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散落了红珠,散不尽思念
李眸的这次铩羽而归已被兄弟们笑了个半死,在外站接了李眸班的张赫,也因在从韩国回港的航班上发生的重大机上事件而没得到郑君侧的什么好脸色。
回来后,两人在大楼里惺惺相惜地对视了一眼,相互安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性格这么分裂,他肯定是双子座的。”,李眸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小声地抱怨着,“真不愧是分裂郑啊……”
“我这次可算是替你挨枪子儿了,你可得请我吃饭,或者你干脆做牛做马以报答我的大恩大德。”,张赫把胳膊搭在了李眸肩上,一脸的坏笑。
李眸使劲儿地抡了一下胳膊,把张赫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挡了出去,没好气地说:“你小子,这会儿还趁火打劫。我已经够惨了,你知不知道我被停飞了三个月,还有,我还写了三万字的检讨书呢!”
李眸一脸苦相地拿出了厚厚的一沓纸,紧接着伸出右手夸张地颤抖个不停。
“你看看,你快看看,我的手都快断了,光是签字笔我就写废了四五支。三万字,都可以算是本短篇小说了!”
见他这副惨相,张赫忍不住笑起来。他趁其不备一把抢过李眸手里的检讨书,然后在李眸慌乱地阻挠之中艰难地用背抵着他大声地读起来。
“郑君侧机长,我错了,我错的原因是我不应该错。作为一名飞行员,我应该时刻把旅客的生命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那些做作又毫无章法的文字让张赫忍俊不禁,最终不得不在捧腹中让李眸成功得手抢了回去。
“Captain Zheng!”,李眸如触电一般,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站得笔直朝张赫身后喊去,吓得张赫浑身一震,也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
此刻郑君侧正制服笔挺,带着墨镜,酷酷地站在他俩身后。
“这是我的检讨书。”,李眸谄媚地递过那沓厚厚的纸,然后借机找着话题,“Captain Zheng,您今天不是不飞吗,怎么还这么早来公司?”
“公司要对那天航班上的重大事件做调查,张赫你知道吧,你也要来一起开会。”
“当然。”张赫说罢,便跟着郑君侧一同前往会议室。
郑君侧边走边把那沓检讨书空抛到身后,直直望着郑君侧背影的李眸早就做好了准备,双手稳稳地接住。
“趁停飞的这几个月,没事来找我去模拟机上实操,别想可以休息。”
李眸先是一惊,随即喜出望外。他本来为了三个月的停飞懊悔不已,却还能因祸得福获得郑君侧的特训,这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李眸激动地鞠着躬,“Thank you, Captain Zheng!”,他受宠若惊地欢呼声和他张牙舞爪的样子让每个经过他的同事都忍不住朝他的方向望望。
郑君侧低着头笑笑,心里不禁嘀咕着:傻小子……
其实郑君侧心里是非常疼爱这群新人的,只不过,如果不想点办法好好培养,把他们身上的劣性除掉,时间久了就会养成习惯。他常说,会开飞机是件很简单的事,可是如何平稳起降一生却是个永恒的课题。
而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再优秀的机师也不一定有本事做得到。飞了这么久,谁都或多或少,或重或轻地遇上过一些危险。就拿公司里的资深机师来说吧,唐明光早些年遇上机上火灾,柴肖几年前面临过单发失效,许炜建去年经历了客舱释压,而方振远上个月还尝了一把风切变的滋味。尽管大家全都处置迅速得当,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是这般小心谨慎却还是不免会遇上些突发情况,更何况,这群未经世事,不以为然的小菜鸟呢?
所以郑君侧刚开始都是会和新人打成一片,称兄道弟。等到摸清了对方的脾气秉性,抓住弱点后再因材施教,各个击破。
当然不能像挠痒痒一样,要罚就往重了罚,他要让他们终身不敢再犯。
在这次事件的调查会上,公司飞行部和安检部门以及民航局的领导都有出席,还来了一些传媒界的朋友,之前“飞鹰机长置旅客生命于不顾,造成旅客机上死亡”的消息也都传得沸沸扬扬,实在给飞鹰造成了些不良的影响。由于外界缺乏专业知识,容易造成误断,所以公司特意请来了些记者当众还原事实真相。
在了解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后,公司和局方都非常赞同郑君侧的做法。尽管他们相信,郑君侧有足够的能力找到雷雨云中相对安全的空隙平稳地穿过,但是谁又敢在危险面前夸夸其谈、妄下断言呢。虽然最终伤者仍旧重伤不治,但是驾驶舱和机舱内的处置都很迅速及时。
会议接近尾声,在记者们纷纷扑上来访问郑君侧的时候,刘宇趁乱一溜烟地逃了出去,今天是小夏来公司签合同的日子,他很想确定她进行的是否顺利。
直到郑君侧接受完记者的访问,然后陪着经理依次送走局方的领导,才收拾好东西往飞鹰的门口走去。
远远地他便瞧见了刘宇和一个女孩子的身影,郑君侧笑着摇摇头,心里嘀咕着:不是前几天还惦记着莫晗,这才多长时间,又勾搭上了别的姑娘,这小子……
他看见那女孩脸的一刹那,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缠遍全身。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然后慢慢脱去墨镜。那张嵌着和他一样的酒窝,如花一般甜甜的面容让他一下子把思绪抽回到20年前。
儿时那些无休止的训练和飞行让他把大部分时间都倾注在训练场上,可是总会有她黏在自己身边,给他送水,为他擦汗。
是她吗?不可能。他在心里一次次发问又一次次否定。他想二十年恍如隔世,当年那个稚嫩的模样,到了今日,他肯定认不出了。
可是直到她一转身包包上别着的那枚勋章映入眼帘的一刹那,打消了他心底里所有的怀疑和否定。
是她!一定是她!
