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梦，一梦十年

　　为期两天的考试还来不及仔细感受就过去了。一刻一刻，时间呼啦呼啦的，比整个青春过去的都快。陌晓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过一次了似的。
　　并不是高考多么可怕。那只是一场考试，不是妖魔鬼怪，但是却有异常强大的能力。当你站在它面前的时候，你就只能走下去，那一条路或深或浅，或平坦或坎坷，谁都不能预测。只是当这一切拉上厚重的幕布的时候，不论前方到底如何，都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这里，这一刻，成为了一个句点，也成为了下一个篇章的开始。

　　陌晓慢腾腾地走出校门，辰宁已经在门口等他了，只是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人。陌晓的妈妈站在路边的树荫下，低着头和辰宁说着什么，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陌晓穿过马路跑过去，辰宁抬头看到他赶快笑着和他打招呼，陌晓妈妈闻声也抬起头，那一瞬间，陌晓仿佛看到她眼角不算清晰的泪痕。
　　“出来了？”
　　“恩，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那会，妈不放心，过来看看。”
　　“恩，没事，题答得还行，会写的都写上了。放心吧。”陌晓看着自己妈妈欲言又止，大概是想问自己考得怎么样，但是又怕答得不好，伤害到陌晓。
　　“陌陌，妈妈想请辰宁吃个饭，你这段时间一直在人家家里打扰，咱们也应该表示一下。”
　　陌晓是觉得妈妈说的对，毕竟这么久了，自己一直吃住在辰宁家，更何况，这半年来辰宁在各个方便都很照顾自己，吃一顿饭是远远不够却理所应当的。但是令陌晓不解的是这一次，巧舌如簧，两面三刀的辰宁面对妈妈的邀请竟然没有推辞。
　　照他的性格，这个时候应该练练挥手拒绝，然后各种客套推脱功劳，以塑造自己更加高大的形象。——这可不是陌晓觉得辰宁这个人品质多么不堪，只是辰宁就是这种圆滑的性格，什么人面前说什么话。所以现在的情况他很是疑惑。
　　辰宁说外面吃饭，在豪华的饭店也不如家里吃着安全舒服，不如就去吃顿家常便饭。于是，出乎意料的顺利的，三个人就打了车回陌晓家了。
　　饭菜是陌晓妈妈准备的，陌晓要来帮忙却被妈妈拦住，要他先和辰宁聊会天。
　　辰宁坐在沙发上，陌晓的家并不大，两个房间，一个小客厅，一个小餐厅，家里规制的整齐，干净，看来陌晓妈妈在去接陌晓之前已经回来收拾过了。
　　“来来来，小孩，你别给你妈添乱，咱们聊聊！”
　　“聊什么？要对答案？”
　　“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辰宁斜着看他一眼，凑过来小声的说：“现在高考结束了，我问问你啊，你对你妈和那叔叔的事你现在是怎么个意思啊？”
　　“问这个干嘛？我妈让你问的？”
　　“我就是看到你妈，想起这事了，我想着也许你妈想问呢，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然她怎么从老家回来不和你单独聊会，还把我叫上？不就是怕你问起来吗！”
　　“其实我没太大意见，我要是考上大学估计也不常回来，家里有个人照顾她也好，而且他们也不用担心我的存在。我只是担心万一我妈受了委屈我不在她身边，没办法保护她……”
　　“恩，你想的也对，但是你想，你那个叔叔在这么艰难的时候来到你妈身边，也能看出真心吧。你妈去学校那边好像是你那个叔叔送过来的，我没见过他，但是看两个人的样子像。”
　　“他们大人想清楚了就行，毕竟我也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还会怕后妈后爸虐待之类的。”
　　陌晓看着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眼睛一眨一眨的，长长的睫毛投影在眼下，有一种隐隐的悲伤的感觉。辰宁想起之前陌晓提这件事的时候，他说觉得这个家被占据了，觉得他的爸爸这个位置被替代了，觉得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妈妈被别人分走了……他靠过去揽住陌晓的肩膀。
　　“陌陌，你知道吗？新年那天我妈给我打电话了。她现在在美国，大概吧，谁知道是哪个说英语的国家……她跟我说她现在很幸福，我听到她那边有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不一定是……”
　　“对，不一定，我也这样想，可是万一是呢？她现在和别人在一起了。虽然她告诉我说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妈妈，都爱我。我那个时候心里也很难过，我不明白我的爸爸为什么会被取代，或者我的妈妈这个位置为什么会空出来。但是我却清楚的知道怎样的生活方式能让我们大家都同时得到幸福……”
　　“陌晓，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这个话题，曾在语文试卷上出现过，那一次的考试，大部分的同学都是写的爱心，大爱无疆这样的话题，只有辰宁写了情人之间的爱，结果老师给的分数并不高。辞藻不华丽，文笔不优美，本来辰宁就不擅长语文，拿多少分他都无所谓，但是那一次，他真的认认真真地写了，他在那篇标准八百字的文章里写：“不是相爱就可以在一起，不是相爱就必须在一起……”“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就是为了要教会你，爱是什么……”
　　“陌晓……”一直以来，慢慢在辰宁心里积累的话语开始翻涌，当那个名字喊出来的时候他想把这些话说出来，那些反反复复在他脑海里排演过的话语，却终于在看到陌晓回头那个澄澈无辜的眼神后全部咽了回去。
　　“可以开饭了！”陌晓的妈妈端着菜上桌，招呼两个小孩，辰宁一转脸又变成一幅殷勤模样，开口闭口“阿姨不用麻烦！”“阿姨我来吧”“阿姨……”
　　饭菜上了桌也是不停的夸赞陌晓妈妈。人长得美啊，手艺好啊，反正庸俗低雅的词一个也没有，把人夸得不着痕迹，也没有太过夸张。陌晓在一边憋着笑，看着老妈被忽悠的七荤八素的。

