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伤的罗曼史（一）胸针

　　有一个珠宝匠人，刚刚接下了一批为宫廷贵族打造首饰的活儿。他的手艺并不是最精巧的，但却声名远播。原因无他，只为他有一个绝世美貌的妹妹。每逢有客人上门，多是找借口亲近佳人的。匠人很疼爱妹妹，从来不让她做一点家务、受一点委屈，自然就养成了她骄纵铺张、自私刻薄的性子。匠人依靠家传的这点艺技，又侥幸妹妹的美貌有招徕生意之效，日子倒也过的不愁温饱。但每每完成一副耳环或是一窜项链，匠人的妹妹就会把成品戴在身上，久久停留于镜前欣赏，幻想有朝一日能佩戴着这些首饰在达官贵人中间炫耀。而匠人每每要千方百计哄骗才能劝说妹妹如期交还货物。之后，她就会哭闹不止，坐在镜子前不吃不喝，匠人只得用藏下的、用剩的废玉料打些相似的首饰代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情景时有发生，匠人的妹妹逐渐不满足于现状而开始抱怨匠人的无情和懦弱。匠人无计可施，只得接揽更多的生意，再偷偷地设计式样打造成品，以挣得更多的报酬为妹妹添置名贵的衣物和参加宫廷舞会的行头，人越发憔悴。终于这年的春天，他定居的这个国家的国主要迎娶邻国的公主为妻。邻国是个富饶的国家，民风奢华，为了在迎亲宴上不会贻笑大方，国主决定为自己和所有的贵族打造一批新颖别致、彰显身份的饰品。一个一直追求匠人妹妹的富商向国主推荐了匠人，匠人自然雀跃不已，立即应承下来。
　　从此之后，匠人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赶造这批首饰。以往他接下活计总是担心不能如期完成，或是妹妹纠缠着不肯交还货物，弄得心力交瘁。这一次他能有机会进宫拜见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物，有幸和这个英俊、沉稳又不失风趣的年青国主谈话，匠人回家后彻夜难眠，是兴奋、窃喜，是惶恐、还有莫名的心动。他还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自从父母死后，与妹妹相依为命，就这样遗忘了自我，生活的唯一指望就是能够抚养妹妹长大，让她过得幸福快乐，因此也错过了许多合适的亲事。不是没有倾心的对象，可是他始终撇不下除相貌便一无是处的妹妹，又不舍得让她沦为富绅、显贵的玩物，因此自己的终身大事便一直拖着。就在这第一次参见过国主的晚上，匠人意识到自己不容于世俗、等级甚至伦常的感情，第一次的，他决定哪怕要怄尽心血也要为心仪的人打造出最高贵典雅的饰物。匠人的私心其实是希望国主在佩戴过自己的作品后能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深深的爱着他。
　　匠人用心地工作着，常常找寻机会进宫向国主禀报工程的进度。他发现宫殿没有想象中的华丽，却格局优雅，就像国主的谈吐，平易近人、令人心折。国主常常会询问匠人家里的情况，匠人的兴趣所在，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匠人就会静静地聆听国主用柔和的声音吩咐自己不要过于劳累，偷偷地看着国主发表见解时顾盼的神采和熠熠发光的俊目。每一次短暂的相处，就让匠人的心陷得更深；每一次会心的微笑，就能让匠人在彻夜赶工之余享受温馨的快乐。匠人矛盾地希望迎亲的日子永远不要到来，又希望早日能完成这批饰品，就这样埋葬掉这甜蜜又绝望的相思嗜骨。匠人的健康越来越差，但他仍然不愿停下来休息，他要用精心筛选的那块钻石，为爱慕的人雕刻一枚胸针，因为这是他一辈子唯一的机会，可以把自己坚定如钻石的心意，辗转传达于国主。
　　这一天匠人怀抱着第一批打造好的金冠和手链进宫呈献给国主和宫廷显要。穿过大理石铺就的长廊，匠人忐忑不安地站立在皇家浴室外，等待沐浴过后的国主接见他。匠人仿佛可以听到自己撕扯抽痛的神经和喷薄欲出的情欲，心跳个不停。他鼓起毕生的勇气，推开浴室的门。迷雾重影间，他看不见国主的身影，垂首只见一袭紫色的长袍仍在地上，正是国主常穿的那件。匠人颤悠悠地匍匐在那件长袍边，如同跪卧在国主脚边，他是那么地接近已融入他骨血的这个人啊！怜惜地、欲狂地拾起长袍，匠人啄吻着袍袖、衣领，轻轻地摩挲着触感柔滑的丝带，仿佛被国主温热、结实的躯体环绕着一般，他也在对他诉说压抑的渴望与痴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国主高大的身躯隐隐向他走来，匠人知道，他这段甜美而无助的梦啊，已然到了尽头。
　　在国主成婚的前一天晚上，匠人端坐在烛火前，完成了胸针的最后一笔打磨。他没有流泪，只是平静地准备把胸针放进雕钻精美的玉盒里。匠人的妹妹正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然后一把夺过胸针，痴痴地佩带在胸前。她冷冷地告诉他这是他最完美的一件作品，恳求他和自己带着这枚胸针一起逃走。匠人拒绝了，这一次，妹妹的眼泪、妹妹的歇斯底里、妹妹的纠缠都让他无动于衷。她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的坚决，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回了房间。匠人颓丧地瘫坐于地，决定明日一早把胸针送入宫就带着妹妹永远地离开这个国家。
　　次日早晨，匠人惊恐地发现玉盒不见了，他焦急地寻找，却怎么也找不着。心神不定地来到妹妹的房间，他看见她璀璨的睡颜在阳光下闪烁着炫人的光芒。胸针就那么深深、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胸膛。
　　宫殿里，国主心不在焉地审查着礼单，忽然一个小巧的玉盒映入了眼帘。疑惑间，他打开了玉盒，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正待询问司礼官，一声沉闷的礼炮响起，邻国的公主到了。他笑盈盈地展开双臂，要去迎接他的新娘，忽然心中莫名一恸，再回首，案上的玉盒已然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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