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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舅舅
第一章皇舅舅
我回到京里的时候,已是深秋了。我们的马车路过京郊的常山,长春就喊我出来看满山红叶,我小时候常年待在宫里,后来出宫又忙得出奇,思来想去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常山红叶。车队不能停,我和忆南扒着车窗看像被一把火点燃的常山,红的要烧到天边去。十月底的西风刮着脸有些痛,车窗帘子被风吹着来回飘,拂着脸颊有些痒。
我对忆南说:"咱们回来了。"忆南笑笑,把兔毛披风给我披上了。"对,咱们终于回来了。"
回府以后,还来不及看看裴远,小小,柳阿麽,就要换衣裳进宫了。府里的人,除了裴远知道我大概近日回来,其他的,都愣在那儿,不敢相信我就这么进去了。青玉也愣着,站在我卧房门前不知道说什么好。忆南推推她,"别愣神了,公主是真的回来了。"
青玉突然哇一声哭出来,"公主...公...主...奴婢....奴婢以为..."她呜咽着,说话断断续续,我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没事,没事,这不是完整地回来了么。青玉别哭,别哭,我没事儿。"拿手绢儿给她抹抹眼泪,"一会儿还得进宫,你去告诉小小,我一回来就去看她,好么?青玉你看,我长高了,别哭。"青玉才慢慢停下来,有些抽噎着说:"公主真长高了,小小,小小也长大了,一个人在,在后院玩呢。公主,奴婢这就给您那衣裳去。"一边说着,转身走出去了。
我出去整整三年,先前的衣裳已经穿不了了。青玉后来拿来的,有身量不等的许多件。
"柳麽每年都计算着公主大概长得多高了,叫金银楼的姑娘裁衣服给公主备着,就盼着公主,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说着眼眶又红了些许。
我看着这些衣赏,还是我在宫里头穿的襦裙居多,柳麽喜欢我穿裙子,说像我娘。我心里感动,对青玉说,"谢谢柳麽了。我一从宫里出来,就来看你们。"
我挑了件素的,忆南给我换上,就出府了。
带路的是盛公公。他是一直跟着徐宁熙的,但又说是端仪太后的人。总之小时我和徐宁浚找徐宁熙玩,无论怎么隐蔽,那时还是贵妃的端仪娘娘都会第一时间知晓。我一直怀疑是盛公公在告密,端仪太后是徐宁熙的母妃,她一直不高兴她亲儿子和我们混。
盛公公道:"公主殿下,皇上还在崇文殿批奏折,奴才这就给您传一声去。"
我点点头。
我进崇文殿正厅时,徐宁熙已经不再批了。他就坐在一边榻上,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行了礼,道:"皇上。"
他还是笑着,道:"回来了。"伸手来拉我,"过来坐。"
我想了想,还是过去了。我许久未见徐宁熙了,上一次见他,还是两年前的早春,那时候徐宁熙还只有19岁。他18岁那年冬天就没了爹,做了皇帝,第一天还被人挟持了娘,逼在了东宫。他从小疼徐宁浚,知道莫敖要反,就先叫徐宁浚去京郊原鉴寺给他母妃上香。而我要领着北军三千,一路冲到东宫去救他。我不想去救他娘,就喊了温亚衡去。后来我想,毕竟他们都是一个爹生的,总要更亲些。
"让朕瞧瞧,长得漂亮些没有?"徐宁熙穿着明黄色的皇袍,盘龙结上嵌着玉。他笑的有些弱,让我想起先皇舅。他也会这样弱弱地笑,会这么问。
我有点恍惚,道:"皇上,在漠北那样的地方,臣只有变丑的份。"
他哈哈笑起来。"怎么会呢,我们小衍儿怎么会变丑呢。"
他这么说,我只好说道:"表哥。"
"哎。"他应到,笑意更深,"朕的南华回来了,朕的定北大元帅回来了。"
南华是我的封号,定北大元帅是我的爵位。我母亲是真的公主,而我只是小小年纪没了爹娘的南华郡主。后来我先皇舅舅给我封了公主。我爹是上一个定北大元帅,高祖创业时,我祖父帮了点忙,高祖封他定北大元帅,还说夏家世世代代都承袭大元帅之职。夏家本家到我这一代只我一个,皇舅说高祖也没说女子不行,就封了我的爵。我自己想想,觉得皇舅真是疼徐宁熙,他自己做皇帝时,我父亲已经早没了,在战场上化作了一堆白骨,一抔黄土,所以连年的征战害得他没有几个安稳觉,被累死了,所以他一定要有个人帮他儿子。皇舅刚开始缠绵病榻时,常召我,问我的功课怎么样了。还说些我爹娘曾经的事,他说我长的像我娘,可脾气像我爹。我爹驴脾气,认准了谁也劝不动,还是个闷葫芦,半天吱不了一声。后来他越病越重,有时候会自说自话,什么我不该让他去的,本不该的,不去就不会走了。还有什么阿姐啊,为什么怎么早走。
我问过他身边的公公,为什么我皇舅舅年纪不大,却病的这么重,前几日听你们说什么心病,是什么?
