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

　　到东京已是两个月了,这里的樱花开得很漂亮。染井吉野樱一直是我所喜欢的花，嗅着花香拖着行李出现在这个梦一般的异国时，我全然不知我的人生也变成了跟梦一样，无法清醒。
　　偏于市郊的位置，多摩川河畔的附近，终于在中介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六十平米的小屋,位于三楼，灰色的楼年代不算近但看起来像个中年人一般可靠。小屋明媚而干净,夕阳可以透过窗户打在地面上，空空荡荡的房屋以后就是我的小家。站在房间里伸懒腰，开始自己的东京的学习与生活。下午趁着刚来的新鲜劲跑去挑选家具，白色的衣柜，白色的钢丝欧式小床，都是我所喜欢的风格。但是当搬运工将床搬上我房间后没多久,隔壁的房东西田太太就来找我了.。“亲爱的，这会让你的房间看起来不拥挤的。”她送给我了一块榻榻米，并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脸上的笑如同妈妈一般的慈爱。等西田太太走后，那块榻榻米就被我卷起来扔到了床下，只是一个人住，六十平米仍是绰绰有余的。
　　躺在床上，闭着眼，脑海的波浪不停地翻涌，开始有了想家的感觉，鼻头也微微的发酸，毕竟离家已经有三年了，实属不容易。从新加坡初中毕业就被学校引荐到了一所日本很棒的高中，因为我的目标是东京大学，可能这个目标很遥远，但是对于一个青春正热血的少年来说就没有想过会失败。远在中国的父母也很少和我联系，除了物质生活我就没有拥有过其他快乐的回忆，父母是保守喜爱男孩的古老思想，从来对于我是只满足要求，其他的不闻不问。还好之前在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个很可靠的日本朋友，在日本的生活她都帮我安排着，她就在我隔壁。是的，房东太太就是她妈妈，而她的名字很好听，西田夏美。夏美是个很努力女孩，笑起来很好看，有日剧里清新小女生的感觉，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放学都可以结伴而行，也不怕被欺负。平时也可以在她妈妈的料理店里打工赚钱，帮忙炒个青椒炒肉还是可以的，再端端盘子洗洗碗，生活费也只多不少。
　　在日本学习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一个不同凡响的男生，是同班坐在我后面的川岛纯子的哥哥，川岛彦一。午休的时候突然闯进班里给妹妹送便当，染着红红的头发，一副不良学生的样子，可是对妹妹和朋友是出了名的好。经常给她妹妹送一些好吃的料理，让我们这一帮子流尽了口水。“有这么好的哥哥可真棒啊。”我很羡慕得给她说。“呵呵，他也可以当桃子你的哥哥啊。”纯子看了她哥哥一眼，“你不会介意多收一个妹妹吧，桃子是中国人，要好好对她哦。”彦一很友善的看了我一眼，转过来给纯子说：“当然，你可不要吃醋哦。”看着这对和谐的兄妹，我从心底觉得羡慕。
　　之后的每天，彦一都会带两个便当。“今天是鳗鱼饭，这份是妈妈特意为桃子带的。”他递给我一个印有哆啦A梦的便当盒。“谢谢。”我打开盒子，烤鳗鱼的香味扑面而来。“我要开动喽。”我和纯子同时说出，并同时拿起了筷子。饱餐一顿之后，我很满足的翻着新出的少女漫画。“桃子，你最近的日语不错哦。”夏美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没有啦，还是半生不熟的。怎么了么？”我放下漫画看着眼前红光满面的夏美。“这个月的工资，房租扣过了。”夏美递过来一个信封。“谢谢。”我接过了信封。“不对吧，夏美，还有好事情吧。”纯子转过身来说。“是啊,是我和彦君…..”
