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殇

　　(4)
　　楔子
　　一曲兰陵入阵，唱不尽谁的离殇，舞不出谁的别愁。
　　干戈铁舞，风华绝代。
　　入阵太深，徒然伤痕。
　　就像每个故事都有结局。
　　合上史书，便是一千年的距离。
　　长恭，愿今生安好。

　　他坐在青桥池边，一壶浊酒对明月。
　　“殿下为何收受贿赂黄金？”
　　那女子一袭白衣轻轻渡步他身边。
　　温柔了时光，静好了岁月。
　　他一把搂过女子纤细的腰，如墨青黛拂过他的脸庞，她就这样枕着他的肩靠在他的怀里。
　　“夫人。”他说，“不知道这样平和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愿韶光永存。
　　他不是不知道功高震主，家破人亡的道理。
　　他不是不明白飞鸟尽，良弓藏。
　　只是，功高如他。
　　只能收受贿赂，自挖墙脚，断送前程。
　　这样或许才能保他一命。
　　毕竟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嘛。
　　他搂紧了身边唯一一个可以给他带来希望的人。
　　氤氲长空，雾气缭绕。

　　五月季末，海棠开得正好。
　　她一袭白衣独立花下，偶尔抬头看一眼。
　　落英而下，抖落裙间。
　　“夫人！”
　　一阵狂风而来，扫起满地残花。
　　丫头提着裙摆，飞奔而来。
　　“陛下，陛下他，刚刚下令，赐兰陵王死。”
　　一瞬间所有的花瓣都变成了眼泪。
　　一朵花被狠狠地捏碎，花汁而下，像极了一地杀戮的血腥。
　　白衣的人儿早已失了神，裙摆被枝桠划出破败一片亦浑然不觉。
　　她依稀看见那个人双膝跪在那里，一席狂风吹起绝代风华。
　　她依稀记得飞身跑过去，搂住那个人，紧紧不放，刹那间泪水决堤。
　　她依稀记得她搂着她，抬头一双清眸，冲着持旨之人。
　　“我对国家如此忠心，哪里有辜负于天子，而要赐我毒酒？”
　　没有结果的结果，命中注定的注定。
　　她启唇，却早已泣不成声，“殿下，为何，为何不亲自当面去跟皇帝解释呢？”
　　苦笑三声，他颤动着嘴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即已下令，怎么可能会见我？”
　　面前的一杯鸠酒，面对他峥嵘的一生，相当的讽刺。
　　到头来死在自家兄弟手里，这便是命局了吧。
　　突然体会到四弟临死前的绝望，那里有什么亲情可言。
　　文襄六王最担心的，却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不要！”
　　他端起那一杯烈酒，一饮而尽。转头望向她，露出了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微笑。
　　不能陪你相伴终老了。
　　王府里一时间呼策声响彻云霄，而他却渐渐听不见了。
　　他倒在她的怀里，一袭白衣染尽了鲜血的绯红，像这乱世开出的最后一朵花。
　　眼前之人渐渐看不清，胸中似有火在灼热，他抬手想触摸那人的脸。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峥嵘大捷的时候。
　　那时，他一袭白衣亮甲，长矛穿过敌群，一路血杀，来到洛阳城下。
　　“下站着何人，若是贸然打开城门，中了敌人奸计怎办？”
　　他轻轻地摘下甲胄，反手抛入云霄。
　　一瞬间时光停止了呼吸，一瞬间天地为之失色。
　　他站在那里，银甲白马，勾勒出最美的战神的图腾。
　　“是兰陵王殿下，洛阳有救了！”
　　他记得他和斛律将军并肩作战，看着节节后退的周军。
　　那时候他天真地以为北齐能够长存，至少不会这么轻易灭亡。
　　后来他知道，最强大的毁灭其实不是敌军，而是内虫。
　　他闭上了眼睛，咳嗽一声，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依稀感觉得到身边那个颤抖着的人。
　　他依稀想起那天无愁天子尚为太子，邙山大捷前来参观军营。
　　军鼓嘹亮，战旗纷争，是何等的震撼人心。
　　“这样冲进敌阵之中，如果不小心发生意外怎么办？王爷，不会害怕吗？”
　　若知今日，他定然不会说那样一句话，即使听起来平淡无奇。
　　那时，他只是单纯的觉得，那是他高家的天下，那是他一心想守护的天下啊。
　　“国事就是长恭的家事，在战场上便不会畏惧。”
　　一朝夕间，种下仇恨的种子，又能说谁对谁错。
　　外面的声音已经完全的听不见了，世界瞬间的安静。
　　想想那些战功，峥嵘一生，其实和自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那双垂下的手再也不会抬起，郑妃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心爱的瓷娃娃。
　　勾画脸颊的泪，沾湿了如血晚霞。
　　空留一地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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