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佚史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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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桥秋晓


      华——第二部路漫漫——第一章雨桥秋晓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正是深秋天气,一行人来到了昌平古城。昌平是当时全国最大的丝、布纺织品集散地,也是华王朝五京之一。
      
      华有五京:东京开封、西京成都、南京金陵、北京昌平、中都长安,长安是全国的首都与政治、文化中心,其余四京则或因其地理位置,或因其经济地位,或因其历史原因,被列为中央直接管辖的陪都,虽然只是称为京或府,却与州、郡同级,地位甚至更为重要。
      
      本来徐氏姊妹想东行长白山,因为听说长白山是极好的药材产地,对润之与文秀都有着不小的吸引力。但是离京次日,润之就病倒了。她生来体弱,虽然久病成医,学了一身高明的医术,到底先天的体虚,并非药物针石所能治疗,纵是她师父,武林中鼎鼎有名的一代神医,亦无法可施,只有让她修习吐纳,以后天练就的一股真气来护住先天的那一口元气,并且练武强身。因此纵然她医术高明,着手成春,自己有什么病患却要比常人更久的时间才会痊愈。这些日子以来,她殚思竭虑,大伤精神,任鸿飞行刺的旧伤未愈,金殿呕血又添新伤,强撑到出了城,心神一松,毕竟还是病倒了。众人怕再往东北去,一路小镇上的药材不齐全,于是改道奔昌平府而来。
      
      昌平是华之重镇,自然十分繁华。徐门一行人先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福伯就去向店伙计打听药铺所在。那伙计倒也伶俐,掰着指头连数了好几家,其中最大的一家,就是临河的回春堂,出店门右转过桥便是,却也颇近。
      
      任鸿飞看福伯一回来就指挥伙计打理照看车马行李,怜他年老,过来道:“福伯,让我来吧!”
      
      福伯的老脸一板:“任少爷,您看不起我老福,嫌我老么?”
      
      任鸿飞不由一怔,心想怎么徐家主仆都是一副倔脾气。只得笑了笑,手中却没停下来。
      
      福伯气乎乎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又嘿嘿笑了起来,凑近任鸿飞,道:“任少爷,三小姐是老奴我看着长大的,恕我倚老卖老说一句,您还真配当咱府上的姑爷!”
      
      任鸿飞心头一震,竟然说不出话来。想来福伯所说的配当徐府的姑爷,也只是指文秀而言吧!若是润之,每个人都当她是神祗一般,只怕没人会认为他配得上她——连他自己都不这么认为了。
      
      福伯乐呵呵上了楼,正遇上李华与文佩,李华奇道:“福伯,什么事这么乐?”
      
      福伯赶紧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对了,夫人,二小姐,老奴来拿药方,刚才已打听过那回春堂在哪儿,我这就抓药去。”
      
      李华回头望了一眼关着的房门,道:“稍等一会儿,文秀很快就拟好方子了。”
      
      “咦?是三小姐拟的方子,不是相……少爷自已拟的?”
      
      “一路车马劳顿,润之已经睡了。”
      
      房门轻启,文秀悄步走出,轻轻拢上门,向众人浅浅一笑:“大哥的医术,我只学到十之六、七,这方子,怕是比不上大哥的有效。”
      
      李华叹了口气:“又有什么方子对润之有效过了?你的医术,起码要好过太医院的那些庸医。”接过药方,递予福伯。
      
      福伯伸手去接,文佩忽然道:“福伯,您歇着吧!我去抓药。”纤手一伸,已将药方拿在手中。
      
      “可是……二小姐……”福伯没再说下去,除了少爷,谁都劝阻不了二小姐的,他只好退了下去。
      
      他们下午进城,此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天空飘起了细雨。文佩并不想引人注目,因此没带长剑,也未着劲装,只穿了身浅红色的普通衣裙,打了把浅碧的绢伞,走在丝丝的细雨之中。
      
      润之的病情,令她心中暗暗担忧。她医道不精,听文秀说润之这次的病况并不太重,但是金殿呕血,等于是留下了个病根,如若复发,那就棘手了。文佩平素虽然少言,心里对润之的感情却毫不淡于别人,她见众人都在忙碌,不想闲在一边,是以才坚持来抓药。
      
