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别诗

作者:七十七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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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序14-18


      14,春暖花开
      大地从薄明的朗嫩中苏醒过来,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飘荡着肃穆的清凉。水晶帘落,纱幔垂曳,经过这些日子的悉心调理,孟千月气色比从前好了不少,脸上微微有了红晕。赵恒照例坐在屋内批改着百官上呈的折子,偶然会询问 “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什么不适”之类的话。
      正午时分,雨渐渐停歇,隐约可见几缕暗淡的金光,数只蚂蚁爬上外墙面,驻足又散去。宫婢们撤去了用膳过后的器具,又端上摆放有序的雕镂玛瑙盘,搁着切工精细的草莓、柑桔等,赵恒长身玉立,丰采高雅:“天气严寒,也没什么可口的水果,柑桔具有平喘作用,草莓能明目养肝,润肺生津,都有丰富的营养价值,你暂且先尝尝,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带你……”
      “花自飘零水自流,让寒风冻结记忆,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你若是忘了我还活着,便是我所幸。”孟千月抬头直勾勾地望向赵恒,梨白蝶纹束衣下一袭榴花罗紫裙随风翻飞,飘然若尘。
      “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和你生气吗?”赵恒的问题,正是孟千月连日来的疑惑,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捉摸一个如此性情多变,反复无常的人,太多的痛,令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如今她可以做的只有敬而远之,因为她已经让伤得体无完肤,不能再承受一丝伤害。
      赵恒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态,将一件雪兔芙蓉呢斗篷披在孟千月肩上,眼底勾勒着落寞:“我想卸下伪装已久的面具,看清自己真实的感情,现在你对我的淡漠是我应该承受的,倾城江山如画,不及你回眸一笑,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等那一天。等待是一条漫长的直线,只有如此,我才不会再迷路。”
      百花凋零的季节,墙下红却开得格外浓红美艳,如血中飘荡的一缕白梅香,令人肠断神伤。
      孟千月眼底氤氲,一时想起了白居易的《宫词》: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凤舆銮驾,匿藏多少女人的希望,最终又有多少青春年华葬送在深宫之中。
      赵恒仿佛看透了孟千月的心思,撩动她的衣衫:“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不愿意忘记你,我用这天下发誓,我爱你!只有你,是我,云径唯一的妻子,而她们都只是赵恒的嫔妃。”
      携一缕冬阳的温柔,穿过白梅的沁香,凝成那端坐的韶华,恍如一梦。孟千月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事哭泣,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又哽咽了。
      赵恒伸手拭去孟千月脸颊的泪印,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腊月的冷峻被定格在温存的绛云殿里。门外,依然是朦胧飘虚的暮烟,和栖息在枯树上的黄鸦。
      “汉代张敞为其妻画眉,我一直幻想着会有这么一天,朝夕相伴,笃定情长。”赵恒说得雀跃,欢喜地取出铜镜台中的黛石,磨粉和水,施芳泽只,“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弹指错落的情怀,流到指尖里,惊醒了封尘的爱,孟千月目光低垂:“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只怕是你一时兴起。”
      “王钦若都可以感动古追纳兰了,我自当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赵恒意犹未尽地拿起梳篦,并不娴熟地为孟千月挽着乐游百叶髻,像个纯真的孩子,“月儿,我要宣告天下,自宋开始,梳子的形状都作成半月形,丈夫要把妻子放在手心里呵护。”
      忘了身份,忘了时光,这是赵恒许久未曾有过的轻松,也是寻常百姓的闺房之乐,温馨,俏皮。
      赵恒抱起孟千月柔软的身子放在床上,淡淡的笑容如三月阳光:“你躺在我怀里,开心的样子,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孟千月仍是心有余悸,惴惴不安,也许她并不适应赵恒的转变,也许她觉得那是违背自己的良知偷来的一刻忘情:“脆弱的幸福,不会争先恐后地破碎吗……”
      “如果幸福是脆弱的,我会更加小心珍惜,如果幸福碎一地,也片片皆是幸福。”赵恒明白没有办法让孟千月这么短时间里完全接受他,露出无辜的眼神,“我很累了,可以让我在你身旁躺一会吗?”
