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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二
“王谷主是请咱们喝茶来的?”澄灯皱眉道。
“哎,江湖之大,同桌吃茶即是缘,两位都是出家人,莫非身上还有俗务缠身,心情焦躁?”王遗风又开始自顾自斟茶,黎靖拱手一笑:“人道红尘中人不拘一格,放浪形骸,今日得见王谷主风采,果然如此,以茶代酒,敬王谷主。”
澄灯不由得瞥了一眼黎靖,这牛鼻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酸溜溜的了,还是在打什么太极呢?
“所以道长认为,空手走到某面前要求带走你的友人也无所谓?”王遗风不再碰茶,而是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腿上玉白长笛。
黎靖不用回头,也知道莫雨正守在门口,刺人的眼神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栈道上隔五步就有两个守卫,从门口开始遍布各个要道。
“谷主为何指明我们军师?没错,杀了翟季真就是砍掉谢渊的左膀右臂,但说实在的,我不认为少一个人对浩气盟有什么决定性影响。谷主到底是如何想?”黎靖不疾不徐地端起茶杯道。
“哈哈哈哈哈!我如何想?”突然大笑起来的王遗风把两人都吓了一跳,“翟季真是浩气盟甚至天下独一无二的军师,除开他早逝的哥哥翟伯真不谈,像他这般精通阴阳术法兵书韬略无事能难的人才还有谁?砍了他自然对我恶人谷是天大好消息,但就算如此,某也不敢说以后对决浩气盟有绝对胜算。”
“那谷主的意思是?”
王遗风又开怀大笑起来,黎靖顿时脸都青了。
“谷主好算计,原是拿贫道当炮灰。”
“何乐不为。”王遗风志得意满的饮了一大口顾渚紫笋。
“谷主既然早就料到贫道不可能配合,早些把鸿门宴端出来吧,吃饱了也好上路。”
一听到黎靖如此说,澄灯顿时心凉半截,他早该料到自己前来绝不是简单的打酱油一趟,却没想到,命真的要折在这里。
“道长莫急,且听某说几句,道长你们要的是那位万花弟子,某要的是另一件道长也知道的东西。道长拿不出翟季真的人头,还能做到更简单的。”
“……这,王谷主可否把话说明白点,贫道如今真是一无所知。”
“你一无所知?哈哈,可是某听说道长与建宁王过从甚密,可否解释下,一个道士与皇亲国戚来往何必遮遮掩掩。”
黎靖只觉得冷汗从发间冒出来:“贫道知道谷主耳目众多,可流言不可全信啊。”
“某有感觉,他俩快到了。”王遗风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
黎靖舒了口气,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接着是肖药儿略沙哑的嗓门:“……看来我只能改日找先生再谈,关于你那解百花软筋散的药方,还请择日取出一同探讨啊。”
“在下自当尽力。”甄敛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两人总算走到王遗风屋门口,澄灯是第一次见到甄殓,微微张开的嘴好像很难合上似得,他一头雪般的长发在逆光下有些刺眼,叫人分不清是头发更白点还是肌肤更白点。
“啊,甄先生。”王遗风站了起来,另外两人立刻刷的一下站的笔直。
“谷主,甄先生听说两位侠士到了恶人谷立刻就坐不住了,这不,我把他带来了。”肖药儿呵呵一笑,捋了把稀疏的白须。
“你唠叨了这半天也累了,下去喝口水罢。”王遗风挥挥手下了逐客令,肖药儿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开始了。”王遗风拍了拍掌,低眉顺眼的侍女走过来,递过笔墨纸砚,将茶具撤走。
“谷主这是何意?”黎靖的眉角抽了抽。
“何意?甄先生,你就不必装傻了吧,你虽是杏林门下,传闻书墨丹青也是一把好手,请吧。”王遗风做出个请的姿势,指向摊开的浣花笺。
黎靖留意到白纸,长宽覆盖整个几案绰绰有余,王遗风到底想让甄敛来画什么?
“阿弥陀佛,王谷主,你这般突如其来叫人摸不着头脑,就算是甄先生明白,我们二人却傻瓜似得干站着,这若是传出去,人都道谷主是这样待客的?”
“哈哈哈哈,大师一鸣惊人,二位别急,都坐,都坐,甄先生先画着,且带某慢慢说来。”王遗风扣住甄敛的肩膀,暗暗自掌中蓄满内力,甄敛也无反抗之心,坐到王遗风的位置上拿起笔。
“贫道有些要紧的话,必须问甄先生,谷主不介意吧?只是三两句而已。”黎靖指了指甄殓,外头看着王遗风一脸无辜。
“请。”王遗风很是客气,还跟着欠了欠身,于是黎靖面对头也不抬的甄殓,用十分严峻的口吻开腔了:
“甄殓啊甄殓,就算无边客栈一案结案许久,海捕文书也早就撤了,可你这样大摇大摆的恢复名姓行走江湖,真不怕仇家再找上门来?”
“在唐澈死之前死之后,我都一直隐姓埋名,旁人不过以先生相称,无人知我姓名。”甄殓低着头说到这儿,笔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是在进谷之后才坦白身份的,隐瞒本来也没意义,早在苍山洱海我们几人碰面之时我的真实身份就被跟踪监视黎道长你的人知晓了,否则我如何能被抓进谷来。”
黎靖嘴角抽了抽,这么一想确实如此,那天苍山洱海正在大混战,恶人浩气蚂蚁一样多,当时他们所在的地方本也不闭塞,会被人从旁偷看走好像也很正常。只是偷窥之人本事是奉命冲着黎靖来的,这确实算是他连累了甄殓。
黎靖尴尬地笑了笑,又问:“那甄先生当日是如何偷天换日造成假死消息的?毕竟被送去官府的人头栩栩如生啊,而且,还是被唐笑亲自送去的。”
“呵呵,唐笑。”甄殓冷笑两声,嘴角弧度十足嘲讽,“死了的,才是唐笑和君不惑,他二人的头颅被我做了易容,这些都是依着唐澈的计谋实施的。”
“原来如此……”黎靖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后来君不惑在万花谷天一教作乱后也销声匿迹了,原来那是你……那你在那之后去了哪?”