      不知不觉间,文佩已踏上了雨桥。“雨桥秋晓”为昌平八景之一。此时虽是黄昏,但桥上细雨濛濛,定河河面浮起了一层烟雾般的水气,虽在北方,倒宛似江南的景致。文佩被这景色所吸引,不由放缓了步子。
      
      猛听得背后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竟从大街上直奔桥头而来。文佩微微蹙眉,心道:“怎么有人敢在大街上纵骑而行?”要知道依照华朝律法,只有递送朝廷的紧急公文或是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才允许驰马街头,而且近黄昏时,街上的行人最多,此时纵马,简直是肆无忌惮了。
      
      蹄声到了身后,文佩侧身让开,却见马上坐的,并非送信的铺兵,只不过是个侍卫打扮的人。待这一人一骑如风驰过,身后顿时乱成了一片。一个女子的声音最响:“婷婷!婷婷!救命啊!我女儿掉到水里去了!”
      
      文佩回身看去,原来那女人刚才闪避不及,抱在怀中的四、五岁的小女儿落入了河中。她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河中,果然有个红衣小孩在挣扎。北方人少识水性,乱了一阵子,却无人下水。
      
      混乱之中,一个朗朗的童音道:“阿姨别急,我去救小妹妹。”一个小小身影排众而出,跃入了水中。
      
      此时河上水气弥漫,文佩目力虽佳,也看不清两孩面目。那救人的小孩勇气虽佳,水性却不怎么样,又是个孩子,手忙脚乱的,在岸上大人帮助之下,竟也把那女孩推上了岸。文佩松了一口气,放开了紧握住的软鞭鞭柄。此鞭长逾三丈,她虽也不会水,但是适才那个孩子若是救不了人,她也只有凭着绝顶轻功与长鞭一试了。
      
      可转瞬之间,变故又生,岸上的惊呼之声再起。文佩定睛一看,河中隐约一个小小的灰衣身影载浮载沉,文佩心道不好,忘了他只是个孩子,水性又不佳,在这河中久了,只怕已无力上岸了。
      
      来不及细想,文佩把伞一收,足尖在桥头借劲,掠向那孩子。眼见一口真气将尽,却还差了数尺,她深吸一口气,左手手腕一抖,张开雨伞,借着风势向前一飘,终于赶上了那孩子。她左手抛开伞,迅疾抓住那孩子的衣裳,右手长鞭出手,飞卷岸边一株垂柳,借力使力,就要将那孩子一起提回岸边。不料左手一扯之下,竟未将那孩子提起,文佩心中不由一惊,身子略微下沉,鞋尖已沾上了河水。
      
      她百忙之中向下看了一眼,只见河中伸出个湿淋淋的人头来,迷蒙的水气之中,只见那人一脸的迷茫。此时无暇多想,文佩再换了一口气,右手长鞭加力,轻轻将那小孩提了起来,一并飞掠至岸边的垂柳畔,再一个转身,卸去飞掠之力,稳稳站住,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将那孩子放下地来。这番冒险,她委实也有些心有余悸。
      
      那男孩约摸八、九岁的样子,衣衫褴褛,一看就知道是穷人家的孩子,经过这一番折腾居然没有昏过去。一张小脸已经冻得发青,一双又黑又大又亮的眼睛崇拜地盯着文佩看了半晌,牙关打着战问她:“姑……姑姑……你……你是神仙吗?”文佩心喜这孩子的侠义心肠,破颜微笑,伸手抚住他背后的至阳穴,以内力助他御寒。那孩子只觉得一股热流自背后流遍全身,暖洋洋的极是舒服。
      
      这时河面上“波”的一声,水花翻涌,一个人自水中钻了出来,湿淋淋地爬上岸来,扬头甩去脸上的水,向文佩与那孩子所在之处走来。
      
      此人身形高大,气度不凡,面目倒也英俊,只是高鼻深目,似非汉族人。文佩看他一身犹在滴水,猛然醒悟过来,原来此人水性极佳,刚才潜在水中,也是为了救那孩子,恰巧河上水气又重,她与那人相互都没看见,同时抓住了那孩子,难怪她第一次用力没能把那孩子提起来。想到已有会水之人搭救,倒是自己多事了,面上不禁一红。
      