      “你要躺便躺吧。”孟千月向内挪了挪,淡淡地回答,赵恒喜不自胜地仰卧在侧,时不时挑弄着孟千月的发丝,飘散出一股清新的芳香。
      风拂斜阳,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丁易晓又准时请示御驾行车地,赵恒先是摆摆手,而后回头看看身旁的人不为所动,又道:“好久没去张婕妤处了,不如今日就去她那吧。”
      屋内的凤纹四足熏炉的暖烟缭绕在四周,孟千月转身背对着他,赵恒向内探了探头,下巴摩挲着她的肩头:“你愿意我留下来吗?”
      孟千月羞涩地抿下唇,不语。赵恒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摊开她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下我爱你,投在墙上的剪影是如此惊心动魄的魅惑。
      爱这个字,混沌晦涩,却又和煦明媚,一说,便春暖花开,尤红殢翠。

      15,覆水难收
      这是一个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季节,高阔的天空挂满着茫苍的云雾,傲然挺立枝头的几株果梅在寒风中摇曳,辉映着孟千月衣裳上精细构图绣成的绽放梅花,繁复层叠,开得热烈。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孟千月沉静地端坐在紫檀书案前,在一轴手谕中按下玉玺印鉴。有了这道假传的圣谕,她便可自由地出入宫门,赵恒每日批阅奏章,将关系江山社稷的玉玺就那么放在她房中,是他太轻率还是过分的信任?
      “婷语,对不起。原谅姐姐贪恋一时缱绻,放纵了自己的沉溺,无论我有多恨他,都会因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样子而心软。此生不能为你报仇,我定会付诸一生心血,视乐乐为亲生骨肉般抚养成人。”孟千月薄唇轻抿,色淡如水,恍惚间胸闷气结,嘴角流出一丝炽热的血液,这是她贪婪偷欢的报应吗?内疚、奢望、悲泣、痛恨,种种不能言明的矛盾和那段仿似泡沫的爱情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侵蚀而来。
      掀开帷幕,一排宫女太监列队而立,孟千月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落落大方地走向殿外:“你们不用跟了,我只在这附近游览。”
      孟千月说得自然平和,何况宫人即便是起疑,也不敢跟从。
      天气阴沉,满天灰黄色的浊云伴着凛冽北风呜呜吼叫,孟千月肆虐地向宣德门奔跑,双脚就像两块冰一般僵直。
      高大的城楼碧瓦飞甍,气势恢弘,仿佛叙说着千年的深宫锁怨。当孟千月出示了通行手谕,守卫们毕恭毕敬地打开大门,没想到如此顺利就能出得了京城,正欲欣喜之际,门口高头大马下来一人,眼角轻佻,仿若花色,玄纹长袍潇洒无拘,孟千月还没来得及躲藏,王钦若已经警觉出不妥,大声向两边侍卫喝道:“不许放行,把她抓起来。”
      一股冰凉的气息涌入全身,孟千月恶狠狠地瞪着这个败她好事的不速之客。
      王钦若夺过她手中的圣谕,嘴角微弯:“这东西让他看见,又要惹火了他。你非要把他逼到以前那样子吗?还是你以为天下之大,会有你容身之处吗?若是皇上不肯放人,海角天涯,你能跑去哪里?”
      希望犹如滴打在檐瓦上的尘埃飘洒,轻轻地破碎。孟千月眉梢被惊得一跳,思绪却愈发沉重而凌乱:“在他杀婷语的一刻,我们的缘分就已经尽了。”
      王钦若语话轩昂,隐不住声线颤抖:“他要是再失去你,他会疯的!如今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
      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孟千月并非怀疑赵恒的情深意厚,只是覆水难收,回不去的从前。如果没有如果,时间是否会为我们停留?
      不多久,赵恒风驰电掣地赶来,那个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人眼底竟然有着浓浓的绝望,喉咙略显嘶哑:“我如此真心对你,你还是要离开我!”
      在感情的世界里,爱得越深越是卑微。赵恒伸出手揽她入怀:“跟我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孟千月微微欠身,逃离赵恒的怀抱:“你坐拥天下,佳丽无数,你放了我,就当放开这纠缠了五年的恩怨,让之前所有的事情作个了断,从此天各一方,不再相见!”
