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潮

作者:薄荷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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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绵思远道(上)


      方诸宸终是听了清嘉的劝,带纨素去看钱塘潮。
      虽是应景出游,纨素也是高兴的,毕竟这是自她嫁过来以后,诸宸第一次带她出门。看过了钱塘江怒涛卷霜雪弄潮儿红旗迎风展,一向长在北方的纨素大开眼界,一时起了小女孩心性,央诸宸陪她在街市上略逛一逛。诸宸满心想着当年与父亲观潮的盛景和之后的苦楚,全无心思,无奈繁英吟秋在一旁大递眼色,又应了清嘉要对纨素客气些,只得携了她的手,混入滚滚人潮。
      纨素心知这几人皮里阳秋,依旧浅笑盈盈,只当没有看见,搭上诸宸伸出来的手,娉娉婷婷地转去挑首饰。在熙攘街市里和丈夫把臂同游,即使这幸福是多少人商量出来的,她也要努力多留一刻。
      诸宸勉强收拾心情,和纨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指给她看各式土产。
      偶然看到街边小儿女嬉戏,纨素驻足良久。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样是自小相识,一样是姻缘前定,为什么自己和诸宸就演不成一段青梅竹马?小时候是因为她太守规矩,他太不守规矩,长大了,却在对的时间,遇见了完全错误的人和事。即使有花月良宵,也再找不回如水流年。一切,都是因为错过。
      “咦?他怎么在杭州?”
      纨素正出神,身侧诸宸低低惊呼。循声望去,只见一袭夺目的红,摇摇曳曳地溶入夕晖,艳艳地燃烧如凤凰涅磐。只一个背影,便如此惊艳,诸宸是哪里认识的这许多绝色人物?
      “侯爷,要去追吗?”海叔跟诸宸日久,晓得主子许多事情。
      “不必了,他若想见我们,自然会现身,若是不想见,这等麻烦人物,还是少招惹得好。”我们,自然不是指他和纨素,那么,是清嘉罢。他被抄家那些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是。”海叔没有多话,退下。繁英吟秋也噤声。
      纨素拉着诸宸,继续走。
      回府时已经颇晚,小厮说清嘉公子睡下了,诸宸索性好人做到底,留在了纨素那里。进屋前嘱咐了王海一句:“若是他不找上门来,就不要让清嘉知道。”
      可他漏算了纨素,忘记了他向来温良恭谨悄无声息的妻子。
      晨起,诸宸早早去了官署,留纨素一个人在屋子里梳妆。
      拿了颜料,一点一点,勾出黛色的眉,若远山。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翁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如此良辰美景,她怕是今生无缘了。纨素叹息,拗断了画眉的碳条,去找令她婚姻不幸的元凶之一。
      你不让他知道,我却偏要让他知道。起码要提醒你,我的存在。
      “夫人回来了,钱塘潮可好看?”依旧是云淡风轻,依旧是倦眉星眸,坐在桂树下的那个人,明明快三十了,还像个弱冠少年。
      “好看的紧呢,若不是公子,侯爷哪肯带我去,说起来还要多谢公子。”
      “诸宸任性,让夫人受委屈了。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了,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没有,我没有委屈。我知道的,没有你,他绝活不到今天。不说这个了,对了,昨天在街上,侯爷似乎遇见了故人,公子可认识?
      “是什么样的人呢?”
      “脸面倒是没看清,只看他穿一身红衫子,没见过第二个人把衣服穿得那般好看的了。”
      清嘉蓦地抬头,低叹:“原来是他,洗红,你居然在杭州。”
      “他是谁?那么漂亮的人。”
      “夫人不必担心,那是扬州风月场上的领袖,江南首屈一指的头牌,便是侯爷有心,也消受不起的。”清嘉一向谨慎,提到休洗红,却带了三分玩笑的意味。
      纨素想的却不是这个:他和诸宸,如何同这样一个人有交情?清嘉清嘉,你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
      纨素辞去,清嘉依旧倚着桂树闲坐,想也想得到,那一袭红衫,怎样在人海中飘曳,掠去了多少痴心。
      休洗红,若没有你,我一早已是二十四桥下冤魂。
      那时他刚离开穆桐,诸宸又游历在外,无处可去只好回了锦园,岂料神思恍惚,失足落水,若不是休洗红救他上来,替他治病,一巴掌打醒他,数年前世上便没有清嘉这个人。
      情到浓时未转薄,而今仍不悔多情。他从不曾后悔爱过穆桐,亦不后悔离他而去。
      清嘉对于爱情,每一段都全心全意,虽然受伤,依旧不悔,所赖他在锦园多年,分得清每一段感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即使仍旧爱那个人,也不会回头。生命短暂,前面还有长路要走,这是休洗红教他的,受用至今。

