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何兮

　　（一）
　　亡国那天，正是寒冬腊月，纷纷扬扬的雪飘落在皇城里，落到血泊中化成冰冷的血水，城内已血流成河，小孩的哭声，妇女的呼喊，老人的呻吟早已息了。所有人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了，皇城被阴霾笼罩，腐臭的血腥味让人窒息。

　　城正中的宫门前，敌军抬着撞城锤撞击着宫门，那声声巨响很快就传入了正在母妃寝殿前焦急踱步的父皇耳中。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保下我大齐最后一脉。寝殿中再次传来女人痛苦的呻吟，他的脚步一顿，转身面向殿前的禁军，喝令道：“禁军听令，坚守宫门，溃逃者杀无赦。”

　　为了最后的血脉和挚爱，他必须舍弃最后的一兵一卒，“来人，将龙甲和镇国剑取来。”他换上龙甲后，身后殿中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那个婴儿便是我。

　　奶娘抱着我走出寝殿，恭喜陛下，是个小公主。虽然父皇眼中的失望稍纵即逝，但这我都看到了，他转而大笑道：“好，好，老天待寡人不薄，让寡人有后了，此女眉目如剑，将来定是巾帼英雄。我大齐虽危在旦夕，却也有望复国了，就取名火凤，封号涅槃。”

　　“来人，将丽妃和公主安全送出皇城。”闻言，奶娘哭泣道：“陛下……娘娘她……薨了。”

　　城破那天，敌军入城的消息如瘟疫般曼延开来，弄得人心惶惶，残军溃逃，百姓逃散或被屠，宫中的宫女太监甚至是妃嫔也四散逃离，只有母妃和奶娘留了下来。

　　“李妈妈，你带火凤走吧，寡人要与大齐共存亡。”“可是，陛下……”“不用说了，寡人心意已决。”

　　奶娘正要带我从后门离开，“站住……”一声长喝传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侧门而入。

　　“陛下，此女不可放走，国师昨夜夜观天象，发现有白虎星降世，此星直指皇宫，国师说，除此星，复国有望，留此星，亡国无疑。”

　　“放肆，寡人平日待你们不薄，而城破那天，你们去哪里了，现在丽妃诞下血脉，你们竟要杀寡人的公主。”言毕，拔剑一挥，当首的大臣便血溅当场，其他人惊恐而逃。

　　此时，轰的一声，宫门破了，父皇跨步立于殿前，做殊死一搏。

　　临走前，我看到父皇被他们砍下了头颅，我一生也忘不了他为了捍卫尊严，即使身死依然不倒的悲壮。

　　当然那天的事我多年后才理解，也有些是奶娘告诉我的，她待我很好，可她在我两岁时走了。在我两个月大的时候，我被师傅收养了，父皇曾救过他，他为了报恩。

　　（二）
　　十岁那年，我的法术略有小成，师傅准我下山，确切地说是，出岛 。师傅的岛像仙境一样美丽，师傅也很美，虽然他的头发全白了，但看起来一点也不老。这十年，他没教我打架的功夫，只教了许多所谓的修身养性的法术。

　　出岛那天，他把我叫到荷畔亭，那里四季都开满了荷花，我曾指着那些荷花说，师傅，你真美，像那些荷花一般。他的脸顿时白了，那是第一次见到他那如雕塑般又如天神般美丽的脸上发生了变化。

　　进亭后，他说：“阿凤，十年了，法术也略有小成，你出岛历练吧。”

　　这十年师傅从不让我离开岛，而今天……“师傅，你不要阿凤了，你不要赶我走……”我大哭道。

　　“不是的，阿凤，你不是一直想要出去看看吗？为师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回来后，为师教你会打架的功夫。”

　　“真的？师傅，我就知道你对阿凤最好了。”

　　“阿凤，你在外面就不要用火凤这个名字了。”

　　“知道了，师傅。”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发现他变得虚弱了，脚步有些凌乱，不知为何，心头总隐隐有些不安。

　　对于师傅嘱咐我不要用火凤这个名字，我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其实，十年前那天，我所见到的一切从没忘过。甚至在母妃腹中也能听见，似乎从我成形起，便能记事了。

　　我一直没忘过我的使命。

　　师傅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我收拾了些东西，向岛岸飞去。

　　我选择了与岛最近的码头，这样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美味了。当年，在师傅找到我前的两个月里，我和奶娘一直躲在姜国的一座小城里。也就是在那时，知道了许多关于常人的生活方式。

