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缝起了你的头盖骨

　　“你是谁？”冷不丁的，那个神似自己的炮姐开口了。

　　“我……我是唐柒。”唐柒稳了稳心神说，那一瞬间她真的有怀疑自己到底是谁，“你又是谁？”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那女人无视她的反问，继续发问。

　　“被一个藏剑山庄的瓜娃儿一甩手给丢进来的。”唐柒摸了摸后脑勺，态度很是坦荡。

　　“那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唐柒转头看了看，这里光线略显灰暗，但是她还是可以清楚的看见药铺的典型格局布置，一格一格的抽屉连成一片墙，柜台上还散着零碎的药物，空气中隐隐飘着淡淡的药味儿。

　　“……医馆？”她犹疑着说道。

　　“对了。”一个突然冒出的男声把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过身。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疏漏的日光下，专注到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袭墨色仿佛被细尘勾出的工笔画。

　　要说不被吸引那绝对是放狗屁，对美的追求是所有正常人拥有的权利！唐柒这么想着，一屁股坐到他面前，凑过头去仔细一瞧，顿时全身僵住。

　　“你是……”

　　她指着专注于伏案的甄殓结结巴巴道。

　　“该自报家门的是你。唐柒。”甄殓将视线往上一翻，直直地盯着她，“是叶文海让你来的？”

　　“……是吧，原来你俩认识啊？仇人？我跟你说，我这个人可是很有原则的，只要你出的价位比她高，哪怕只高一千金我也可以反水！”

　　“果真有原则。”甄殓弯了弯唇，“不过我还是舍不得这一千金。”

　　“其实，我觉得你大概也用不着我。”唐柒一只手勾起甄殓尖俏的下巴，“说罢，你到底是啥，姐杀了一辈子人，载在美人儿手里也算值了，但至少让我晓得我是被什么样的人干掉的吧？”

　　“我只是个大夫。”他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执起唐柒的右手朝上翻，骈指摸上了脉搏。

　　唐柒感觉他的手指在抖，呼吸也在抖。

　　她很想说我健康得很，我没病不需要就诊，但她看着他低眉的神态突然说不出口。

　　片刻，他轻声道：“姑娘，你中毒了。”

　　唐柒忍了一忍，终究没出声。甄殓没有松开她的手，继续自言自语道：

　　“百花软筋散。除了手软你应该也会偶尔眩晕，而且越来越嗜睡吧。

　　“关于这种毒，因为属于一种川中奇毒，解药虚长途跋涉入蜀获得。

　　“我开个减缓毒性的方子，你且用着，解药我半月内一定配出。

　　“届时你来此地取便是……”

　　滴答。唐柒垂眼一瞧，一滴清泪溅在她手腕上，接着一滴，又是一滴。

　　唐柒一翻手握住男人冰凉微颤的手，只听得他压着嗓子又道：

　　“你真……可怜……”