“只是隐居而已,没有别的。”甄殓的口气冷冽起来,“细节,就不必特意告知了吧?”
“是,是。”黎靖耸了耸眉毛,又望向王遗风道,“王谷主,我问完了。”
“道长怕是还有问题请教于某吧?”王遗风勾起嘴角,笑容高深莫测。
“确实。那我们先从一个最显而易见的问题开始。”黎靖死死盯着甄敛缓缓运动的笔,“你让甄殓画的到底是什么。”
“道长这么紧张,恐怕心里已经知晓一二了吧。”王遗风捋了捋潇洒的长须,“你接近唐澈一伙,不准甄先生带走夫人的尸身,如今又心急火燎地赶来恶人谷,到底是单纯的救人呢,还是另有所图?”
澄灯猛地转过头去,眼神钉在黎靖脸上,那线条爽利的侧脸丝毫不为所动,根本就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王谷主此言何意?”黎靖淡淡道。
“道长既然不愿意多言,某就多舌一回。”总是微笑着的王遗风越来越让人不寒而栗,“既然话题从这幅画上开始,那就不得不提到这幅画所牵涉的势力,南诏王室,李唐王室,甚至九天,这是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几个。这几个势力中对此画最上心的也就几个头目,王照南,也就是南诏王,建宁王,无名。”
“无名所指的……难道是九天之中掌管隐元会的唐门假面?”澄灯忍不住开口道。
“大师所言正是,”王遗风肯定道,“这几方面中没有谁切实的掌握那件稀世宝物,所以都处于争斗的暗流之中。当然,某人大概可以置身事外,因为他不需要同另外两方争夺秘宝,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他需要的是枪手,不是宝物本身。”黎靖用机械的口吻说道,澄灯忍不住再次看向他。
“建宁王其人虽尚年轻,却城府极深,颇有智谋,除了无名,其它傻瓜都在他的鼓掌之间。”王遗风眯起眼睛,又习惯性地捋捋胡须,“可惜九天的实力岂是某人可以掌握的?建宁王也知道自己处境不妙,因此决心将他人推上风口浪尖。”
黎靖看向似乎在专心绘图的甄殓,后者屏住呼吸,手中狼嚎缓缓在白纸上拉出一道道蜿蜒的线条,渐渐有了山河的轮廓。
“……是……什么人?”澄灯问。
“任何觊觎此宝的人。”
“……那根甄大夫有什么关系?”
“这恐怕就要问黎道长了。”王遗风意味深长的眼神投向黎道长。
黎靖勾起唇角,低低冷笑一声:“没先到恶人谷也觊觎此宝,贫道如今一想真是细思恐极,你们到底是在意贫道呢还是甄先生的真实身份?”
“如今你二人皆身在我恶人谷,黎道长混迹江湖多年,不会不懂规矩吧,我问,你答,这就是待客之道,有异议?”王遗风麻溜地转了转手中长笛。
“呵呵。”黎靖干笑两声,说道,“我也只能说我清楚的,我们想要得到那宝物也不是几十年的事儿了,这几乎已经成了一项传统,传说此宝曾经隶属于一位高人,他是我们的重点监视对象,我和我的上一任,上上一任都被赋予这个责任,这位高人据传说是宝物的第一任持有者,不管他能不能得到宝物,我们只要看紧他肯定能得到这稀世之宝。”
“那这个人是……?”澄灯不安的扭了扭屁股。
“还有谁。”黎靖朝着甄殓抬了抬下巴,“这家伙实在老奸巨猾,想监视起来实在不容易,我本来已经从唐澈身上找到了切入点,没想到。”黎靖的唇角弯成冷笑的弧度,“我这位经验丰富手段狠辣的同事,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呢。”
“等等等等,贵圈真乱啊。”澄灯胡乱挥了挥胳膊,赶苍蝇似得,“你们都是为了一件宝物出手对吧,我这位道友负责监视甄先生,王谷主又在监视他,唐澈唐姑娘又是道长你同事?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二人任务不一样,她要对付的另有其人,在她负责的部分中,甄先生纯粹就是个棋子罢了。可是她啊,就是因为这颗棋子意图脱离组织,唉。”
“你又说你们每任负责人都得监视甄殓……那……天啊甄先生他……到底多大了?”澄灯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射到头也不抬面不改色专注手上的甄殓头上。
“这我也不清楚,也许他压根不是人,是吧?”黎靖挑了挑眉,甄殓不予回答,只是低头作画。
“那唐澈要对付的是谁?难道是……”澄灯缓缓看向黎靖。
“李倓早有乱心,此人不除,实为天下大患。”字字句句从黎靖牙缝中蹦出,王遗风冷冷一笑,低头瞧了瞧,道:“笔不要停。”
于是甄殓只得继续画。
“道长既然如此大义凛然,作为早已潜伏在王府中的唐澈的同僚,你怎么不下手呢?”
“也该怪贫道平时不知低调,让谷主如此注意,以至于将贫道那些需要保守的秘密都知道了,事已至此,贫道也不多话。”黎靖坦然面向王遗风,不紧不慢道,“我们二人,虽同为九天之人,她从属于无名,我从属于钧天君,我们二人,本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刚才说李倓早有异心,那又如何?我们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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