　　我以轻盈的姿态落在码头上时，人群开始骚乱，忽然有人喊道，那是蓬莱仙山来的仙人啊！然后所有人伏在地上齐声喊道，不知仙人降临，未能相迎，请仙人恕罪。

　　面对如此阵势，我不禁怯了，趁他们俯首之际，飞走了。但心中有些复杂，姜国的这些臣民在向我这个敌国公主磕头呢。

　　落在一个空巷里，然后混进人群，心中不禁偷笑，看你们怎么找到我。

　　诶呀！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张粉嫩的小脸，定睛一看，小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蝴蝶一样扑闪着，粉粉的小嘴撅着，好可爱啊！我一把抱住那颗脑袋。怀着的小孩也开始挣扎，等我放开他，他的脸变成了紫色，并不停的喘气，刚缓过气，他就大喊道：“小丫头，你想闷死我啊！不知道本大仙是……呜呜……”我赶紧捂住他的嘴。

　　仙人在那边，快看那！

　　拉着他一阵狂奔，终于在一家酒楼甩下了追逐的人群。我在掌柜惊愕的眼神中甩下一锭银子，点了菜，找了一个位子坐定。菜刚上来，那小屁孩就抓着菜碟不放。看他锦衣华服的，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看这德行，怎么也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

　　“喂，小屁孩，我叫火……玉，你叫什么？”

　　“呜呜……好……吃”

　　“唉！可怜呐，肯定是跟家人走散了，从今往后，你就跟姐姐过吧。”

　　“呜呜……”

　　“你就叫小火吧。”

　　此时，他已经把所有的菜都解决掉了，看他的眼睛似乎快冒出火来了。

　　“哈哈，小火这个名字果然好。”

　　“啊，小丫头，别以为我现在比你矮，就好欺负。”

　　说完我们就掐起来了，直到别人把我们拉开才停下来，这时，不知是谁又喊了句，那是仙人，弄得我们落荒而逃。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掐架后，我们的关系好得可以穿一条衣服了。我用法术在城外变了一个草屋，我们经常在草屋里掐来掐去，但每次他都在我脚下求饶，然后草屋就塌了，把我们压在下面。当时想幸亏有我这半仙之体为小火护身，否则，他不知道要去阎王那报道多少回呢。

　　我们还一起去河里捉鱼，去玉米地里偷玉米，然后逃过一次次追击。还去山上采些药换些钱，在岛上时，我学过医术，识过药材。这一个月中，常常想起师傅，想快点回去，但和小火在一起却又不想回去了。

　　很快一个月的时间在我们每天嬉戏打闹的生活中过去了，临别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屋前，久久不语。

　　最后我打破了沉默，“小火，明天，我要走了。”

　　“嗯。”

　　“我会想你的，你也会想我的，对不对？”

　　“嗯。”

　　“师傅说，让我回去练能打架的功夫。”

　　“嗯。”

　　“小火，你别不说话呀！我可能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同时也很危险。”扳过他的脸，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最后那句“可能不能再见了”也没能说出口。

　　（三）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已经走了，什么也没带走，他也许见不得离别的场面，所以提前走了。

　　当我飞向到岛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阻了回来，我意识到师傅真的不要我了。眼泪开始不住的往外流。

　　“诶呀呀！小姑娘，别哭呀！你师傅可把你这宝贝徒弟交给我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妖艳女子。

　　她一下子把我拎在了手里，向西边飞去，我哭喊着：“师傅你骗我，你说要教我能打架的功夫的。”

　　“呵呵，小姑娘，你可别怪你师傅呀，他那功夫见不得血，一见血就废，所以他只好把你交给我让我来教你，你放心，这人界还没有我打不过的人呢，哈哈。”

　　后来我被她带到了一个叫蜈蚣岭的地方，从那天起，以前那个可爱而天真的小火凤消失了。在那个女人魔鬼般的训练下，我很快成长为一个外表如女神般高贵典雅却凌厉冷酷之人。对范我者，决不手软。

　　二十岁那年，我打败了这个将我变得如此的女人，看着她逐渐失色的容颜，我没有一丝快乐，因为我再也回不去了。也是那年，我得知她曾是蓬莱人，也曾说过师傅像荷花一样美的话，也知道了这一生我真的再也见不到师傅了。

　　解决了蜈蚣岭的事务之后，我开始以火凤的名字在姜国活动，寻找大齐的旧部，建立了一个个蜈蚣岭分舵，将帮内成员安插进姜国的商会，军队甚至是朝廷，并逐渐掌握大权。又召集了大量大齐遗民，将他们训练成精兵。对于忠臣，自会善待其家人，对于叛徒，没有一个活下来。

　　就这样不到两年的时间，姜国的经济，兵权和政权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掌握在我手中了。