      “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赵恒从没想过自己原来爱得那么强烈。
      孟千月黯然,每一步都仿佛迈得险象环生:“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就如你失去了刘环珈,一切都会成为过往。”
      整个城门都笼罩在冰点中,怒火在胸中翻腾已久,看着孟千月渐行渐远的背影,赵恒目光瞬间变得凌厉,一字一顿咄咄逼人:“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来摆弄我的命运,去把寇准这个逆贼抓了,我要让他千刀万剐,抄家灭门。”
      正如王钦若所说:“你恨她,是因为她三番五次地离开你!”看到孟千月止步在不远处,赵恒从心底鄙视自己那种山穷水尽时幼稚浅薄的行为,却又得逞而暗暗庆幸:“你不走了是不是,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会用尽一生去让你重新爱上我。”
      如今的局面,好比断壁颓垣,突然之间失去了言语,伸手可以触及的距离,才是真正的寂寞,深重得无法呼吸。

      16,出此下策
      ——修仪刘氏,秉性端柔,持躬淑慎,堪为德妃,授金册金印。
      ——咨尔孟氏,姝秀敏辩,慧明毓德,静正垂仪,今册为宸妃,增赐宫女凝霜、珊瑚。
      钦此。
      从宣德门归来,赵恒下了两道莫名的诏书,而后数月一步也没有再踏进绛云殿。不知道如何面对,只能选择逃避,不愿意某刻想起,只好口是心非。放眼后宫,究竟谁是谁的过客,谁又是谁生命的点缀。
      冬逐更筹尽,春随斗柄回。赵恒徘徊在风情各异的环肥燕瘦之间,刘同珈入宫后开始博览群书,遍读史经,研习琴棋书画,这次受了封赏,主动提出消减后宫俸禄,以备军营开支,还一改穿金戴银的作风,带头佩戴琉璃和木制饰品;郭识蕴离生产渐近,沉浸在做母亲的喜悦中,无暇理会琐事,对于册封之事虽然极度不满,却因赵恒比之前来得更殷勤,也没有看得太重,免得动了胎气。刚刚入宫的才女沈婉筑来头不小,父亲是光禄少卿沈继宗,祖父为宰相沈伦,但是过于年幼,心思尚单纯,其它像阮美人,张婕妤,杨淑妃等人如同往常一般,雨露均沾,风平浪静的表面下不时明争暗斗。

      宁静淡雅的阳光和煦蕙香,清凉的微风带着一缕清雅的兰馨,掩盖了灰色的露水,休憩归来的天鹅从长满浮萍的短树丛下庄严地游了出来,燕子剪着尾巴从湖面低低地飞过。
      王钦若晃荡着一根银锁,得意地笑着:“你看这是什么。”
      孟千月接过银锁,仔细端详,这不是孟婷语小时候配戴过的吉祥链锁?
      王钦若嘴角微微勾起,指指庭院里正在与自己的侍从祁睿玩耍的一个孩子,孟千月顺势望去,那孩子约莫六岁左右,脸盘白白净净,浓浓的眉毛下闪着一对大眼睛,乌黑的眼珠机灵地转来转去,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显得活泼可爱。
      王钦若向他们招招手,祁睿牵着孩子走过来。
      孟千月蹲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乐。”孩子一笑起来,嘴瓣儿像恬静的弯月。
      孟千月听罢怒火攻心,忍不住扬起手挥向王钦若:“你这个卑鄙无耻的乱臣贼子,你想把乐乐怎么样!”
      王钦若钳住她的手,依然玩世不恭的态度:“你又想打我?为什么在你们眼里我总是在干坏事呢?我明明是想帮你啊。”
      孟千月愤愤道:“如果你是好人,怎么会连无辜的孩子都不放过。”
      王钦若示意祁睿将赵乐带走,摊摊手:“这是皇上的心意,放不放人可由不得我作主,要不你自己去求求皇上?我知道他心里想的,你难道不知道。”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此时的王钦若应该已经死了千百回了,孟千月咬牙切齿地斥道:“小人!”
      孟千月不想再理会这个骄奢跋扈的王钦若,一阵风向坤宁殿跑去。天色暗了下来,眼前的风景都蒙上了一层帘幕,叫人看得不真切。
      坤宁殿的守卫向丁易晓禀报后,正在批阅奏章的赵恒嘴角不经意地流露出一抹喜悦,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坐下。
      如果此时王钦若在,必定是要滔滔不绝地催促,可惜王钦若不在,无人敢发表意见。
      天空低垂如灰色的雾幕,菩提树顶已经渐渐发黄了,落下春寒的碎屑飘散到烟雨楼台,孟千月一直候在殿前等待,柳丝飞舞,一道闪电划过,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丁易晓轻声道:“皇上,下雨了,孟姑娘还在外头站着……”
      赵恒望了一眼墨色的浓云挤压着的天空,还没等丁易晓话音落下,突然起身急切地跑出了坤宁殿,冲到孟千月身边,将她拦腰抱起进了殿内。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赵恒有多久没有感受过她的温度,一种仿如要嵌入身体中的力道狠狠将孟千月拥在怀里。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吗?思念淡入尘埃,除了告诉自己不去见,不再想,只是见了,想了,又舍不得再放手了。
      “你是在用乐乐威胁我?”