      那人本来想与文佩说话,但见她粉面微红,不由想起刚才在水中所见的她飘然若仙的姿态,一时怔住,忘了开口。
      
      文佩在外人面前素来不擅言辞,此时气氛尴尬,更是不欲多言。心中挂念着抓药之事,向那人微一点头,连“后会有期”都未说,就此离开,往那回春堂而去。她本就与润之不同,一向待人冷漠,不会如润之般礼貌周到。只留那男子怔怔地站在雨中,看着她一抹淡红的身影隐入雨帘。秋风拂过,身后隐约传来“啊——嚏”的声音,文佩心中不由微感歉意。
      
      回春堂店面颇大,十分洁净。文佩的雨伞已失落于河中,因此雨虽不大,进门时却已鬓发皆湿。几缕湿发贴在额边,文佩伸手掠了掠,目光一转,却见店堂前立有一人。其人身短而胖,鼻大眼小,满面麻皮,穿件酱色绸衫,见了文佩清丽的姿容,张大了一副歪口,一团口水“叭嗒”滴了下来。
      
      文佩皱了皱眉,取出怀中药方,径自向掌柜的道:“抓药。”
      
      掌柜的接过方子一看,陪笑道:“姑娘,您这方子不是大夫开的吧,我们这有最好的大夫……”
      
      文佩淡然道:“我叫你抓药,没让请大夫!”
      
      掌柜的对上她玄冰似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寒战,哪里还敢多话,赶紧抓了药,双手奉上。
      
      文佩丢下银两,拿回方子一看,心中不禁一笑。原来凡是大夫郎中开方,独有一种字体,迹近狂草,十分难认,润之嫌其字体难认,有时不免误事,素来不喜用其书写药方,文秀学了她的习惯,方子上写的是行书,难怪掌柜的猜到这是不医生开的方子。不过,文秀的医术可不知要比普通大夫高出多少倍呢。
      
      雨势未停,文佩向柜上要了张油纸将药包了,转身出门。那讨人厌的胖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装模作样行礼道:“姑娘,我家公子爷请你过府一叙。”
      
      文佩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并不搭理于他,自顾自向前走去。那胖子被她眸中的寒意吓得心头一跳,随即想:不过是一个女子,能有多大的能为?怕她干什么?
      
      正要再凑上去,只听得“啪”“啪”两声,他顿觉眼冒金星,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差点倒了下去。原来文佩不耐烦与他纠缠,给了他两个耳光,自行步出店门,回客栈去了。
      
      回到客栈,文佩已经衣履尽湿,好在她内力修为甚深,未曾感冒,匆匆换过一身干衣裳,将药交待与福伯,来到润之房中。
      
      润之已醒了一会了,斜倚床头,正与夫人和文秀说话,见她进来,眸中居然隐含着怒气,不由剑眉一扬,问道:“二妹,遇上什么事了?”
      
      说来也奇怪,润之与文佩姊妹一个外和内刚,一个面冷心热,表面看来,反差极大,但两人却相知最深,心意相通。往往连一个眼光都不需要,就能揣摸出对方的心思。倒是文秀,自小在她们呵护下长大,天真而单纯,缺了与她们的这种心灵上的默契。
      
      文佩简略说了几句回春堂中发生的事情,皱皱眉头,不想多谈,于是转了个话题:“今日,还遇上了个不错的孩子……”
      
      听她将在雨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李华首先叫好:“好孩子!他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文秀则睁着黑亮的大眼睛问:“水中那个男子是谁?”
      
      唯有润之微蹙双眉,抿紧了薄唇。若不是自己现已辞官为民,她断不会放过那个敢无视朝廷律法跑马街头的人。但是现在自己已经无职无权,要如何才能惩罚这些扰乱民生的人呢?
      