“君宜……”,他几乎没有任何意识地脱口而出,可是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郑君侧感觉儿时所有快乐的记忆都在脑海里飞快地闪了一遍,每一瞬,都有她的影子。
刘宇的反应无疑论证了他的判断。可是她却怒冲冲地走掉了,甚至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郑君侧一路狂追,可是她理都不理,只是自顾自地往前奔,试图快速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郑君宜你给我站住!”,她闪躲的态度气得君侧脸上的肌肉抖个不停。
她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看他。究竟是不想看见他,还是不敢看见他,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先生,你认错人了,我姓夏,夏君宜。”
“你非要这样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十九年!每到一个城市,每到一个国家,落地第一件事我不是赶到酒店休息,而是去托各路的朋友打听你的消息,去你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我都不曾放弃过要找你回来!”君侧望着她的背影,把压在心底十九年的感情一股脑地倾然而发。
这些话连同这些感情,积压在他心里太久太久了,让他难以呼吸。他多想冲过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使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好让她听到他心中的呐喊,可是君宜冷漠决绝的背影就好像一个屏障,阻断了他所有迸发而出的感情。
良久,君宜转过身,看见君侧早已通红的双眼,她不觉心头一震。可是瞬间,仇恨的巨浪汹涌而至,将她心内所有的动容拍了个粉碎。
“我再说一遍,我不姓郑,我姓夏,夏君宜。”,君宜面无表情,冷冷地回敬,“那个郑君宜十几年前就死了!”
郑君侧感觉,君宜说出这这些话的时候,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了一下,然后那种触不到也揉不着的疼痛感很快漫布他全身每寸肌肤。
一别十九载,君侧几乎每一天都在想念中度过,尤其是在二十岁那年身在澳洲的他在报纸上得知母亲罹难的消息之后,他更是无时无刻不担心挂念她,挂念他那个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的妹妹。然后他开始陷入发疯一样、铺天盖地式的搜寻。尽管他一次次地往国内跑,动用了所有人脉去寻找,可是君宜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永远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孤身一个人漂泊流浪,没有任何亲人可以投靠,十几岁的她究竟要怎么生活下去。每每想到,他都心痛欲绝。
很多人都觉得君宜可能被人领养了,或者,干脆已经死了,世界这么大,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大家全都劝他不如放弃吧,可是君侧始终相信,他的妹妹一定还活着,终会有一天命运会让他们两兄妹重逢。
君侧曾不止一次地幻想着与妹妹重逢的景象,每一种都让他充满期待而幸福满满。不管是在怎样的境遇里重逢,他想他妹妹肯定会瞬间扑到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在他的腰间,任凭她温热的眼泪阴透他的衣衫,然后他便可以将她牢牢地锁在身边,轻轻在她耳边低诉:“哥已经弄丢了你一次,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他就无数次在这样的幻想中深深地沉沦,仿佛慢慢麻痹了他的灵魂。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成为他继续驾驶飞机,成为一名真正的飞行员的不竭动力,于是他在21岁那年正视投考了民航飞行员,因为他自此便可以踏遍全球,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现实会是这般充满戏剧性,最终竟会以这一种揶揄的姿态再续断了十九年的骨血之缘。
君宜满眼的冷漠让他感觉命运是何其讽刺,苦苦寻妹十九载,换来的,却是她的不解与仇恨。
“就算你改成了妈妈的姓,你始终是我郑君侧的妹妹,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这是既定的事实,你无从更改!”君侧对着她大喊,“你就是我的妹妹,不管你承不承认!”
“对,没错。”君宜抬起眼冷冷地望着他,“就像十九年前你们父子离开我和妈妈一样,这也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我每一天都告诉自己,我夏君宜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和哥哥,我的人生、我的世界,从此将你们二人除名!” 君宜铿锵的言语让君侧无力辩驳,或者说,他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气去跟她辩驳。
“那你怎么解释那块勋章,那是小时候我开飞机得的奖。你还带着他,说明你心里始终有我,不是吗?”
