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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机
见诺敏身后远远还跟着惠儿和几个小太监，十三微微皱了下眉：“你们先回去吧。”
几个人犹豫地看向诺敏，不等诺敏回答，十三冷冷地道：“已经快到‘钟粹宫’门口了，还有什么不放心，难道我还能把你们格格怎么着不成？”
几个人见十三面色不豫，忙低头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十三见他们走远了，才将目光调回到诺敏身上，也不说话，只是含了丝笑淡淡地看着她。
“十三阿哥若没什么事，诺敏先行告退了。”诺敏冷冷向十三阿哥行了个礼，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这是干什么，视我如洪水猛兽么？”十三跟在她身后走了会，转了个弯，眼见是个背静处，才一把拉了她，依然笑嘻嘻。
“对不住十三阿哥，今儿跑了一天，诺敏累了，十三阿哥不是还要去看禧柔公主么，别耽搁了您的正事……”
“跟八哥聊天就不累，跟我才说了两句话就累了？”十三挑挑眉依然笑望着她，拉着她的手却紧了紧。
“十三阿哥这是兴师问罪么？”诺敏抬头盯着他，唇边含着一丝冷笑，“我跟谁聊天，用不着十三阿哥管！”
“你跟谁聊天我都不管，唯独他不可以。”
“‘他’？‘他’是谁？他可是你八哥，你叫‘八哥’的时候叫的多亲切，笑得多灿烂呀，这会子又什么行与不行的。”用力甩开十三的手，诺敏冷冷地看着他，嘲讽地笑道，“你们兄弟间爱怎么斗怎么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爱和谁说话跟谁说话，是不是非要听你的跟了太子爷你才算满意！”
“诺敏你说什么呢！”十三惊怒地望着她，神色一变再变，终是敛了眉宇间的怒气，低声道，“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诺敏望着他此时的表情，那卸了面具的脸上有一丝无奈一丝担忧，原本的一腔怒意却再发不出来，怔了片刻苦笑道，“我是不可理喻，所以十三阿哥去找那温柔可人，可以理喻的人去讲道理吧。”
说罢转身便走。
“难道从今往后，你都不打算理我了么？”十三在她身后轻轻地道，“为个八哥，至于咱们这样儿么？”
诺敏被他言语中的一丝感伤说得心底一酸，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方转身冷冷道：“是你先带了一副讨人厌的样子，却把错推到我身上，你是阿哥怎么了，就能以势压人，仗势欺人啦？”
听她这般说，十三的眸子里终于渐渐浮起一丝暖意，盯着诺敏半晌才道：“你跟八哥站在那里又是哭又是笑的，且不说身后还跟着你宫里的人，保不齐里面有旁人的耳目，就算是让别的宫的宫女太监瞧见，会让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什么怎么看怎么想？”诺敏一怔，即而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微红了脸，“你……你和四阿哥都看到了？其实我只是……”
“你跟八哥说什么，做什么，我不想知道，我没那么无聊，诚如你说，你爱跟谁聊天爱跟谁亲近，咱们也管不着，只是你想过后果没有？若你想清楚了，我便不拦着你，就怕让人坐实了口实，你是想后悔也不成的了……”十三无奈的摇摇头，论宫里的心机，恐怕连个宫女太监都比眼前这个格格强，真不知道她要怎么才能好好地生存在这皇宫之中。
“什么口实？”诺敏不解地望着十三。
“你，你……”十三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嘲讽表情，轻叹了口气，才淡淡道，“估计皇阿玛想把你指给一个阿哥……”
“啊……”其实这事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根据她所知的有限历史，这几位阿哥似乎都没有一个叫“博尔济吉特氏诺敏”的蒙古福晋。而对于她这样连名字都不曾留下的女子，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你真想嫁给八哥？”见诺敏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十三冷笑道。
“八阿哥？你……你都想什么呢？”诺敏嗔道，“我跟八阿哥除了今日，总共加起来也说了不过十句话，难道就因为今日多说了几句，就要嫁给他？”
“你那样娇娇弱弱的垂泪，他那样含情脉脉地看你，你若不想嫁他，下回就离他远点。”
望着十三认真的眼，诺敏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觉得身上越发的冷，冷到几乎要颤抖起来。不由地退了半步，她苦笑道：“难道我连跟谁说几句话都好像别有企图一般么？是不是我跟你，也要少说远离，省得别人误会？”
“你没有企图，但保不齐别人也没有企图。”十三眼神冷了冷，“咱们满人都是子凭母贵的，八哥家世不怎么好，就算娶了安亲王的孙女，可惜安亲王家也是日渐没落不及以往的风光无限了……目前眼见西北战事又起，若真结了个蒙古贵族的亲事，只怕朝中的格局又要变上一变了……”
诺敏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每个人待我好，都是有目的的了？那是不是这宫里，任何的好，也都是这样势利？”
