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浮光

　　等距悬挂着数幅欧洲中世纪时期油画的方形长廊上，面色略带沉郁的西服小婴儿迈着快速但无声的脚步前往首领办公室，中途路过的几名家族成员明显感受到了来自门外顾问兼世界第一杀手里包恩的不悦心情，皆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并尽可能降低各自的存在感。

　　不过显然此刻这位被低气压环绕的婴儿目标不在他们身上，一概将其无视得彻底的现实却让他们由衷松了口气，心底却是不约而同地为他们的首领默哀数秒。

　　当首领办公室的门被算不上轻柔的动作推开，沢田纲吉端坐在桌子后方假装认真翻看文件的姿态便也无法维持，连带着全身的感知神经都条件反射地绷紧。

　　站在门口的自家导师阴郁着面色，拿捏准确的角度使得帽檐恰好在双目至鼻梁骨的这段区域印下不甚清晰的暗影。

　　——来者不善。
　　沢田纲吉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不顾守护者的阻拦擅自干涉起暗杀部队的任务，我可不记得有这么教导过自己的学生。”

　　沢田纲吉面上强堆起的笑容因过分紧张而变得僵硬，情急之下他站起身摆出一副‘我还能够解释’的态度。
　　“里包恩！我……”

　　“那个人的事情我已经听狱寺说过了，因为区区一介女流之辈而左右影响你这个彭格列十代目的判断，你以为巴利安会接受这么可笑的理由？”

　　“对不起里包恩，是我考虑不周。”他撑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如同认错的孩童低垂下头。

　　里包恩发出一声冷哼。
　　“你若真理解事情就不该刻意地与其过多接触，黑手党的世界本就不与表世重合，接触越多牵扯越深就意味着遇到危险的可能性越大，如若你当真不愿几年前的事重现就好好动用脑子想明白了再去做，蠢纲。”

　　“我知道了，里包恩。”沢田纲吉琥珀色的双眸沉淀下更深的泽度，敛眸状态下长睫罩落细密的一层阴影。

　　盘桓在灯饰旁的细茎植株迎着晨风摇摆，街道两侧的店铺接连着挂上开始营业的标牌。夏假的到来使得商店街新增了不少年轻人士的踪影，清晨时分也能听见人群的熙熙攘攘。

　　一侧街角悬垂着的金属挂饰在半空玎玲作响，光线顺着外部楼梯木质的扶手攀爬而上，洋洋洒洒地落于某处住宅点。

　　“小沙要来和我一起玩个游戏吗？”
　　白兰这么说着，望向坐在画板前兀自绘着图的萩原理沙，对方含糊地发出一个音节，视线在调色盘和宣纸上来回切换，也不知是否真的留心过他的话。

　　结束最后一个线条的勾勒，她轻轻放下调色盘站起身细细端详着绘出的图像。

　　“类似于和小正玩的「选择」游戏？”她让风从很小的缝隙间穿梭进画室，回应白兰抛出的话题。

　　“那是学生时代无聊闲暇时的消遣，对于即将各自毕业的我们不觉得太过平乏了点嘛~”
　　他银白的发蓬松地翘着，几束淡金的阳光顺势渗落了进来，一时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带上了几分不真切。

　　“嗯——我呢对快乐的事情总会想着要去全力以赴，小沙不觉得现在的这个现实世界少了点更为有趣的成分嘛。”

　　“你观念里的有趣基本跳不出刺激的限定框啊，”萩原理沙晲眸，对于白兰的提议表现得兴味索然。“战争、犯罪，我想到的只有这样的负面词汇。”

　　“只要能够从中获得满足，是由什么手段发起并不重要吧。人这种生物在长期的循规蹈矩下会被磨损掉本身所具备的才能、野心和欲望，直到最终卑微得死去一点都不能给这个照常运转的世界留下痕迹。这较之发起世界大战这样荒唐的事来说难道不显得更加无趣吗？再者小沙的书架上可是从来不乏这方面的书籍。”

　　“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我口中的哲学与你的概念等同哦，白兰。”萩原理沙靠着窗框笑得没心没肺，“绝对——”

　　“嗯？小沙已经很擅长把握语言使用的技巧了啊。”他弯起眼眸甜腻地微笑，向来喜欢穿着白色系衣服的他在阳光下干净得就像是圣洁的天使。

　　然而实质上却是那种擅长于使用完美假面来粉饰自己满满恶意，用宛如与生俱来的领导才能以及蛊惑人心的本领让他人赞同其理念的恶魔。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理沙默默于心底补充——白兰的确在各方面都表现得尤为优秀，他说的话也确实极具诱惑力、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周围人的视线一概集中到他身上。

　　萩原理沙垂敛下双眸，将窗户合拢落锁。

　　“游戏可不是在发起「开始」号令的时候才开始的啊小沙，而是在玩家集结齐的那会就决定了。”
　　并且那不是邀请而是单方面的告知，你能明白的吧？

　　“噗噗……”她鼓起脸颊挥挥手，直白地下起逐客令，“我和别人有约啦白兰，要走了！”