君宜冷笑了一下,她一把将那枚湛蓝的勋章从包包上扯下来,眼里的冰冷让君侧的心瞬间降到冰点。
“我之所以带着它,就是要时刻提醒自己,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他的飞行梦想,抛弃亲情。扭曲三观追附着背叛了这个家的男人和他那个狐狸精!让他年幼的妹妹一个一个失去身边所有的亲人和温暖,就像一条狗,在街上流浪,等着别人的施舍。”
君宜的话就像一把刀,在他心里戳了无数个洞,疼得他撕心裂肺。
“可是它呢?”君侧慢慢抬起手腕,露出那条鲜红的手串,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你不记得它了吗?你8岁那年亲手做给我的,你说我带着他驾飞机一定每一次都会平安的落地,你忘了吗?我每天都带在身边,看见它就像看见你一样。”
记得,她当然记得,小的时候爸爸常带着她去训练场上看她哥哥驾驶着轻型飞机在天空一圈圈地完成着各种高难工作,看得她心惊肉跳。每当落地后,君侧跳出驾驶位,君宜都会远远地奔过去,然后被他一把抱起。
可是,她更记得当初他们父子两个如何绝情地抛下她和妈妈,亲手摧毁了这个完整的家和她原本幸福快乐的童年。直到她十岁那年母亲在空难中丧生,她便从此无依无靠,漂泊度日。这些年,这些事,一件一件在她眼前闪过,带她复习着那些疼痛。
就这样沉默了良久,君宜慢慢向他走来。她面无表情地托起了君侧的手腕,轻轻地将那条手串从他腕上取下,然后在他眼前狠狠的撕断,一颗颗的珠子瞬间在地上弹跳起来,然后轻盈地向四面八方散落而去。
那一刻,君侧如五雷轰顶一般。他看着珠子一颗颗地在流散,就好像看着自己近二十年的梦在流散。
“如果你不想把我逼走,如果你还想在飞鹰看到我,那么我劝你,最好不要到处跟人讲我们的关系。还有,你姓郑,而我姓夏。”,话音未落,君宜留给他的已是一个冰冷的背影。
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身影,君侧呆呆地站在原地,那些断了线的珠子让他如梦初醒。这一刻他似乎隐隐地明白了,十九年前的那些恩怨与聚散给她造成了太大的伤害,那道伤口就这样深深埋在她心底,时间越久,溃烂越深。
如果说这么多年,自己是靠着对妹妹的牵挂才支撑过来的话,那么君宜,应该是靠着对自己和父亲的仇恨才熬到今天的吧。没能守护在她身边,害她孤苦无依漂泊了这么多年,始终是自己为人兄长的失职。
因为这些,所以她看起来偏执、刻板、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活泼明朗……
想到这,他恨不能杀了自己,他觉得胸口一阵阵绞痛,内心五味陈杂。
“她恨我,可是她应该恨我……”
好不容易将自己从内疚自责的痛苦中抽身回来的郑君侧开始蹲下身子去拾那些散落的珠子,可是掉落的珠子他拾得起来,掉落的亲情他还能拾得起来吗?
郑君侧一抬头,他看见刘宇也蹲在地上帮着他一起拾,他想,这个秘密可能是瞒不住了。
其实刚刚见到情况有异的刘宇在君侧往外跑的时候也跟着追了出来,他躲在不远处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这使他颇为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到,带着自己走进飞行之路的恩师,竟会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是分别多年的一奶同胞。难怪,难怪每一次飞出去,就算再累,师父也不会一直在宾馆里待着,更不会参加集体活动,而是各处奔走,他常听到他在电话里问:“有消息了吗?”,原来他一直在找她,但他却不知道,一直以来,他离她是有多近,近到只隔了一个自己。
一个君侧,一个君宜,自己早该想到的啊。刘宇不断地懊恼地敲着自己的头,可是至少有一件事他猜对了,那便是:君侧果然是小夏心里的那个伤疤,不,或许他不该再这么叫她,她本应该姓郑。
郑君侧拾起了他所能找得到的珠子,慢慢站起身来,刘宇也把捡起来地送到他手上。
刘宇看见郑君侧落寞的神情,印象中,刘宇从未看过他这样。他心里忽然感觉一丝同情和心疼,原来外表潇洒强悍的郑君侧,心里装着这么多事情。
“师父,别放在心上,给她些时间,我了解她,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她会接受你的。”,刘宇拍了拍郑君侧的肩膀,“走吧,去喝一杯。”
今天,也是罗黛到公司报道,参加改装训练的日子。她抬起头来望着飞鹰雄伟的办公大楼,想着这里将是人生另一段新的起点,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动。
她快步向前走着,脚底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疼得她叫了起来。
低头一看,竟是一颗温润无暇的红珠子,阳光下,甚是耀眼。她好奇地把它捡起来,无意间一撇,不远处还有几颗也在发着柔和的亮光。她不禁蹲下身来,一颗颗地去捡,然后把它们托在手心,一颗颗地数起来,竟有6颗那么多。她把它们装进口袋,便自信满满地朝大楼里走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