      “我知道这样不择手段,你会更恨我,我不想这么做,可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怕你离开我,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如果乐乐出了事,我会杀了你!”
      “我一直在尽力挽回,我想要的很简单,是你不肯,在鱼池子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如果你愿意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见赵恒一直自说自话,不肯正视事情,孟千月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在和你说赵乐!”
      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大声呵斥,原来一个人生气的时候有那么可怕,赵恒一阵震慑,缓缓道:“我没有想过加害他,我让他和佑儿一起拜了寇准为太傅,学习礼仪,四书五经。还有我让接赵乐的人和孟父孟母交代了你的行踪,让他们安心。”
      “你让我见乐乐!”
      “你留在宫中,自然能天天见到他。”每件事赵恒永远都是那么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孟千月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赵恒独断独行的做法,威逼就范这样才是他一贯的作风。孟千月艴然道:“你这么喜欢他,立他做太子呀!”
      “可以啊。”赵恒应得出乎意料的痛快。如此不假思索,是他根本只是信口说说,还是真正想还位于赵家?或者是他真的比想象中更在乎她。孟千月开始迷茫了。

      17,惊弓之鸟
      在这鳞次栉比,鼎铛玉石的威严皇宫中,依然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所谓君无戏言,赵恒诏告天下,赵乐为早年在襄王府时侍妾孟氏所出,为真宗长子,更名赵褆,封温王,待束发之年入主东宫。
      孟千月本意并非要这储君之位,只期盼赵乐能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以免招来不必要的祸端。可是越级封妃的事已经遭人话柄,腹背受敌,现在一句冲动挑衅的话又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连赵乐也成了众矢之的。
      挂在窗前的珠帘断了,满地的颗粒像是纷纭的念头,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是要她也尝尝卷入权势斗争中的身不由己,还是真心欲立赵乐?或者只是纯粹在讨好于她。
      赵恒牵着垂髫少年而至,赵乐一脸天真烂漫,童音稚嫩:“母妃,儿臣今日学了首新诗。晓带轻烟间杏花,晚凝深翠拂平沙。长条别有风流处,密映钱塘苏小家。”
      这诗意境浑然,风格清新,正是寇准所作的《柳》,诗文意思虽是平沙堤岸旁柳树的风姿,但其中的暗喻别有一番韵味,可见这诗并非寇准所教,所以连同这声母妃都必是赵恒所调教。
      孟千月将赵乐抱到身旁,询问了些生活起居的事,赵乐红扑扑的脸蛋满面春风,乌黑的眼珠挺神气地转来转去,难掩舒适惬意之感,让她甚是欣慰,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阳光仁慈地滑过窗台,看着孟千月和赵乐一起温馨的场面,赵恒也沉浸其中,久违的笑容令人心醉,如果时间就此停留,赵恒愿意这样守护着她一辈子,可是他要背负的事情太多了。
      “眉清目秀,真是逗人喜欢。”赵恒转向丁易晓道,“业精于勤,荒于嬉。今日玩耍够了,带乐乐去书斋吧。”
      赵乐睁着碧澄澄的眼睛,小嘴一撇:“让我再和母妃玩会嘛。”
      赵恒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语气却不容置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读书患不多,思人患不明。”
      赵乐听得半懂,撅撅嘴,极不情愿地跟着丁易晓去了书斋。
      岁月的薄纱上划下一轮淡淡的年轮,赵恒挥退了凝霜、珊瑚等人,只剩二人独处。殿内通往外处的大门缓缓关上,赵恒情不自禁地在孟千月眉间落下炙热一吻:“劫后重生,我第一个想见的人是你;太宗寿宴,我满心想的人也是你;襄王府时,我真正想娶的人还是你!难道你一点都感受不到我对你的爱?之前是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
      诚然他一直试图在挽回,可是有时候,错过了一个人却是永远都等不到了,只是更多人不愿意接受事实,更愿意相信希望的光芒。
      孟千月眉眼间堆满了漠然:“为什么你认为我们还能回头?”
