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燕云

　　“以退为进，果然高明。”
　　“大人谬赞……”
　　他扬手屏退众人，哥哥也趁机离开了，这次，我没阻止。

　　待人退下，这里只剩我和他二人，我便转身走近，朝他俯身行礼，恭敬参拜。话说黄子澄之女，绝无怠慢礼节之说，即便是为阶下囚，亦不能改。
　　而后，我选在他对面位置坐下，颔首垂眸，等他询问。

　　“你叫黄真？”
　　“是。”
　　“你是黄子澄的义女？”
　　“是”

　　他明知故问的问题，对我简单明了的回答，看似无聊，又暗藏玄机。
　　我虽表面不动，但却集中心神系他身上，是不敢有半刻松懈，算计他的用意，不外乎试探或放生两种而已，不过这于我来说并无区别，所以自己承认即可，不留把柄，不欠人情。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若没猜错，大人官阶该在锦衣卫四品以上。”

　　他点了点头，端茶盏轻轻吹拂，“看来你对锦衣卫内设了解的很清楚了？”
　　“昔年胡蓝两案使得锦衣卫名声鹊起，后来我拜入义父门下，有幸翻阅，略知一二。”我没说的太细，只是给了一些他想知道的且不是什么秘密的信息，想来他能铲平道路、位居九五，有些东西是没必要说的太明，他亦能了然的。
　　话说对于锦衣卫的认知，原在我上大学时就有看过相关介绍，后来到这里的了解不过都是确认罢了。

　　“既然清楚锦衣卫内设，还敢承认自己与黄子澄的关系，你是不怕死吗？”
　　“小女子怕死，所以小女子才承认的。”

　　他微疑，不由挑眉，“此话怎讲？”
　　“大人明鉴，只有黄子澄的义女，才会劳大人亲临，不是吗？”我微抬眼，而后又垂下。

　　“说下去。”
　　“小女子身份为何其实大人早已知晓，所以我若否认，既辱没了黄氏门楣愧对义父教诲，又有故意欺瞒、贪生怕死之嫌，大人更会觉我不予配合，必杀之而后快。”

　　他面无表情的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接着撂下看我半晌，道：“那你现在是肯配合了？”
　　“是。”我的回答依旧简单明了，且没有半点犹豫。

　　时近傍晚，夕阳西下，我背对窗户也能看到晚霞穿透云层映红地面折出的灿灿光芒，虽然斑驳，但仍美丽，相信暴雨过后会有彩虹，相信明天定然晴空万里。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是我没想到黄子澄的义女会答应的如此痛快……”他指尖抚唇，不瞬看我，“想来惠帝旧部要是有你一半开通，我们也会省去许多麻烦，不置弄的血染京都了。”
　　听他言语，毫不觉是在夸赞，我不禁十指纠结，唇角微动，“小女子不涉朝堂，自然与朝臣不同，他们有他们的坚持，而我也有我的权衡，各有执念，却非相左。”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
　　“是。”
　　“你凭什么？”
　　“就凭大人您能亲自来此……”

　　他嘴角翘起，眸光幽深的好像利刃一般可以穿透所有“你不仅自信，而且猖狂……”，他又一次端起茶杯，却非品茗，他顿了一下，接着反手一扬是将茶水全数泼在了我的脸上，动作说快不快，说突然也不算突然，这事故似在意料之中，我一动不动的硬着头皮承了下来。
　　想来，对于不自量力的人，他可以有一千种虐死她的方法，如今他只选了最无关痛痒的一种，我该知足和感激的，所以这杯茶水我是能躲开却不去躲，算是解他意愤。
　　再者我也承认我此时是有些猖狂了，不过既然已被逼到这个非生即死的地步，那么虎口拔牙，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温凉的茶水系在我不施粉黛的肌肤上，粘着茶叶，湿了发梢，流淌下颚，或顺着青丝滴在肩上，或沿着脖颈滑入衣襟，我不自觉的用手轻拭，不自觉的摇头，“小女子不敢，小女子只求一线生机。”
　　“能屈能伸，倒有大家风度。”说罢，他撂下杯子，又是倒满，之后徐问：“说吧，你要何求？”

　　“饶我义父不死。”
　　“……你说黄子澄？”
　　“是。”
　　我抬眸，正式迎上他的灼灼目光，坚毅决绝，置地铿锵。

　　“不可能。”他看我一眼，讪然一笑，随后品茗，他回的风轻云淡，却是声色冷器，不留余地。
　　我赫然，“为什么？”所有的故作镇静瞬间崩溃，所有一直强自维持的平和亦被瞬间打破，话问出口，才觉失态。

　　他不经一愣，抬眼看我，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挑起兴趣，不由瞩目。
　　压抑太久，伪装了本性，我曾以为自己不会失控情绪，不会起落悲喜，不会失仪失态，不会流露真情……结果我错了，结果我还是陷了进来，以至为了一个明知的结局而要强求过程，不可为而为之，试图改变，我终究做不到无情，逃不开轮回，改不了命运，争不过天意！
　　我泄了气的盯着桌面，不时擦拭脸上水渍，已分不清是水是泪了。

　　“黄子澄必死无疑，你又如何？”这时，他缓缓说话，声色依旧不留余地，只是没有了最初的冷厉。

　　“为什么？”
　　我终不死心，我本心并不相信朱棣是个弑杀之人，即便历史给他刻上了嗜血残忍的烙印，我仍质疑，拼力一试。

　　“他不是方孝孺，他的才识不足以抵过他的罪孽，何况靖难之役他当祸首，所以必死。”
　　“……呵，方孝孺？呵呵、大人以为方孝孺愿意活吗？”
　　他话出口，我便不由冷笑，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寻求转机，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亲来的目的了。

　　静了静心神，我从新端正仪态，寻思儿之后抬眸看他，“方大人受先帝赏识，是有知遇之恩，所以我想他是不会投诚的，而且就算燕王有心绕他不死委以重任，他亦会以死拒之，绝不苟活。”

　　“惠帝旧部，誓死追随者众多，也不差他方孝孺一人。”
　　“他不一样。”
　　“有何不同？”
　　“方大人学识渊博，乃当世第一大儒，四海称颂，燕王若要杀他，便是以天下读书人为敌，必会让人诟病，留下骂名。”

　　他脸色不禁阴沉，我却不为以惧，虽明知方孝孺最后惨死，却还是选择以此为柄，掣肘他此刻的顾忌……而他没有和我表明他的身份，我自也不用避讳什么，想他若要迁怒，我就算好话说尽跪地求饶，他也不会放在眼里，所以以其卑微的养他鼻息，倒不如畅快淋漓的说个清楚，何况我所言非虚，他心里清楚，不然也不会亲来了。
　　话说黄子澄与方孝孺私交甚好，而我身为黄子澄义女，确是可以劝解方孝孺归顺的最佳人选……想到这里，我便又有了几分底气，看来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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