　　“……大夫！”唐澈握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你认错人了啊！”
　　“我知道，别说话。”男人用另一只手轻轻覆住了她冰凉的手兀自囔囔道，“你至少，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和她真像。”
　　唐柒心里咯噔一声，心里骂道小贼卖我，她可绝不会坐以待毙，和这个美得不像人行为不正常的花哥老这么呆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花哥，你听我说，我和你说我反水不仅仅是为了钱，那个藏剑山庄的小屁娃是派我来杀你的，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自己不是你对手，我们无冤无仇，我也不要赏银了，花哥高抬贵手，放我离开如何？”唐柒一脸真诚地凑近甄殓眨巴着眼问。
　　“我不会让你离开。”甄殓说着站了起来，“这个故事……可以重写的，阿澈，莫急，我有办法……”
　　这厮是真疯了还是假作戏呢？？唐柒心里一阵烦躁，正要站起来，然而身后突然一阵温香袭来，冷不丁钻入她鼻息，那是一种草药和香囊混合的淡淡香气，既闻之则安心定神，竟然瞬间消了她的一腔燥气，屁股愣是挪不起来。接着她耳边拂过一阵温软的气息，双肩上搭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身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身躯，本来唐柒过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活，十分抵触生人，尤其是男人的触碰。可当身后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将她半拥入怀，凑在她颈边吸气确令她动弹不得，慢慢地在心中将那份抵触的心思散了个透。
　　“阿澈，我有话要与你说。”身后的花哥一边轻言温语一边取下脖子上的挂坠，“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相见，我会让你……按你自己的意愿自由地活下去。”
　　“……什么？”唐柒迟钝迷糊地眨眨眼，那挂坠已经被挂在她脖子上，冰凉坚硬的玉石碰在她精致的锁骨上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捞起那玉放在眼前一看，只见玉珏色质沉晦，喑哑无关，玉中似乎有一抹猩红色的光团飞快地蹿来蹿去，这可奇了，唐柒将玉凑得更近了些，忽的眼前被铺天盖地的血色浸透了，她连惨叫都没能来得及发出来，耳边呼啸徘徊的是不绝于耳的尖叫悲鸣，意识立刻被这不祥的红色和刺耳的女子尖啸声淹没掩盖，碎于无形消于混沌，不见踪影。
　　好凶啊，澈儿。甄殓看着唐柒身子一软倒在自己怀里心头不由唏嘘，这唐澈的魂魄在玉中浸养多日，眼见徒儿受难全家连坐老母惨死诸多惨状，如今戾气已冲天贯日凶煞非常，毕竟曾为太古所遗神刀凶刃，甄殓活至如今，再没见过比这更凶的厉魂。
　　我一手铸的好刀，必然天下无双。甄殓如此想过之后，察觉怀中女子身子抽搐了一下，立马指如疾风掌力齐发，将那百花拂穴手之威力发挥了十之二十，瞬间点住了女子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厉魂虽凶，但困于人身却诸多受制，再如何也只得如凡人一般，只有拳脚可使。如今唐柒的身体软塌塌地靠在甄殓怀里，全身从里到外透出一股令人震惧的凶煞之气，若不是甄殓在这儿，莫若说抱着了，就算是靠近二十步恐怕都遭受不住。
　　“阿澈，为何不说话？”甄殓收紧了胳膊将怀中人贴贴服服地揉进怀中，“怕是困于玉中多日又陷于血海深仇，丧言失语了吧，无妨，你听我说就行，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此话毕了，甄殓能感觉到怀中戾气平息了一些，便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贴着唐澈的脑袋，缓缓闭上了眼睛。
　　“自你遇见我开始，没过多少安生快活的日子，却吃尽了凡人不能忍之苦，受尽了常人不能想之难，我也没想到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再有心痛的时候，应该是在我发现我们的孩子都被塔舒的蛊虫啃成血水的时候开始……复苏了心痛的感觉吧。从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怎么才能救你，怎么才能让你好好的活下去，我一直很清楚，光是我去死这么简单的事完全没有用。”
　　“死……”怀中的女子嘴角抽了抽，幽幽地开口了，“死……死……死…………死……………………”
　　“阿澈，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虽然声音分明不一样，可这咬字口吻……的确如出一辙，我也总算，没白杀这么多人。”
　　唐澈冷哼了一声，甄殓跟着轻笑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不信，也全怪我，光和你费口舌是没用的，所以布置好了这一切，等我和你说完了话，我就把你的人生还给你，你若不信看看周围，这里你该记得。一切孽缘，由此开始，也该由此结束。你我二人本不可能共存于世，此事总需得了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过去的我自然不会选择后者，为了活，我挣扎了好几千年，现在，我要求死，必须是你亲手杀死我。”
　　“……”
　　“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你已经死了，我现在已经恢复当年九成功力，也是拜你所赐，现在我要用这功力逆转时间，回到我们初相识之时，到时候让你我附上当年你我身上，你一刀砍了我便是。若你不杀我，我的这个身体就算再次死亡灵魂也会被诸神出于寻乐之心随心所欲塞入下一个身体，咱们的孽缘还会继续，折磨永不停止。但是一旦我死于你手，你作为我的刀使命就会结束，这辈子再无烦扰与你，这就可以……依着自己的心意平度过余生了。想巡山就巡山，名剑就名剑，切磋就切磋……所以你务必将我斩杀，咱们马上开始吧。”
　　无法动弹的唐澈只听到甄殓打了个响指，忽然身体一沉整个人往后倒去，倒也没有磕着碰着，只是不停地往下沉去，沉去，眼前的景物飞速逝去，这一年半载的多少人，多少事恍若走马观花般在她眼前掠过溜走，忽而眼前画面一滞，恍然明晰，她眼前亮了起来，可眼前分明是光线从那人身后窗棂射进来疏疏漏漏，一尘一粒，皆是隔世光年，恍惚前世。
　　甄殓牵着她的手，按着她的脉，嘴角翘起个温吞又暗藏凄凉的笑容，凤蝶羽翼般瑰丽的长睫下分明有水光摇动。
　　甄殓……她叫不出声，发不出音，只感觉到手上被人握着的部分紧了一紧，陌生又熟悉的温度从手腕上传来。
　　“动手吧，姑娘。”
　　大夫动了动薄唇，如此说道。

《同倚夜栏共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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