公公们支支吾吾不说,好久才道,是当年靖安公主走得早,皇上愧疚。
我娘走得是早,我爹一没,不久她也跟去了。我娘是他胞姐,那阿姐说的是我娘吧。我娘很喜欢我爹,爹是战死的,而命令是皇舅舅下的。
我突然很可怜我的皇舅舅。我不记事,爹娘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我的皇舅舅,却要痛上那么多年。
徐宁熙又和我说了会话,说在漠北受苦了,这回回京要好好休养几日。他要留我吃晚膳,叫我先去见见皇后娘娘。太后这几天在相国寺,无须问安了。
皇后娘娘姓严,她爹是严太师,徐宁熙的老师。严太师给端仪帮忙,就把自己女儿嫁作太子妃了。
我拜谒皇后时,已时近傍晚。我匆匆和她讲了几句话,说了些什么皇后安康,臣在漠北一切都好的。我不是很喜欢皇后,她长得有些像叶鸾。我不是因为讨厌叶鸾才讨厌她,而是太喜欢叶鸾了。
我实在不想在她宫里呆着,便先告了辞。出了雍宁宫,我便直奔一处我小时常去的地方。
那地方不是我的落华宫,而是宫角上的禁军总管处。
门口的小侍卫没见过我,不肯放我进去。我费劲和他谈我不是可疑的人,直到响声惊动了院里的人。一个穿黑衣的男人走出来,他三十多岁了。
我对他恭敬道:"老师。"
他愣了好长时间,才行礼,道:"公主千岁。"
我感觉陌生,很陌生。我的薛唯老师从前还从不这么叫我,他通常都不称呼我。我有些难受,叫他免礼,我说要进去看看,他就带我进去了。
我一坐下就给他倒茶。他是我的老师,教我骑马射箭用剑耍枪。皇舅舅在很小时就想好了我将来要继承爵位,就找了好些老师教我这教我那的。薛唯那时还很年轻,大概刚到二十模样,就已经是禁军副首领了。我那时最怕他,他虽年轻,可一点儿也没有生气,话也少,我学不好的时候,也不责骂,只是罚。后来,我才慢慢晓得,薛先生是对我最好的人之一。
可现在,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两鬓稍稍有些白,不知在忧愁什么,面色倒是健康,只凭添了些许皱纹。
我说:"老师,用茶。"
他不说话,他本就少话。可他不说话我却开心,我的老师他就该是这样的,什么人也折不了他。
我又说:"在漠北,很想您。我一想到,一想到要面对那么多拿刀拿枪不要命的蛮人,密密麻麻,我真害怕了。想要是您在,该多好。"他眼里稍起波澜,还是沉默,我继续,"三年了,学生没有孝敬过您,这茶,算作补偿吧。"
他这才接过,抿了一口。
他说:"回来就好。"
我笑。我知道他能明白我受了什么苦。一会儿就和他谈起这些年马上手脚有了什么进步,说军中没有谁的射术比我准的,没有谁的枪法比我快的。
我正谈着大破蛮军大砀山时,门却枝丫一声开了,伴随着的是个儒雅温和的男声,"章玎,昨日你说的那个...."他突然愣住了,我转头,笑着说:"老师,我回来了。"
他足愣了许久,才断断续续道:"公主,,公主,回来了么,,"
章玎时薛唯的字,而这个男人则是我另一个老师杜臻。我的杜臻老师,也过了而立,站在那里,看着我,眼里闪着光芒。我上前去,笑着看他。"老师,是我。南华活着回来了。"
他还有些愣。薛唯拉着他坐下,才缓过来。
"公主长大了。在军中可受了些苦啊?"杜臻问我。
"苦自然是受的。只是都挺过来的,就好了。"我也给他倒茶,"倒是老师,三年不见,不知过得如何?"
这话我不敢问薛唯,因为他不会答。杜臻就会。"老师,,微臣很好。"
杜臻没说谎,他过得还行,这时候还来看薛唯。杜臻和薛唯同岁,他们本来是决不会认识的。杜臻是翰林院的,大概刚从崇文殿过来。他教我和徐宁浚四书五经,我闯过祸,他那时还觉得是薛唯教坏的,就老是给薛唯脸色看。薛唯是个天下第一的闷葫芦,他就不吱声。后来不知怎么,他们成了好友,似乎见面很少,却别有默契。
杜臻是热心肠,就像爹一样,如果我学不好,就会急,又舍不得责骂。我被欺负不开心,他没法去帮我欺负回去,只好安慰我,说君子要有度量。他忘了我还个老师会舞刀弄枪的玩意。我学的认真,将来一个一个回敬过去。
杜臻又问起一些事,之后说了近来朝中局势,京中的古怪奇事等等的。就是不肯讲自己。
他三十二三,还未成家。而薛唯,差不多年纪,也未成家。
我都不知道他们两个,还在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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