“这是事实，你其实也知道，又何必如此？”十三见诺敏的表情，轻轻叹道，“宫里哪个娘娘阿哥见了你，不是笑脸相迎，你其实也明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家在喀尔喀的地位，还不是因为吃不准皇阿玛对你的心思？你道这些娘娘阿哥都是什么良善易与的主儿？”
十三见诺敏不语，又道，“我们这些兄弟之间为了那些利益都明争暗斗的，更何况对别的人呢，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那你对我好也有企图？”见十三眼中的冷意，诺敏脱口道。
十三脸色突然一变，一脸的惊怒和不可思议，竟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好……好……好，我今日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我也不用在这里瞎操心了，合着我倒成了挑拔离间的恶人！”说罢，一甩袖子，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其实话出了口见到十三表情，诺敏已有几分后悔，但却因为十三无端对八阿哥的猜测而反感——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但这次她相信八阿哥对她，没用什么心机！或许是因为彼此敌对的立场，才会让十三以为，八阿哥每说的一句话、每做的一件事，都是别有用心的。
“哎！”
诺敏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痛，知道自己的话伤了他，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却终是晚了一步，只能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远远的消失在茫茫暮色当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们之间也若只是如当初那般单纯快乐该多好？只可惜，一入这宫门，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 ＊ ＊ ＊
“格格，十四阿哥来看您来了。”流香掀了帘子，轻声道。
“哦，说我这几日身子还没全好，回了吧。”诺敏头也不抬，淡淡地道。
“格格！”流香轻喊了一声，见她不再理自己，索性上前把手盖在她面前的书上叹道，“这几日格格谁也不见，又不出屋，您这是跟谁呕气呢？”
诺敏抬头笑道：“天这么冷，你让我往哪儿跑？前些日子吹了风头痛，人家太医院的太医也说了，让捂着点，自然是少出屋了……”
“太医虽说是不能着凉，可也没禁足，何况前段时间格格脚伤得这么厉害，还吵着要出去，说在屋子里快闷出毛病来了，这会子怎么又不嫌闷了呢？”流香嗔道，她虽然粗心，却也看出来除了前两日去看了又生病的禧柔一次外，这几天诺敏足不出户，若有人来也只推说身体不好而不见。
诺敏望着流香，摇头笑道：“还指着你进宫长点规矩，可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奴婢知道自己是愈矩了，只是格格这几日越发的憔悴，让奴婢也跟着心疼呀。”流香轻叹道，以前在草原的时候，格格虽然不像其他部族的格格那般爽朗豪放，却也是神采奕奕、目光清亮的，可入了这紫禁城却越发地沉默，也让她猜不透格格的心思。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见流香这般说，诺敏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担心，笑道，“别在我这儿杵着了，人家十四阿哥说不定还等回话呢，可别让人说咱们草原上来的人，没规矩。”
流香一怔，恍然想起还未跟十四阿哥回话，不由脸色一白，忙挑了帘子向外走。却刚好与人撞到了一处，流香刚要开口，却瞧清了眼前的人，忙伏了身子行礼：“奴婢不小心撞到了十四阿哥，请十四阿哥恕罪。”
“是我不好，没等通传就闯了进来，没撞疼你吧。”十四今日戴了顶暗青色的暖帽，一身墨色织锦棉袍，因为外罩一件银灰色海龙毛皮马褂，没穿外氅却也不觉得冷，反而越发衬得他的长身玉立、卓尔不凡。他伸了手半拉了流香起来，向诺敏笑道，“不请而入，还请格格恕罪。”
没想到十四竟不等通传就进来，诺敏不由一怔。自打初一跟十三闹僵之后，她便刻意地将自己封闭起来，刚好正赶上过年，也没人管她每日去不去六公主的宫里所谓的教习。
细细想着十三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也许只是因为他每每提起八阿哥时的冷然才会让诺敏一时将气话说了出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只是，皇权相争，孰是孰非，原本就是她想管也管不了的，想拦也拦不住的，她又能怎样呢？
索性不去想，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接触，听由命运的安排。
见诺敏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发愣，十四不由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却依旧含着笑立在那里：“的确是十四唐突，莫非格格真要怪罪不成？”