　　“咦？小沙竟然有朋友。”

　　“那种语气配合着你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分！”萩原理沙愤愤然道，比划着虚握起的拳头，再转望向窗外的时候俨然已是换了一副神情，“夏假开始这么久当然是要准备和以前的玩伴一起过的吧，白兰你可不能把在认识你以前的我的生活一概否认了啊！”

　　船头的波浪被劈向两侧，深蓝的海水因临近码头而逐渐褪去那份浓郁的颜色，汽笛鸣响的那一刻振翅飞翔的海鸟恰好与远处的地平线重合。
　　从西西里的巴勒莫出发坐船驶向亚平宁半岛，再经由火车前往威尼斯看望挚友。萩原理沙独自一人踏上了这样一个旅途，就像当初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家乡来到这片全然陌生的土地。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这样的影响力究竟是好是坏！”挚友拨弄着饮品的塑料吸管单手托腮这样评价她的行为。

　　“有什么关系嘛我倒是觉得挺好的。”萩原理沙将冰激凌送入口中，半含着调羹接话。“人在特定时间总会面临着改变的吧。”
　　北川屿抿抿唇不予回复。

　　“不提这个，最近想到了一个游戏，来玩吗？”她将椅子朝里挪了挪，身子前倾重心压向桌面，同时伸出一只手并示意挚友同样动作。“规则就是如果道出的数字与实际所竖起的拇指数吻合，喊数的那个人就是赢家；反之则继续游戏直到两数等同为止。输的人要回答赢家任意的提问或者提出的要求。”

　　“单单就两个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如果配合得好能持续好几回合。”

　　北川屿用吸管戳了戳饮料杯的底部，伸出左手同意了萩原理沙的邀请。

　　“那开始了哦，”她笑，然后道出数字，“一！”

　　液化的水珠顺着杯壁流淌而下，在桌面绘下湿润的印记。周围的人起起落落变更了好几拨，却是影响不了两人分毫，彼此皆是享受着游戏带来的趣味。

　　“零！”北川屿面对彼此都没竖起的拇指露出狡黠的笑容，在萩原理沙略带懊恼的表情下抛出了自己的问题，“毕业这么久有想过要回以前的初中学校看看吗？嗯——我要的是那两年你在日本就读的学校。”

　　“并盛中啊……”她微微拖长了话语，避开挚友[别想糊弄]的眼神舀起一勺冰激凌塞入口中，浓郁的奶昔味和着冰冰凉的触感在舌苔上蔓延开来，理沙享受得微虚起双眸，那之后像是才想起回答挚友的提问，“真要说的话会选择在合适的时间回去，也许是近期也许要再过几年。”

　　“如果到时间了会选择和谁一起回去？”
　　状似不经意地这么一提却让理沙短暂怔愣了下，但她很快就以一次只能提问一个问题为由掩盖了过去。“那么再来，如果这局还是你赢就可以获得两次提问机会。”

　　“开始！”

　　“二！”
　　黄棕色发的少女望着不争气翘起的拇指在心中默默叹息，对于那失之交臂的二分之一概率表示遗憾，然而对面之人得意的笑容却真切提醒着她木已成舟的事实。

　　“好啦轮到我做决定了！”萩原理沙将挚友那展露无疑的可惜之意尽收眼底，深色的眸子流转过水一般的柔和感。

　　随着黑夜临近，万千灯火透过窗户露出微光，隐隐能够依凭着它们看到长期被海水浸漫而显出深色的墙沿。河道中的每条船上都挂着提灯，移动迅速的贡多拉后面跟着一条条光带，在水面上闪烁嬉戏。

　　沢田纲吉倚着木质窗框眺望起远处的夜景，因任务而偕同一名守护者来到这座意大利著名的水上城市的他，在这段时间自然是没有想要游玩的兴致，即便威尼斯有着足够吸引外来游客的魅力。

　　“BOSS？”

　　他正注视着下方河道上翩然飞舞的灯光时，音乐声沿河吹送而来，一并送至耳边的还有少女轻柔的声音。

　　“库洛姆呐。”原本有所绷紧的肩线放松开来，沢田纲吉在对方开口前先截了话音，“那个，如果是明天与对方家族的会谈还请不用过分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库洛姆今天就先休息吧，毕竟数小时的路程下来也挺累的。”

　　“……”少女莹莹然似带着水色的瑰丽紫眸闪烁了番，最终咬了咬唇点点头，在步出房间时以极轻的声线道了声晚安。

　　门在身后合拢时她靠向墙壁，垂敛下眸子。
　　——本来是想提关于骸大人的事情，但果然还是不要告诉BOSS比较好……吧。

　　沢田纲吉望着在他面前关起的门板，似是为自己适才的表现感到懊恼而轻蹙起眉。

　　本来是想说不用担心的，但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糟了。他棕色双眸浮起无奈之意，默默地扒了扒弯翘着的发。
　　虽然他隐约感觉库洛姆是想说关于骸的事……但是，不管之前存在有怎样的交谈，库洛姆到最后也还是不会主动提起的吧。

《[十二国记]凝墨》
西皮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