　　发兵攻占姜国前夕，一个消失很久的人出现了。他站在我的军帐时，我一眼便认出了他，虽然此时的他已与十年前大不相同了。

　　他一身暗红锦服，长发高束，目若辰星，嘴角露出一丝不羁的笑，高贵而魅惑，宛若天神。

　　我斜躺在榻上，眯着眼看着他，“啧啧，不错呀，你终于变回来了，火凤。”

　　“不敢，白虎神将。”

　　“我可没夸你，当年小火这个名字果然没起错。”

　　“哦？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忘了。”

　　“怎么会呢，这千年来，只要我想起我是白虎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啊。”

　　“那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呢？白虎，还是阿凤。”

　　“阿凤吧，习惯了。来，坐到我身边来，给我讲讲十年前是怎么回事。”待他坐下，我轻轻地靠在他身上。

　　“那天月老告诉我你这一世与我同名，我便想偷偷下凡寻找你的转世，不料被太白那老头撞见，害得我直接掉了下来，失了九成法力，也忘了来干什么的。”

　　“哈哈，我想起来了，那时你像只馋猪一样扒饭 。”

　　“死丫头，那档子事你还提干嘛。”

　　一年前，我生辰那晚，我想起了所有的事。千年前，我原为天上的白虎神将，遇到了火凤凰，爱上了他，好景不长，便被众仙发觉，将我贬下凡间渡劫，渡过一劫便回来，可每次回来我都忍不住去找他。因此，这千年里我不知被贬了多少次。而这次，我必须去攻打姜国，要么战胜，要么战败身亡。

　　他转过来对我说：“阿凤，你这样累不累？”

　　“为了我的小火不累。”我笑道。

　　“那你会不会觉得他们只贬你下凡不公平。”

　　“若是他人，我会，是你，我不会。”

　　“阿凤，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你在想什么呢？小火，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那就好。”他笑了，开心地笑了，就像十年前我们在一起时的笑。

　　我们相偎了一夜，可他还是走了，在我睡着的时候，虽然他刚出现时我就知道他会走的，但心中还是有些失落。

　　由于他的到来，我的进攻计划推迟了，当我重新部署时，青龙送来了他的信，又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走了。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打开信封，我一脸震惊。

　　他说，阿凤，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其实，这次我找到你前，得知十年前我去找你的事被玉帝知道了，他很生气，要等你渡劫回来把你关进思过崖，那里很可怕。阿凤，不要回来了，只要你没渡过劫，你就能入轮回，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向太上老君要了轮回丹，我要做一个凡人，月老也答应每世都帮我们牵红线。这些玉帝都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也木已成舟了，你不要来劝我，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入了轮回了。
　　阿凤，我不会说什么情话，只想你好好活着，不用为见到我而活在渡劫的痛苦中。

　　我的泪水已湿润了脸颊，忍了十年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

　　（四）
　　我做了一个决定，解散蜈蚣岭，放弃攻打姜国，然后去师傅的岛，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进去，去取那棵长生草，我不愿再忘记他，忘记他的形容，忘记他的喜怒哀乐。

　　再去寻找他的转世，不论他是襁褓中的婴孩，还是垂暮的老人，都要伴他走完那一世。

　　然后再启程去寻找他的下一世，告诉他，我找到你了。

　　待到他再次离开，我再次启程。

　　……

　　我将用我的永生去寻找他，将我的足迹遍布人界，直到……

　　计划完这一切，我来到岛，当年那股法术已然消散，师傅也不见踪影。想来蓬莱人的寿命纵然可达千百年，但终有一死，只是师傅在临死之际也没服下长生草。取走长生草后，岛沉入了海面，从此世间再无蓬莱和那仙人，只留下一段神话。

　　长生后，时光如梭，十年，百年，千年，很快过去了，而我始终没找到他的转世，但我相信他就在前方，我会一直找下去，哪怕天崩地裂，斗转星移。

　　千年的辗转中，我经过了无数村庄，城池，高山，大河，回想千年或两千年前的事，不曾后悔，只想着终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有一个千年过去了，我终于得到他的消息了。青龙找到我说，火凤替我在思过崖受罚了两千年，又用双眼，双耳和舌头保住了他的容貌，好让我认出他。他这次会出生在一家农户且有危险。

　　傻瓜，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保住容貌，难道你换了容貌我就认不出你了吗？我心中一阵苦涩。

　　最后，我在火堆上找到了他，因为他出生时不哭，身上有一条鲜红的火凤凰的胎记，村人以为是妖魔附身，要焚烧了他。火中的他也不哭，只是笑着，像凤凰浴火重生一般。

　　我将他抱在怀中，前往远方，去看遍千山万水，累了去找个桃源，从此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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