      当时穆桐不过弱冠少年,出身世家一心钻研医道,虽然在江湖上历练了几年,已经成熟不少,但对于情爱,却称得上空白一片。当时遇见清嘉,一见倾心,费了许多周折把他追到手,却遇见这等麻烦事情。把清嘉和诸宸带下了山,朝夕相见,却不知说什么好。
      如此僵持了几天,清嘉为免穆桐尴尬,伤势略好便日日陪诸宸出去给病人送药,留穆桐一个人在医馆,万事萦怀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寄心医道,把《千金方》翻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日清明,小雨如酥,满城绝胜烟柳。清嘉一早带了诸宸去江边祭奠方廷焯,待到傍晚时分,诸宸一个人回来,发梢微润。
      “他怎么没一起回来?”
      “清嘉没有回来?我想起来你还叫我去买甘草就先去了城西,我以为他早就到家了。”
      穆桐看窗外,天色将晚,淅沥了整天的小雨却大了起来,起身道:“雨下得大了,他没有带伞,我去接他罢。”说着拿了一把伞,转身出门,依稀听见诸宸在后面说了一句:“原来也不是十足的傻呢。”苦笑。
      雨势越发的大,街上已没有几个行人,穆桐沿着西湖一路寻去,老远的,看见那个伶仃的身影坐在岸边,衣衫尽湿,狼狈如同他们初遇的那个下午。再顾不得什么礼教矜持,径直走了过去。

      自上午诸宸走后,清嘉已在湖边坐了三个时辰。开始只是不想回去和穆桐相对无言,后来街上没人了,大雨倾盆,也许是有了雨水掩护,那些积存已久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淌了满脸,混着雨水沾湿衣襟。他记得休洗红的话,记得要笑,自从他和方廷焯的第一个晚上起,就再也没有哭过,对任何人,景熙,穆桐,抄家的差官,甚至赵五,都没有眼泪,他努力的,如春风一样温柔的笑,换得自己和诸宸一时平安,可是,那实在,是一件太难的事情,笑久了,心里积蓄地全是眼泪。
      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不去管诸宸穆桐,可以不顾洗红的忠告,痛快悲伤一场罢。
      把身子缩成一团,那么大的,漫天漫地的雨,喧闹又冰冷,真是很好的屏障,只是不知道,那许多水,洗不洗得掉这一身风尘,数年飘零。

      仍旧是那柄油纸伞,遮去他头上风雨,依旧是那双手,抱住他,痛彻心肺地呢喃:“别哭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再不会有人欺负你。淋雨会着凉的,我们回家,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他抬头,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挡住视线,只循着那一点温暖,窝尽他怀抱里:“好,我们回家。”
      诸宸看见湿得像落汤鸡的两个人终于如当初一般说话,放下心中大石,叉腰作泼妇状训斥清嘉:“身子刚刚好一点,就跑出去淋雨,叫不叫人放心的下!”
      穆桐笑:“没事的,这里现成的医生,诊金全免。”
      清嘉顾着擦头发,看着他生命里至为重要的两个男人,觉得所谓幸福,也不过如此。