      赵恒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浑身紧绷:“像今天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我会对他视如己初,只要能让你高兴,连太子之位我都说到做到了。”
      孟千月声音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我让你立乐乐为太子,你就立他为太子,那是不是我让你放弃皇位,你就会放弃皇位?”
      赵恒精致的脸廓沉默下来,散发着无计可施的柔光,须臾才道:“如果没有这五年的思念之苦,没有这失而复得的喜悦,我想我不会。但是现在我发现我不能再失去你,只要你陪在我身边,皇位又算什么。”
      有时候,不是不爱,是爱不起来。孟千月的心境好似风烛残年:“太晚了,我们一直没有走在相同的时间里,从前的爱是过于奢侈的嗜好,现在的恨有多摇曳不定,我就有多讨厌自己,我只愿一个人静静地安度余生。”
      赵恒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拍打在香木嵌蝉玉架上:“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逃,知道我有多痛苦!”
      曾经的伤害让孟千月犹如惊弓之鸟般向后缩了下身子,小小的举动赵恒尽收眼底,涌起无限悲哀:“不管你有多恨我,至少我在你心里!你看乐乐那么无忧无虑,你忍心让他受罪吗?”
      只有提到赵乐的时候,孟千月才会有紧张的反应:“不要伤害他!”
      “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我不想动赵乐,你知道应该怎么做!”赵恒分明是威胁,却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婉,“我真的不愿这样对你,无论是现在还是从前。”
      “我不会离开皇宫的。”这么无休止的互相折磨,孟千月累了倦了,顺从地靠在他肩头,沉郁的殿影带来阵阵压迫感,一句话的承诺,真情假意又何妨。
      赵恒微微舒了口气,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独特的幽香,心里感到一阵满足,已觉得别无他求:“与卿同一身,此生愿足矣。”
      正当赵恒沉浸在此番良辰美景中时,却传来“皇上,不好了”的一声呼叫,延和殿的宫女遥蝶神色匆匆地在外禀报:“皇后娘娘听说您要立宸妃娘娘的儿子为太子,怒气填胸,嚎啕大哭,现在动了胎气,回雁已经去请御医了,娘娘一直喊着皇上,请您赶快去看看。”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赵恒疾步赶到时,姜御医在屋外开着药方,吩咐内侍赶紧去煎药,宫女们在烧水,准备毛巾,屋内已经忙成一团,郭识蕴嘴里含着参片提气,产婆正在为满头大汗的郭识蕴按摩腹部以减缓疼痛:“用点劲,快出来了。”
      郭识蕴一张俏脸惨白得吓人,一声声叫得撕心裂肺,见到赵恒前来,精疲力竭地抓住他的手臂:“你答应过我不会娶孟千月的,你却还要立她的孩儿为太子!若是今天我过不了此劫,我也会死不瞑目的。”
      凄惨的哭声让赵恒心都揪了起来:“朕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的。”
      屋外的姜御医俯身磕头:“请皇上放心,娘娘不会有事的,臣等一定会尽力保娘娘母子平安。”
      一阵紧过一阵的痛呼,忽听得一阵洪亮的婴儿的啼哭声,产婆抱着用衾被裹好的婴儿出来:“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又生了个小皇子。”
      满屋子的太监,宫女,御医们都跪了下来道贺:“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皇上大喜了。”赵恒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慢慢地回到了原地,坐在床头望着郭识蕴柔声道:“你又为朕添了个小皇子,真是辛苦你了。”
      郭识蕴虚弱的脸庞上写满了委屈,声泪俱下:“你现在有了赵褆,还稀罕我为你生的皇子吗?”
      “只要是朕的骨肉,朕都欢喜,赵褆永远只会是个温王。朕已经为我们的孩儿想好名字了,就叫赵祇。”
      “皇上,那你多陪臣妾说会话好吗?”郭识蕴语气中带着自己也不觉察的失落和恳求。
      这时,一身水蓝色的印花锦缎曲裾的刘同珈姗姗而来,薄薄的双唇如罂粟花瓣娇嫩欲滴,两只琉璃耳坠灿烂耀目,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晕,髻上插着雅意的茉莉,更映衬出粉妆玉琢。“同同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喜得皇子,方才听姜御医说起,姐姐产后需要多加休息,为了姐姐好,皇上还是不要打扰了。同同练习了多日的歌舞要为皇上祝兴。”
      “同同说得也有道理,蕴儿你就多休息吧。”
      郭识蕴轻轻地挣扎着,头晕的感觉越来越重,眼睁睁地看着赵恒和刘同珈携手离去的背影,暗自垂泪。飘渺的诺言,能实现的会有几句?狂风吹散,繁华落幕,一切归于空无。

      18,又见故人
      湛蓝的天空,有一只雪白的鸟儿飞过,梧桐在与天空交接的尽头,追寻着空旷的自由,风吹起如花般破碎的流年摇晃摇晃,这样的茫茫,哪里会是尽头?