　　一顿饭过后，辰宁还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工作，陌晓指挥他把碗筷放好以后两个人来到客厅，陌晓的妈妈才一脸严肃的开口说话。
　　“陌陌。妈妈跟你说，你姥姥不在了”
　　“什么？” 这个消息就这样毫无征兆的从妈妈嘴里传出来，陌晓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陌晓知道姥姥生病了，也知道是一场大病，否则妈妈也不会在高考在即的时候留下自己回去。但是，他始终没想到，他的妈妈回来会带着这样一个消息。就在昨天晚上，他还打算等明天考完休整一下就回去看看她。高中三年，见到她的次数少得可怜，上一次的见面她一点生病的征兆都没有，然而现在已然阴阳两隔。
　　“你姥姥的丧事前天刚刚办完，家里的事都弄完了我才回来的。”虽然姥姥生病已久，被病痛折磨着，死亡对癌症患者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但是毕竟是一个至亲的家人离开了，陌晓妈妈再提起这件事止不住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滚，陌晓的眼泪也突然一下刷刷地掉下来。辰宁坐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才发现他在发抖。
　　“你这两天正考试，妈妈只能等高考结束再告诉你……你姥姥说，不想影响你学习，所以到最后，也说不要叫你回去……”
　　陌晓妈妈讲述着这个疼爱外孙至此的老人的遗言。那个在陌晓小时候会偷偷给他糖，却不给其他哥哥姐姐的外婆，那个在陌晓离开老家来这里读书时拉着他的手要他好好努力的外婆，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说“老小以后有出息，外婆等着享你的福！”的外婆……
　　总是觉得还有机会，总是觉得时间根本没有走，总以为所有的人和事都还是停留在自己的印象里的样子。当盖在眼前的黑布被撕开的时候原来时光已经掠过自己飞走了，还带走了那些记忆力的人……

　　那一晚，陌晓哭的无声，却无比伤心。辰宁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哭到后来他整个小脸都白了却还在流泪，辰宁不停地在耳边安慰他，陌晓妈妈也在一边默默垂泪。在这之前她一直在害怕陌晓这孩子受不了这样的事。他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是和外婆度过的，与奶奶的关系相比，他与外婆更亲近。陌晓有些内向，事情总是藏在心里，情绪总是藏得很好。所以才反复斟酌，找了这样一个机会来说这件事，但是生离死别的大事毕竟冲击太大。
　　哭一哭吧，哭一哭就过去了。

　　那晚辰宁留在陌晓家里陪陌晓，他把已经哭着睡着的陌晓抱回房间床上的时候发现他的手一直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姿势有些尴尬，可他却不敢去掰他的手，怕好不容易睡着的陌晓吵醒。
　　“陌陌，我不走，你松开手咱们好好睡觉好不好？”辰宁小声的在陌晓耳边说，明明已经睡着的陌晓却好像听到了似的，手指攥的没有那么紧了，辰宁顺手把衣服扯出来。轻轻关上门，出来跟陌晓妈妈说了之前她拜托他问的事，陌晓的回应多少让她有些安心。
　　“真是麻烦你了，你看我们家最近乱七八糟的，之前也麻烦你一直照顾……”
　　“没事阿姨，您不用这么客气。时间不早了，您早点歇着，我得回去了。”
　　陌晓妈妈抬头一看表才发现居然都这么晚了。
　　“辰宁，阿姨叫你一声宁宁吧，都这么晚了，阿姨不能让你自己回去，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你晚上留这吧……你和陌陌关系这么好，他有什么可能更想和你们同龄人交流……”
　　辰宁大概知道她的意思。现在陌晓情绪不稳定。陌晓妈妈觉得也许好朋友能起到自己更好的安抚。
　　“那我明天看他没事了再走，反正也是放假，阿姨你也要放宽心，我看陌晓其实承受能力没问题，这事他没有心理准备，他一时伤心也是正常的，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看着这个和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男孩一副有担当的样子，陌晓妈妈放心不少，嘱咐他早点睡觉以后，她也回屋去了，只是她进房门的时候，眼圈红红的。也许在另一个房间，这位失去了母亲的母亲，也在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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