      既是幸福,理当珍惜。
      他们怕杭州人多嘴杂,惹出事端,带着诸宸搬到附近小镇,山明水秀民风淳朴,倒实现了穆桐那个屋前种草屋后种花的梦想。
      不出诊时,穆桐拉着清嘉沿着河散步,忽然问:“清嘉清嘉,你到底要什么?从我们在一起,每一件事,你都只说好。”
      清嘉转到他面前,纤秀面孔迎着斜阳,细细镀上一层金色,仰起脸,笑:“我要什么?”
      忽然吻上他的唇,缠绵地,火热地,许久放开他:“我要的,就是你啊。”
      这几年,是我人生中唯一无忧的时光。穆桐,多谢,我爱你如爱我自己。

      清嘉闲来无事,跟穆桐学习医术。见惯了风花雪月,对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竟也大感兴趣,穆桐说:“你若学上十年八年,穆家的生意便要叫你抢个干净了。”
      “我把穆家的少爷抢来便了,穆家的生意,我全无兴趣。”
      “原来你是嫁鸡随鸡。”
      “穆桐,谁嫁给你了!”
      “娘子,我再不敢了。”
      凌空飞来一只药杵,精确命中穆桐的头。“你再占清嘉的便宜,下回药罐子伺候。”
      穆桐捂着头:“小侯爷,草民下次不敢了。”

      诸宸满十五岁,要出门游历。清嘉嘱咐他小心,再也无语。当年那病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如今居然长大成人,再过几年,该娶妻生子了罢。方廷焯,你当初可想得到,诸宸的生活,竟不在庙堂,而在江湖。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转眼两年过去,清嘉除了诸宸再无牵挂,穆桐却有一大家子人和传宗接代的责任要负。
      家里三番五次的催他回去,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搪塞掉。
      “你就回家看看,父母在不远游,你这样在外面,家里人自然担心。”
      “我若是回去了,被他们逼着相亲,哪里还回得来。”
      “你总是要回去的,难道穆家下一任的家住,就这样和我在小镇上耗一辈子?”
      “拖一天是一天,我总会想到办法的。”

      一个月后,穆桐还是消失了几天,对清嘉说,他去采药。
      清嘉笑:“陆家小姐还是挺好的,家世清白知书达理,穆桐,你也不小了,就娶了她罢。”
      “你吃醋了?”穆桐试探着问,因为清嘉从来不曾和他吵架。
      “没有,你看我像是在生气吗?”
      “我不要娶她,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也不要回去继承穆家么?”
      “这......”
      “我们的事,毕竟世所不容,你家里和江湖上还不知道最好,你还年轻,总不能窝在这里做一辈子赤脚医生。”
      “你不也年轻!”
      “穆桐,你又知道我前几年是什么人,经过些什么?”
      “我不管,我不能忍受下半生都见不到你的岁月。”
      “穆桐,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
      “我不在乎。”
      “那么,你也不在乎我跟方廷焯究竟是什么关系?不在乎我曾经是锦园的头牌?不在乎三年前我根本就是处心积虑把你钓上钩让你杀了赵五带走我和诸宸。穆桐,那天晚上,是我给赵五下了药,我不过看上你是穆家的人。以后你离不开我,要给我平淡生活,教我医术,教诸宸武功,我很感激你,我们在一起,也很幸福。可是我还有良知,不能毁你一辈子。穆桐,你回家去罢,你我本就是路人,是我从头到尾,都在设计你。如今鸣锣散戏,你我各走各的路罢。”
      穆桐茫然,许久转头离去。
      待他再回来,人去屋空,再没有清嘉的消息。
      他坐在门口,吹了一支秋江月,回家娶了陆家小姐,继任穆氏家主。
      过了一年,妻子生了一双儿女,玉雪可爱。
      拜堂那天,他就想清楚,不管清嘉所说是真是假,他的内心深处,总是不愿违拗家族的意思,不愿终老山村,一生襟抱未曾开,他还有责任还有抱负,还毕竟怯懦。清嘉的那番话,不过是给他们两个一个华丽的理由,分别。
      穆桐再没想过,清嘉所说是真是假,他也不愿查证。
      就当是一场少年幻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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