　　“你和彦君发生什么了么”我立即看向夏美。“唔，桃子好像很有兴趣啊。”纯子在一边打趣。“没、没有啦。”我一慌，马上低下了头。夏美不怀好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笑了笑，说：“我和彦君只是成功的将实验做出来了，获奖了呢。”“实验？”我十分好奇。“桃子不知道呢，是夏美的化学实验啦，刚好彦一的强项是化学，于是就找彦一帮忙啦。” 纯子解释道。“哦，好讨厌，夏美都不告诉我。”我转过身装作不理她们。“好啦，这是你来日本前的事啦。”夏美摇着我的胳膊，很开心地笑着。“呵呵。”大家都笑了。
　　在日本因为有这么一帮好朋友所以生活得很快乐，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直到一次意外，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从网球社练习回来，一个人躺在床上，汗水像泉水一样源源不断的从额头上留下。“桃子，毛巾。”夏美推开我的房门，给我送毛巾。她扑到我的床上，用毛巾给我擦汗。“谢谢。”我细细的喘着气，疲惫地看着夏美。突然觉得嗓子很干，涩涩的。我伸长了胳膊，想拿到床边柜子上的水杯，手伸过去，却因为练网球的挥拍，整条胳膊早已没了力气，于是手就从边缘滑下，还带到了杯子。“呯”的一声，地板上溅起了玻璃的碎片，反射着灯光，看起来十分耀眼，像是阳光下的钻石且熠熠生辉。“我去拿扫把！”夏美的反应发特别快，马上从床上翻起，冲了出去。看着狼狈的地板，还有那只玻璃杯，那是妈妈送给我的杯子，我一直在用的杯子，陪了我三年的杯子，我开始怨恨起自己的一时口渴，我看着那数不尽的晶莹碎片，内心开始隐隐作痛，谁能忍受寄托着父母三年思念的东西就这样支离破碎。我决定先将碎片拾起来，就开始朝床下挪动，身体却开始慢慢往下滑，结果重心不稳，脸朝着碎片摔了下去。强烈的撕裂与刺痛感瞬间从左眼部传来，像是要被谁挖出一样的痛，左手的手指触到了一丝湿润，神经反弹性的将手向后缩了一些，血腥味扑鼻而来，直冲向胃里。我用手抠着地，忍着撕裂的剧痛，因为血腥味而开始干呕起来，面部的表情开始急剧扭曲，牙齿咬着下唇，嘴角却开始抽搐。“啊！”夏美的尖叫声在远处响起。我觉得头顿时一阵眩晕，眼前一黑，手脚发软，昏昏沉沉后再没有了知觉……
　　头好疼，涨涨的像是要爆掉……我费力的睁开眼，却发现左半边一片漆黑，是伤到了左眼么？眼皮前还有扎扎的块状物。是纱布么？“夏美，纯子，彦一。”我微微呼气，念着在我眼前人的名字。“好啦，桃子好好休息啦，你可是在医院的病号哦。”纯子压了压盖在我身上的被子，笑了笑。“我给你带了鳗鱼饭哦。”彦一咧嘴一笑将哆啦A梦的便当盒塞到了我手里。“你出事的时候是夏美给我们打的电话，那时，可把彦一急坏了呢。”“纯子，你说这个干什么！”彦一低下头，马上拉了一下纯子的衣服。“是害羞了么？”夏美在一边打趣。“好啦，我又不会死，瞎担心什么。”我马上替彦一解围，“这事不要给我父母说哦。免得他们担心，对了，我的眼睛怎么样了？”我看着夏美。夏美嘴角一咧，眼神一暗，拉了拉纯子。“伤到了视网膜，会失明。”彦一刚一说出口就被纯子狠狠的拍了一下。“我相信桃子很坚强的，再说，她有权知道真相。”彦一坚定的看着我。可这对我来说就是致命的霹雳。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之前还好好的我就这样少了一半的光明。“我不信，你们是不是在骗我，不可能的！”“是真的！桃子！”夏美很遗憾的看着我，摇了摇头。“不信就是不信！今天是愚人节对不对？你们不要在恶作剧了！告诉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不会失明，不会！就是不会！”我声嘶力竭的喊着，我闹着，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我抓着左眼上贴的纱布，想将它扯下。“不可以！桃子，今天不是愚人节！这是真的！我们会帮你想办法的，会找到视网膜的捐献者，那样你就可以复明了！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彦一紧紧抓着我的手，安慰我，夏美难过的将脸贴在了纯子的肩上，纯子的泪水，温温的，掉在了我的额头上。我失力的瘫在了一边，牙齿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之后的每一天，我的嘴角再也不会扬起，我失去了一半的光明，也一样失去了对于生活的信心与欢乐，我小小的脸上多出了一块白色的纱布，那里掩盖着命运对我的玩弄，与直闯心灵的伤口。床和地板依旧那样平常，只是柜子少了杯子，杯子少了寄予的思念，我少了左半边光明。我的学习成绩也开始直线下降，这也让在一旁帮我恢复信心的夏美和纯子干着急。而彦一一直在帮我寻找着视网膜的捐献者，我知道是没有结果的，他却还在帮我奔波，开始利用所有的时间。
