她犯糊涂,倒让甄大夫不好过。”
“姐,你就这么肯定甄殓会来这家?”
“我看过卦象了,准没错。”
“我听说……这么频繁的算卦……是要折寿的事儿啊……”
“折就折呗,谁让我淌这浑水。”
“……要不你这就回华山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
“你要是真能处理好,现在我还能在这?”
司徒念一副被鱼刺卡到喉咙的表情,下意识伸手挠了挠自己花白的后脑勺,说“……我就是怕你再出事,你看,我头发都被你吓白一次了。”
“那算姐姐我送你三万金染个白毛。”
“……”
“此事我非做不可,你就别再纠结了,我自有分寸。”司徒仇砸了砸嘴,“你可别多嘴生事。“
“你既然没有去亲自告诉甄先生,我哪会多事儿呢?”司徒念不满地瞥了姐姐一眼,“不过有件事,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了。”
“你问的是黎靖黎道长的事吧。”
“是啊,上次你们俩对话就跟打哑谜似得,为什么他就能保得我回纯阳?”
“黎靖为建宁王做事,那是皇上的亲皇孙,当今太子的亲儿子,他虽年纪轻轻但城府极深,虽然目前在世人眼中只是个普通的王爷,心中却有大韬略,否则黎靖这样的人也不会选择依附于他。”
“……大韬略,姐你真的是在跨她吗?”
“不管好的坏的,总之他是个能人,我们纯阳宫谁到底也是朝廷御赐的宫观,吃的用的皆是天家赏赐,掌门再如何不食人间烟火,也必要看皇室的脸色。”
司徒念的脸暗了一暗,道:“那也得黎道长愿意为我美言啊,否则王爷见都没见过我,凭什么要帮我呢?”
“我那时确实指着黎靖能把你引荐给王爷,虽然没有把握,试试也好,再说黎靖若是肯帮,他的确有这个本事,王爷若是赏脸,至少你光明正大地踏入纯阳宫大门是没有问题的。”
“那如今呢?”
“如今?”司徒仇麻溜地舔了一把最后一颗糖葫芦,“黎靖丢了个胳膊,自身难保。”
“……话说,我能不能问问……姐姐跟黎靖熟吗?”
“熟?倒也不算熟。”司徒仇指了指前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茶馆离他们不过百步远,“我们去边坐边说罢。”
“好。”
两人牵着马来到茶馆附近,把马栓了,跟老板娘赵云睿打过招呼边进去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今日黑腾风和白游麟居然不在茶馆里闹呢。”司徒仇环顾了一圈周围说。
“是啊,没了他们,茶馆可安静不少。”司徒年附和道,“天天为起子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个没完没了。”
“两位道长好久没来了啊。”风姿绰约的赵云睿捏着帕子施施然走来,“可还是要老口味?”
“老板娘好记性,竟然记得我们俩。”司徒念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这茶馆人来人往,原该是记不得的,可是你俩一起出现,可就太显眼了。”赵云睿抿着嘴笑。
“那就麻烦老板娘了,还是老口味。”司徒仇扭过头浅浅一笑,赵云睿用力点点头,朝着外头的小二招呼道:“阳崖云泉和霍山黄芽各一壶!”
见老板娘离开,司徒念便开口道:“继续说吧,你与黎靖到底是何时相识的?”
“应该这么说,在这次事情以前,都是我认得他,他不知道我。”
“为什么?”
“黎靖从前,可是纯阳宫上下人尽皆知的人物,跟他作为浩气盟一员的所作所为无关。”
“似乎……我在走之前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那当然,那时候他人在阳台观侍奉白云子,并主理五岳修建真君祠一事,哪有空被咱们这些无名小卒叨扰。”
“等等……若是司马承祯还在时……那他左不过十五六岁,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司徒念一口茶差点喷到桌上。
“可不是呢,既然你今日问起,当日之事,我只对你一人说。”司徒仇故作姿态地压低嗓门,“你且当个故事听听,这里真真假假,全看你的想法了。”
“说说。”司徒念吸溜一声喝光了被子里仅剩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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