      楼下传来喧嚣之声,诸人互看了一眼,文佩站起身来,拉开了门。
      
      客栈老板慌忙跑了上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姑娘!姑娘!您就可怜可怜小栈的生意……”
      
      文佩看他紧张得满脸是汗,只觉得诧异与不解:“什么事?”
      
      她的语气已然够温和了,可是天生的淡漠仍使她的话显得冷冰冰的。老板只觉额头的冷汗快要被冻成冰了,战战兢兢道:“是安国公的世子,世子爷要见…
      
      …见姑娘……“
      
      安国公世子?——高勇!
      
      不错,安国公的老家是在昌平府!润之清澈的眸子深沉起来,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等着她拿主意。
      
      “掌柜的,安国公的世子要找的是谁?”
      
      老板偷眼看了文佩一眼,哭丧着脸说:“是……是这位姑娘!”
      
      润之奇道:“找二妹?”楼下传来店伙计的惨叫,想是捱了打,润之蹙眉道:“二妹,你先下去看看!小心点,我马上来!”
      
      文佩微微点头,取剑离开。掌柜的抹了把冷汗,匆匆跟上。润之又向房中剩下的两人道:“三妹去找鸿飞帮忙照应一下二妹那边。夫人,帮我束发着装,我要去会一会那个高勇!”
      
      文秀领命而去。李华却担忧地看着润之:“润之,你身子还没好!”
      
      润之从床上挣扎起身,道:“我不太放心!”
      
      不放心什么?文佩?还是那个麻烦的高勇?李华替润之梳着发,很想从她那神采变幻的双眸中看出她在想什么,可惜润之一向不会被人轻易看透。李华替她扎上发巾,帮她匆匆披起长袍,与她一同赶下楼去。
      
      这点时间,已足够楼下发生许多事情了。
      
      “谁找我?”
      
      文佩冷冷淡淡地问,目光已经落到了正中站着的锦衣男子身上。此人一派贵族气派,长相也还算俊朗,神气却颇不正经,一看就知道是个纨绔子弟。难道这人就是高勇?文佩冰寒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转,不由对爹娘的眼光暗自埋怨起来。这种人,也太侮辱二姊了吧!
      
      高勇见文佩目光凝注于他,心下不禁得意。细细一打量文佩,不由打了个冷战,暗自惊叹:好个冰雕玉琢的美人儿!他斜睨了跟班高财一眼,高财明白主子的意思,站出几步,道:“姑娘,这位就是我家公子爷,安国公世子!”
      
      文佩嫌恶地皱起了眉,怎么又是这个讨厌的人?那高财正是药店中挨了她两巴掌的胖子。她明白为什么高勇会找上自己了,原本这胖子是他的手下!耳听那胖子越说越上不堪,怒意渐起,冷冷地瞥了那胖子一眼,强行压下想出手揍他的念头。
      
      高财见了文佩冰冷的目光,顿时想起在回春堂挨的那两记耳光,不由倒退一步,住了嘴。
      
      高勇接触到文佩冰冷的目光,本也有些发怵,但是见跟班高财越退越远,一路退到了他的身边,居然将矮胖的身子藏到了他身后,不由骂了出来:“蠢才,难道你拿本世子当挡箭牌不成?”
      
      高财苦着脸将肥胖的身子蹭出半截,说什么也不敢再往外站了,凑在高勇耳边道:“世子,这姑娘会武艺,伸手就能给我两巴掌!”
      
      “那你还叫本世子前来……”
      
      “世子,不如……”高财向高勇一阵悄声耳语。
      
      高勇面露不豫之色,抬头看了看文佩,还是点了点头。他慢慢直起身子,端肃了脸色,叫道:“来人啊!”
      
      “在!”
      
      “给本世子把这个……女飞贼拿下!”
      
      众侍卫心下疑惑,应了一声,却没人上前,高勇怒道:“大胆,本世子的命令,谁敢不遵?”众人无奈,只得拔出了刀剑,一起上前。
      
      文佩冷笑看着他们的闹剧,体内真气暗自流转,只待那些倒霉的侍卫上前,就要给他们一个好看。
      
      “住手!岂有光天化日之下,欺侮一名女子的?”一个身影迅速插了进来,挡在文佩的身前。
      
      文佩看清那人的面貌,不由“嗯?”了一声,轻轻道:“怎么是你?”
      