　　可是，上帝却没有眷顾我们。
　　从满脸是泪的纯子的口中得知，彦一并不是他的亲哥哥，而是他爸爸之前的私生子。一星期前，彦一和他妈妈吵了架，他妈妈骂他，打他，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他的爸爸开始酗酒，喝醉了就打他和纯子，骂他们的妈妈。两天前，彦一因为与同班同学打架，被学校点名开除。彦一就像是一个被命运遗弃的小孩，可他还在不停的安慰我。“彦一，你放心，我会充满信心的活。”我坚定的看着他满是伤疤的脸。“是啊，你的目标可是东京大学哦。”他向我伸出了小拇指，我也伸出了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小拇指，我们约定了下来，目标东京大学！
　　三天后，我被医院紧急叫回，说是找到了视网膜的捐献者。于是，我被抬上病床，快速送往手术室，而这笔我所负担不起的手术费由夏美一家自愿帮我付出。“二女儿，要好起来！”西田太太，在我送往手术室的时候，关切的握着我的手，从我到他们家开始我就是他们家的新家人。在我的身后，手术室的门关上了，但我知道这里即将开启我的另一半光明。
　　为防止感染，我的两只眼睛都被蒙上了纱布，医生说大概两个月后我就能复明了，我很是开心和激动，久违的笑容也在嘴角绽开。“你们不用陪我，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两个月后，我自己去找你们，我想那时候再好好的看你们。”我向夏美他们激动得挥着手。“这样也好。”纯子说。
　　度过了无聊且漫长的两个月，其实我最想第一个见的人是彦一，想谢谢他的帮忙，并告诉他一直以来我心中的秘密。“纯子，彦一呢？”我开心的扑向她们。“桃子，他在这里。”纯子带我来到了郊外，一座灰色的墓碑闯进我的眼睛。“川岛彦一之墓。”上面清楚地日文深深地刺着我的眼睛。“你们别开玩笑了！”我惊恐的向后退，险些跌在地上，我不相信这个，这一定是恶作剧，不会的！彦一，怎么会死！怎么会！。“这个是彦一给你的信。”纯子流着泪将一个信封塞到了我手里，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到了一边。打开信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汹涌而出。“给我爱的桃子。桃子，你是一个很特别，拥有远大梦想的女孩。你和我不同，我们并不是能存在一个世界的人。我只是一个被老师认为是混混的坏学生，被妈妈认为是最终破坏她幸福的私生子。这样而已。我只是不堪命运的重负，我打算用最懦弱的方式来结束自己荒唐的一生。你的左眼，那就是我的左眼，我捐献了我的视网膜帮你打开新的光明。因为死后，我完全用不到它们，而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带着我的左眼，好好活，快乐的活，充满信心的活，还有，你要完成你的目标。不要像我一样，懦弱的结束自己。你明白了么？你记住了么？我是那么的爱你，我是那么的喜欢你，可是我不能让你分享我的痛苦，因为你是属于与我不同的世界。我们的左眼有我们的约定哦。 爱你的彦一。”
　　风从我的耳边吹过，呼啸过的是数不尽的哀伤，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渗进了眼下深邃的灰色。捂着左眼，我抱着彦一的墓碑哭了好久好久，直到纯子把我拉起。彦一，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也是那么那么喜欢你才会重新正视生活，我也是那么那么喜欢你，才希望帮你一起承担你的无助。彦一，你的左眼还让我对你愧疚一生，不过，我会努力，和你的左眼一起活下去，扬起嘴角的活下去。
　　三年后——
　　我站在东京大学的校园里，看着这一切，是那么的伸手可及。左眼的眼皮一直在跳跃，就像是带着彦一的心跳一样。就这样，我开始微笑，阳光那么灿烂，深深地刺进了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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