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精灵捡回家

　　在少年这句话的尾音落地后，一阵微风将他额前的黑色碎发轻轻掀起，些许墨色发丝覆上那双干净纯粹如水晶的眼眸，这双眼睛此时此刻依旧平静如深潭，不起一丝半点的波澜。

　　凌源哈哈干笑着试图转移话题：“你们别听他瞎说，丛泽他不是刚醒过来嘛，他什么都不懂的，你们下课了？午饭吃了没有，吃的什么啊……”他伸手大力扯过丛泽，把人推向连容，示意对方赶快把这家伙带走。

　　连容揽住被推过来的少年，后者还有点不解，看到丛泽那一脸不明所以，连容是真的笑了出来，他抬眼看向那一对神色复杂的夫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叔叔阿姨放心吧，丛泽不是同性恋，他的状况你们也了解，他不太懂这些，我会跟他解释清楚的。”

　　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连容镜片后的眼睛里温和无比：“我们学校最近有安排去其他星系的交换生，凌溪他以前就有这个意向……”随后他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言，抿了抿唇，笑容就变的有点勉强，掩饰似得笑了笑，拉着丛泽就向凌父凌母告别。

　　凌源：……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凌父凌母目送着两个少年远去的背影，随后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了旁边还干笑着的凌源。

　　“小源，你也是同性恋吧？我们不太懂这些，你帮我们跟丛泽好好聊一聊，同性恋异性恋都是一样的。”凌母有些担心地说道。

　　凌父微微皱着眉：“刚才那个孩子就是连容吧？他想让我们把丛泽送去当星际交换生？小源，你对你们学校这个交换生项目了解多少？”

　　凌源：…………………………

　　而连容拽走丛泽后，却是眼角唇边都是笑，他眼眸里闪烁着不知名的光彩，转头打量身边的少年：“丛泽，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丛泽看他一眼，还是那么一双纯粹干净的眸子，只是因为转头的角度，连容看过去只觉得丛泽眼里落进了一丝两丝阳光，看起来格外明亮，少年的声线依旧平静到淡漠：“出柜。”

　　这个词还是精灵从凌溪记忆里翻找出来的，凌溪在知道凌源喜欢男孩子后特意去查了查资料。

　　“我本来以为我的存在会为你们带来伤害。但是我后来知道了，你们也在对我造成伤害。”丛泽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

　　连容看着丛泽扬起头望进头顶人造的淡蓝色天穹，注视着少年熟悉却又陌生的侧脸线条，他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到了这里，他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有多平和。

　　纯粹到没有丝毫利益观念的精灵是非常容易让人类觉得亲近的。精灵可以敏感地察觉到人类的善恶观感，对于善念它们回报以同样的善意，对于恶念它们会选择规避而不是回击，这种没有丝毫攻击性的纯善存在，对于不少人类，尤其是挣扎在黑暗深渊的人类，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丛泽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担心我的出现会伤害到你们，现在我也在承受着你们对我的伤害，这很公平。”

　　实际上，这两份伤害并不能相互抵消——人类对精灵的伤害是永久性的，不可修复的，精灵的出现对人类造成的那些所谓的伤害，人类却可以很快痊愈甚至是轻易遗忘。

　　少年望着头顶淡蓝的天穹，声音是少有的轻快：“我想，我可以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世界了。”

　　丛泽张开双臂，小跑起来。风扬起少年黑色发丝，他转回头朝连容笑起来，清秀脸庞上绽放出极为灿烂的笑容，纯粹而不掺杂一丝杂质，似乎日出后第一缕半透明的阳光，明亮而不耀眼，让人在看到的那一刻，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来。

　　两个人回到寝室，舍友们都还没回来，连容把学生光屏放到自己的书桌上，扭头就见丛泽已经像往常一样开始做作业了。

　　坐在自己的睡眠舱上，连容有些出神，他凝视着那个一丝不苟低着头写写画画的少年，对方的清秀侧脸被窗外透进的光线描画勾勒出柔和线条。

　　恍惚间，连容仿佛见到那人一把扔下光屏，起身朝他扑过来，像从前一样张牙舞爪，声音里带着爽朗的笑：“你这家伙又偷看我！我是不是很帅？”

　　只是等连容回过神来，那个少年依旧面目沉静地端坐在书桌前，他无法自制地抬手，狠狠揪住左胸口的衣服，只觉得心脏痛到几乎要窒息。

　　有轻浅阴影覆盖下来，连容抬头，透过被泪光模糊的视线，依稀能够看见丛泽那张淡漠面孔。

　　少年的手掌轻轻落到连容的发顶，耳边响起对方的平淡声线：“凌溪的意识已经消亡了，但是只要你们还记得他，他就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就还存在于你们的时间之内。”