“十四阿哥言重了。”见十四已先斩后奏地闯了来，诺敏知道是无法托病回避，忙起身笑道，“让十四阿哥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倒是诺敏的不是了……流香，还不快给十四阿哥上茶暖暖身子。”
“倒不是怕冷，只是怕你又不肯见我们。”见流香出了屋，十四摘了暖帽，随意拣了个椅子坐下，微微敛了笑意，“原来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既是病了，又怎么不让咱们看？好歹也是谈得来、说得上话儿的朋友不是？”
诺敏一凛，原来就连自己的推托也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诺敏不由苦笑道：“诺敏哪有这么不识抬举？前几日真的是吹了风，病了一场，只是怕大年下生病把病气过给阿哥们不好，这才有意回避的……”
盯着诺敏的眼，十四道：“看着是又清瘦了些，不过气色倒还好……”
被他清亮的目光盯着有些不好意思，诺敏忙道：“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十四阿哥关心。”
“既是好了便好。”十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会儿我带格格去个好地方。”
诺敏推托道：“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还是……”
不等她说完，十四笑道：“等的就是天黑。”
说罢轻轻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我带你出宫去逛灯市，去不去？”
诺敏一怔，出宫？灯市？以前就听说正月十五京城有灯市，那些花灯扎的极是精巧漂亮，而且还有杂耍小吃……来了京城已这么久，除了这四角天空外，她什么也没见过，这灯市对她是个极大的诱惑，更何况如果能看到……一时间心急速地跳了起来，一句“好”几乎要脱口而出，蓦然十三阿哥淡淡嘲讽的笑意浮现在眼前。
而望着十四眼中的期待与热切，诺敏迟疑了下，终是摇头笑道：“我可不去……你是阿哥，可以随意出宫，我若被侍卫查到，或者被皇上知道，那可是大罪……”
“你还担心我护不了你不成？”刚刚明明见她快点头答应了，谁知竟是一句“不去”，十四不由有点急，但寻思了一下又笑道，“我知道了……”
望着十四眼睛中的闪亮，不由让诺敏一怔。十三和十四的眼睛都生得极是漂亮，而且很像，透着这双眼，仿佛看到了另一双眼中时常也闪着这样让人温暖而聪慧的笑意。
十四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隔着帘子向着外进的屋子轻声道：“快进来吧。”
随着十四的话音刚落，只见进来一个小太监，半恭着身子打了个千儿，低声道：“奴才给诺敏格格请安。”
诺敏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小太监，又吃惊地望了望十四，惊道：“你……你们……”
“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的，谁知道才开口就露了馅了。”和雅笑着直了身，摘了帽子，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诺敏心中一动，感动地望向十四。他定是知道自己不肯答应与他同去，是为了避嫌，才拉了和雅同去。十四被她的目光瞧得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微微撇了头。
此时却听和雅笑道：“每年正月十五，我都会央阿哥们带我出宫去看灯，跟十四弟偷偷出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回都没事，诺敏姐姐放心吧。”
原来和雅以为自己犹豫真是因为担心安全，不由心中一暖，沉思了下道：“既是十四阿哥和雅公主相邀，那诺敏有什么不放心的？”
见诺敏点头，十四眼中闪过一丝欢喜，不由在一旁笑道：“就知道我请不动你，只好找和雅姐姐来请，果然和雅姐姐面子比我大。”
“可不是么，诺敏姐姐跟我是什么关系……”和雅上前拥住诺敏，向十四道，“叫‘格格’多生分，以后私底下你也跟着我叫诺敏‘姐姐’好啦……”
十四脸色微变，摇头道：“我可不叫……”
好在此时听和雅这么说，诺敏也面色微变的连忙道：“那可使不得，和雅公主这么叫我，已经让诺敏汗颜了，十四可是阿哥……”
“阿哥怎么了，从小还不是穿开裆裤跟在我后面抢我的糖吃！”和雅见二人同时反对，气恼地微微哼道。而这话却说得十四面色一红，诺敏也忍不住抿嘴一乐。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格格快换了衣服，一起走。”十四忙岔开话，说着掀了帘子大步出去，不一会儿就见流香捧了一套太监的衣服笑嘻嘻地进来：“刚刚六公主让奴婢找一身太监的衣服，奴婢还纳闷呢，原来是格格要出宫……”
难得有人能劝得动格格出去散心，流香当然乐得其成。笑着上前服侍诺敏宽衣。
望着身边的和雅和流香，想着外屋的十四，念着十三的关切和担忧，诺敏不由心头暖暖的——谁说宫里没有真情真心，她很幸运，身边有这么多真心待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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