      那人身形高大,轮廓深刻,正是今日在雨桥救人时邂逅的男子。
      
      她正微微诧异,只听得一声“姑姑!”,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跑了进来,一双又黑又大又亮的眼睛,不是她今日雨桥所救的男孩是谁?
      
      文佩对这孩子分外有好感,不由露出了笑容,俯身把他抱了起来:“你也来了呀!”
      
      高勇发现自己一干人被冷落一旁,这一身红衣的冰美人儿不仅对他视若无睹,竟还与别人叙起旧来,不由怒火中烧,喝斥那些侍卫道:“没听见本世子的命令吗?把那美人儿抓住!”
      
      文佩看那些侍卫又走上前来,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大打一场实在非她所愿,但是她没有润之那种控制局面的能力,只能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润之下来。如今看来,不动手是不行了。
      
      那男子将文佩一拉,想将她藏于身后。文佩心中不免有一丝感动,不过她从来不需要别人的保护的,微微一笑,想将手抽回来,却听得一声怒喝:“放手!”
      
      其声未止,其人未到,而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先至,那男子出其不意,匆匆举掌迎了上去,双掌一交,他掌力未足而对方力道强劲,居然身不由主地飞了出去,背脊重重地撞上了客栈的墙壁,一阵剧痛之下,几乎昏了过去。
      
      文佩啼笑皆非地看向发掌之人,道:“鸿飞,你是怎么在江湖上成名的?”
      
      也难怪一个拙劣的谎言可以骗得他来行刺润之,这人也未免太鲁莽了。她放下那孩子,身形一展,红衣流转,不待那些侍卫反应过来,已轻轻巧巧地从他们的刀剑圈子中穿了出去,丢下一句话给任鸿飞:“护住孩子!”
      
      任鸿飞原在福伯屋中,来得迟了,还不清楚状况,愣了一下,见刀剑丛中还有一个小孩,便出手护住,沉声问道:“二姊,怎么回事?”
      
      文佩不答,俯下身去察看那男子的伤势,还好,他本身功夫应该不错,虽然出其不意挨了一下,没受什么大伤,只是皮肉受痛罢了。她心下虽然抱歉,容色间却仍是淡淡的,伸出手去,将那人扶起,破例说了句:“小心了!”
      
      那男子似乎没感觉到身上的伤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蹙起一双浓眉,问道:“请教姑娘芳名?”
      
      文佩微微发窘,尽量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扶着他的手,后退一步,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一凝,平平静静地答道:“我姓徐,徐文佩!”
      
      那人似乎若有所思,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徐文佩?你……”
      
      他语声突然顿住,目光落于文佩身后的某处,神色凝重起来。文佩自见他以来,一直觉得此人好生奇怪,此时见他神色一凝,心中不由一动,忍不住回头看去。她身后正是店门,只有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不知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正想问他,却见他脸色一变,飞身冲出了店门。看他挨了一掌,依然身法如箭,可见内力一定也不凡,看来他今日遇见自己,确是遭了不少无妄之灾。
      
      文佩本想开口喊住他,转念一想,又硬生生忍下。倒是那孩子喊了一声:“卓叔叔!”她这才知道,原来此人是姓卓。没再多想什么,回头看了看店堂中的战局,不过,看起来用不着她再出手,任鸿飞一个人对付那些侍卫就已经游刃有余了。
      
      本来对付这些人,最好是打倒为止,不过这些人都是高勇的手下,非万不得已,还是不伤他们为好。高勇似也看出他们有所顾忌,大声道:“哪个能擒下他们,赏银百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侍卫听说有赏,果然卖力了起来,任鸿飞不禁觉得有些吃力了。文佩见此情况,闪进战圈,替他接了几招。
      
      这时,一声清朗的断喝震慑住众人。
      
      “住手!”
      