　　连容感觉到头顶被一下一下抚着，以往的凌溪经常这样捉弄他，毕竟连容很讨厌别人碰他的头，然而这时候连容几乎要压抑不住喉间的泣音，他咬紧牙，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痕，扯起嘴角，努力让自己露出个笑模样，他听见自己哽咽着开口：“我知道。”

　　安抚了这个情绪剧烈波动的人类之后，丛泽走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作业。不用多长时间，他就做完了。把光屏投影出的数据梳理一遍保存起来，丛泽起身后才发现寝室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少年转过头，望向室外的天空，淡淡的蓝色泛出白色，些许流云安静而从容——不知道风域的天空是什么样的色彩。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丛泽拿起智脑，输入通讯码，他微微勾起唇角，拨出通讯，看着窗外的天空，等着彦叔接起通讯。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有人接起通讯，没有开投影，也没等丛泽开口，一个陌生的男声就传了过来：“喂？您好，花彦现在正在洗澡，如果没什么急事的话，一会儿等他洗好了，我让他给您回个电话，您看成吗？”

　　丛泽沉默了一下，他在判断自己要说的事情是不是急事。

　　这空当，那边半远不近地响起彦叔的声音，还带着笑意：“小宇你跟谁说话呢？我太久没好好锻炼了，你看我的腹肌——哈哈哈哈我的腹肌去哪儿了！”

　　陌生男声同样话语带笑地回答：“看什么看，不看，再怎么着你身材也比我好，我才不看呢！”

　　通讯被挂断，丛泽眨了眨眼睛，最后有些困惑地垂下了眼帘，微微颤抖的长长睫毛让少年看起来有些茫然失措。

　　小宇——丛泽还记得这个名字，花悦和彦叔因为他而发生争执的时候，就提到过这个名字：

　　“花彦你是玩玩还是来真的？你有没有替丛泽想过？他还是个孩子啊！我不知道你这次又想干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你是认真的，你能给他什么？他才29，而你快70了！你认真他会认真吗？啊？你能耐了啊！你忘了小宇吗？我忘不了！我求求你了，你好好的，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行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很变态？呵，我知道了你不用多说。我记得小宇……算了，我联系了排名第一的青少年心理咨询医师，想给丛泽做下心理辅导，这之后我会立刻把他送回去的，你不用担心。至于结婚生子就别再说了，我是同性恋，我不想去祸害别人。”

　　丛泽在脑海里慢慢地重播了一遍花悦和彦叔的对话。

　　精灵的记忆是全方面的，可以理解为三维立体的家庭影院，每一个时间点都有相对应的一张张影片，想看的时候，就直接把那个时间点上的所有事件全部调出来，再一一回放。因此精灵拥有的时间可以直接跟记忆画上等号，它们不会遗忘，也就无法理解人类的坏记性。

　　你忘了小宇吗？

　　我记得小宇……

　　丛泽慢吞吞地收起了智脑。他本来是准备告诉彦叔，他已经告诉父母说自己是同性恋——也就是出柜，他还在想要不要告诉父母说，他现在和彦叔交往。

　　这个叫做小宇的人类的出现叫丛泽重新思索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彦叔是人类，他有复杂的情绪，也会有善变的性格。精灵的确没有多么浓厚的情感，但是精灵并不愚蠢，恰恰相反，它们对于人类善恶的直觉以及它们所经历过的漫长岁月，足以让它们的思想睿智而深邃。

　　人类的情感并不可靠——至少这个小宇话语间的亲昵叫丛泽意识到了点什么。

　　这种非理性的存在叫丛泽有些不安，这没办法计算，没办法推测，更没办法掌控。

　　丛泽只好提醒一下自己，它决定在人类世界保持清醒，不是因为彦叔，而是为了获得视力。它现在已经偏离了既定目标，这不是个好现象，它不应该为了一个人类而随意改变自己的选择判断，它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使用自己的视力。

　　抽出书架上的《恋爱大全》和《人类学简介》，丛泽把珍贵的纸质书放进斜挎包里，准备去图书馆还书，借书时间截止到明天。

　　现在回过神来，丛泽觉得自己去借书并且把时间浪费在读书这件事上面，是很不明智的举动。了解人类文明的渠道多的是，他却选了一个最耗费时间的方式。至于人类的情感，丛泽觉得自己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少年一边下楼一边想着如何安排和利用自己的时间。被他放在寝室桌上的智脑，此时正嗡嗡嗡震动着，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出了拨来通讯的人的备注：“爱人彦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