      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聚集在苍翠硕茂的叶片下,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宫墙之内,红砖绿瓦无一不被渲染成金。
      郁结难抒的孟千月由凝霜陪着往后花园散心,路过华音殿,见得院中几个太监正在杖打一宫女,身形酷似失踪多日的念蓉。二人走近看清,果然是她,只是已让打得皮开肉绽。为首太监嘴角歪斜,用手一指道:“该死的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出宫,你不知道这是死罪吗!给我继续打!”
      念蓉哭天抹泪,连连求饶:“公公,饶命,奴才收到家书,母亲病危,向尚宫大人告假未允,不得已才甘冒此险,望公公体谅。”
      孟千月扶着殿外门框,叹道:“一入宫门深似海,难道也敬孝都不成吗?”
      “只是凤毛麟角,宫中像这样惨剧不计其数,见多了就麻木了,要想安稳度日,必须学会明哲保身。”凝霜淡漠地拉了拉孟千月,生怕她招惹了是非,“娘娘走吧,免得徒增伤感。”
      华音殿外又传来哭天抢地哀叫声,念蓉痛得死去活来,孟千月想到自己也曾千方百计寻觅着出宫的法子,倒抽了口冷气,道:“我心里好难受……”
      凝霜眼眶有些泛红,竭力抵制内心翻滚的情感,道:“我只是一个宫女,安分守己,就是做好自己的事,不去连累他人,加害他人。”
      道理孟千月何尝不懂,这天下有太多无能为力之事,无权无势,人命如同儿戏,宫内如此,宫外亦然,她的眼前一条风华正茂的年轻生命即将逝去,而她不是观音,无力普渡众生,也不是哪吒,没有三头六臂,又能救得了几人?孟千月厌恶自己的袖手旁观,觉得无颜再停留,揪心地快步跑开。
      漫天的柳絮犹如无数只蝴蝶飘扬在春意阑珊中,孟千月突然一阵眩晕的感觉袭来,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将她接住。
      “贺明眸?”那忧思的脸孔熟悉而又陌生,孟千月诧异地问道,“你为何也在宫中?你不是……”说到此处,孟千月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她在这儿?”
      贺明眸点点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孟千月支开凝霜,轻声道:“所以你当初治我,还有一个原因是你知道我和皇上的关系,想借我进宫?”
      贺明眸转瞬笑起,也不否认:“好生聪明的姑娘,可惜她傻傻不知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美貌。我本以为等到了真宗来接你,你却倔强地不肯走,我才不得已失望地离开,另谋出路,来这宫中应考御医。”
      花瓣纷飞,孟千月双眼迷离,没有焦距:“从我离开的那天起,就没打算再回来。”
      “方才我扶住你的时候,你怎么浑身软绵绵的,身上还一直在发烫?”贺明眸反搭住孟千月的手,诊脉道,“以为你进宫后,身子会调理好,怎么反倒越来越差了?”
      “我只是昨日受了风寒而已……”孟千月话说了一半,便瞧见不远处赵恒刚把凝霜逼得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现正在向他们走来。
      见两人拉拉扯扯的样子,赵恒铁青着脸用力一拉,半拖半拽地把她牢牢地圈在怀抱里:“孟千月,你在干什么?你认识他吗?为何要把凝霜支开!”
      孟千月冷冷地哼道:“你是认为这宫中会有我的人?还是认为我敢违逆你的意思!”
      贺明眸跪拜道:“回禀皇上,宸妃娘娘着了春寒,微臣只是想为娘娘诊断,别无它意。”
      赵恒这才觉察孟千月的不对劲,赶紧松开,将手放在她的秀额上一探,果真在发烧,他抱起孟千月一边向寝宫走去,一边连声抚慰道:“我是关心则乱,你现在身体这么虚弱,需要好好静养才是。宣御医,快宣御医!”
      “让贺御医来照料我的病吧。”孟千月小手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若是皇上怀疑我们,自然可以不答应。”
      “你说这话是让我不答应吗?”赵恒慢慢地抚上她的眉心,轻轻地摩挲着,“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静静地凝视,浓得化不开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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