      文佩微微露出喜色,伸手拉起那男孩跃出战圈。任鸿飞也虚晃一招,脱出重围,心情复杂地抬眼向上望去。而众侍卫们、高勇、高财……连同躲到了柜台后的伙计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声音来处,顿时,他们连一声惊叹都来不及发出,就一个个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吸引住所有人目光的绝代佳人自然是李华。她今日匆匆陪润之下楼来,来不及覆上面纱,披起披风,因而绝俗的美貌与婀娜的体态尽显于人前,连早已看惯了她的美丽的任鸿飞每次见到她时,也难免心生异样之感,何况那些从没见过她的人们?只那秋水明眸稍一顾盼,就几乎夺去了所有人的呼吸。也难怪润之曾经笑言,说夫人无需辛苦打仗,只要露出真面目,就足以让敌兵一败涂地了。
      
      然而发话叫住手的人不是李华,却是她身边的润之。她早已习惯了夫人露面时必然会出现的场景,微微一笑,举步走下楼来。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走了那么几步,众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都转到了她的身上。男装的她身着月白长袍,没有夫人那种几乎带着压迫感的美丽,但是温文儒雅的气质,以及言行举止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的非凡的气度与威仪,即使在谦冲淡和的表情之下,依然有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力量。
      
      “勇世子!”轻淡的语气点了高勇的名,不意外地让他的脸色开始泛白,“途经宝地,不曾到府上去见礼,倒是有劳世子先来拜访了!”
      
      虽然只是在那年的大朝仪过后远远见过润之一面,高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何况父亲安国公早已谆谆叮嘱过:即使是胡闹,也万万不可惹到徐丞相。虽然刚直激烈的右丞相姚鉴也不好惹,但是左丞相更可怕,他年纪轻轻,却是个深不可测,可以谈笑用兵的人。而且皇上对他宠信有加,是绝对绝对得罪不起的。不过高勇到底只是个纨绔子弟,纵情声色惯了,也从来没有吃过润之的苦头,对父亲的话难免将信将疑的。毕竟徐润之年纪比他还轻,能有多大的能为?然而真正与润之照了面,这才发现,似乎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气焰已被压了下去。
      
      润之还未下到楼底,堂中的情势已然尽收眼底。说实话,以前像高勇这种仰仗父叔余荫的人并没有引起过她多大的兴趣,若不是这个高勇与自己的婚约算是一个心结,她才不会下来看这一眼,即使这一眼令她看得十分失望。
      
      “安国公世子高勇参见徐相爷!”高勇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施礼。毕竟他只是个国公的世子,而润之除是大华的左丞相外,也有着宁国公的爵位。
      
      润之微微侧身,只受了他半礼。她已辞官为民,不该受此大礼。
      
      她举手还礼道:“在下已辞官为民,世子无须多礼。”心中隐约觉得不安,为什么高勇好象并不知道她辞官的消息,照理说,京城的消息一发布,快马邸报早该到达此地了!
      
      高勇一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想到自己对一介平民低声下气,不禁有些着恼,但是转念一想,他徐润之即使辞了官,也还是个国公,对他施以大礼,也不算丢脸。
      
      润之看他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转白,岂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由微微一笑,侧过头来,轻声在文秀耳边说了几句话。文秀点头而去,她虽然也是个恬静俏丽的姑娘,有着明净清湛的双眸,但与润之和李华站在一起,却是毫不引人注意,只有文佩与任鸿飞知道她是与润之她们一同下来的。
      
      润之问道:“不知世子来找舍妹有何赐教?”她看高勇一直支支唔唔个不停,似是想编个什么说辞,好解释他带着一众侍卫来客栈寻文佩之事,这一句话问得颇为悠然。
      
      高勇顿时哑了,他只想到被润之撞到了他正在强抢民女,即使没抢成,也该算个调戏民女,没想到那红衣的冰美人儿居然是徐润之的妹子,这下子,就是有什么理由都说不出口了!
      
      润之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还带着那种淡淡的笑容,自行走向一个尚称完好的长凳,一拂月白长衫,坐了下来。剑眉一扬,举手示意邀请,高勇腿一软,就坐了下来。
      
      “相……国公爷,这……只是个误会,误会!”
      
      润之看了一眼他额上流下的冷汗,并不急着答话,而是又扫了一眼高勇手下的侍卫与喽罗们,带着温和的笑容道:“都坐下罢!坐下说话。小二!收拾铺面,上茶!”她语声虽柔,却是无人敢抗拒她的话,一时间,众人纷纷坐下,有些侍卫一时找不到凳子,只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下。
      
      任鸿飞是第一次见到润之显露她官场上的手段,如此轻易地就控制了局面,令他惊佩不已,枉他刚才与那些侍卫打了半天了,然而谈笑用兵的润之却令他心中不由的生出敬畏之感,甚至——微感战栗。
      
      “任大哥……”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上他的手,任鸿飞一惊,转过头来。
      
      文秀?
      
      “任大哥,你没事吧?”
      
      任鸿飞看着她关心的双眸,心中泛起一阵暖意。文秀眨了眨眼,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大哥说……”
      
      “能行吗?”任鸿飞有些不信。
      
      文秀对他嫣然一笑:“放心好了!大哥的话,不会错的!”
      
      “勇世子,您纡尊降贵来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客栈,指名要找舍妹,难道只是个误会不成?”润之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语气平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这……这个……”高勇语塞,转头瞪向高财。
      
      “世子带着这许多‘随从’来寻舍妹,在下问一下原因并不为过吧?”润之把玩着茶碗盖,目光却丝毫不曾放过高勇。
      
      高勇那敢接触润之的目光,只顾瞪着高财。高财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国公爷息怒!我们只是听说这里有个女飞贼,前来抓她,不想弄错了,误当成了二小姐,真的不是故意的……”
      
      高勇一张脸全皱了起来,若不是润之在场,他真想一脚踹翻了高财那个笨蛋,怎么会对徐润之这种人说出这么蠢材的话来?
      
      果然,润之扬眉道:“在下还真不知道世子何时成了这昌平府的捕快了?连抓贼这种事都居然要世子亲自出马,看来昌平府尹未免也太失职了罢?”
      
      高勇背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这……”他虽知刚才的说辞是大大的不妥,一时之间,又那里想得出别的说法来?
      
      润之却一句也不肯放松,她收敛起刚才悠然的神色,端容问道:“不知世子可还记得朝廷律法中有这么一条:地方治安由朝廷委派的地方官负责,如非朝臣,即使是勋臣、爵臣也不得插手政务?”
      
      “何况世子尚未袭爵,连爵臣也不是呢!”
      
      高勇汗出如浆,连额头也滴下水来。他思前想后,双膝一软,竟然向着润之跪了下来。
      
      “相……国公爷饶命!是小子一时色迷心窍……下次再也不敢了!”
      
      润之一怔,她倒没想到这高勇这么没骨气,才说了几句就跪下来了。本想再吓唬他几句,但是身子越来越是不适。李华见她脸色愈来愈苍白,过来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问:“没事吧?”
      
      润之握紧她的手,摇了摇头,失去了再与高勇谈话的兴致。站起身来,拱手为礼,道:“既然世子都这么说了,徐某还能再说什么?只望世子不再出这种‘误会’才好!在下身体不适,恕不相送了。”
      
      高勇如蒙大赦,连声道谢,领了手下,匆匆告辞出门。
      
      润之则敛了笑容,打量狼籍的大厅一眼,叹口气道:“小二,茶水及厅堂的损失记在我们帐上。”
      
      这种无聊又没有骨气的纨绔子弟,将来不会再有相会之日了吧!
      
      “世子……”
      
      高财谄媚的话语在高勇凌厉的眼光中消声,知道自己已经惹恼了主子,哪里还敢再多话,乖乖地退到主子身后。
      
      “给我听着,那个徐文英在昌平的时候,都给我收敛点,谁要是给本世子再惹出麻烦来,别怪本世子不客气!”高勇吩咐完所有的侍卫,心中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得快,如不是早早作出一副没骨气的样子,现在未必能够得以脱身。
      
      要想做到朝野闻名的顽劣又不至于惹出大祸来,除了有个好父亲之外,自己至少也要识点趣才行。只要家里不缺钱势,想找美女也行,想找乐子也行,就是别去招惹那种惹不起的人,这才是逍遥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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