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纯阳内部消化]剑鬼

　　纯阳宫掌门李忘生一生功德圆满，唯独有两件憾事。
　　第一件，是与师兄谢云流暌违多年。虽有明月千里相共，奈何世事如烟，眉间白了苍山雪，仍不得一朝相聚。
　　第二件，是命中没有亲传弟子的缘分。

　　华山弟子三千，代代相传，香火繁盛。作为掌门的，自然是欣慰之至。然而别人家的弟子就像是别人家的孩子，再怎么一顶一的好，跪在膝下恭敬唤的那一声掌门终究是有些生分。
　　早在当年吕祖还没归隐登仙的时候，他就想收个亲传弟子好生疼爱。
　　然而师父掐指一算的一句话，就绝了他十多年的念。
　　“忘生，你命中无徒。倘若强行为之，恐会损其命数。”

　　但修道毕竟是一件寂寞的事，日子久了，即使是心性如水的人也难免会有一两分涟漪。
　　于是在那一年进宫面圣的路上，李忘生破例捡回来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白瑾。论眉目，论性情，隐隐都有几分谢云流昔日的影子。
　　吕祖曾言，“孽缘强求，越为亲近，便越添折损。”
　　所以他人是捡回来了，却不敢像几位师弟一样，终日伴着宠着自己的亲传弟子。喜乐，不曾有分毫形于色。
　　少年直率心性，哪里揣测得了师父的种种难处。一来二去，白瑾一心认定师父收养自己只为谢云流之故，而绝非真心相待。
　　带怒下了华山，白瑾一连拐带走了两个孩子。
　　那时候，白瑾年纪尚幼，谈不上收徒的资格，一个叫楚炎一个叫连若的傻孩子就都认了白瑾作大师兄。等到他终于消气，把两个懵懂的孩童往李忘生面前一塞时，李忘生心中再怎么叫苦连连，也只得任由白瑾胡闹，再添了两位亲传弟子。
　　一个徒弟，已经是强求为之。
　　三个徒弟，那就叫逆天而行。
　　所以……
　　很多年后，徒留李忘生一人独对寒山月，只得怆然慨道。
　　“天命如此，师父诚不欺我。”

　　这一回李忘生是打定主意要潜心修道，不再惦记俗世之事了。可惜这偌大的尘网，却不是想逃就能逃。
　　六十大寿的诞辰上，纯阳宫弟子上下一堂，久未开颜的李忘生破例喝了两碗果子酒。
　　熙熙攘攘，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师弟趁乱提了个八九岁的孩子过来。
　　“师兄，你看这孩子如何？”
　　“根骨精奇，当真是一块学武的好材料。”
　　他已经有两分醉了，只是不愿拂大家的兴，作势抚须赞道。
　　“那便好。温然，还不叫师父？”
　　“师父！”
　　脆生生的一声叫唤，生生惊得李忘生半醉的酒意统统醒了。他可连膝下人眉目都不曾看清，怎么平白无端又多了一位弟子？

　　“此生已向白云去，收徒一事，还是交由诸位师弟吧。”
　　“师兄，这个孩子不一般，非得你来管教不可——”
　　“怎么？”
　　“这小子是天生的阴阳眼，百年一遇的天煞孤星。出生不过半年就克死亲娘，三年后又死了亲爹。好不容易被人收养下来，最后一家起了无名火，一夜烧得清光。只有这小子命大，身旁人再怎么遭殃，他是一根头发不少。天都镇的人实在没办法，把他赶到了华山上，我们总不能丢下人不管。”
　　“可依我们的道行，实在是……”
　　千百道目光齐刷刷往座上人看去，又是一场推脱不得的局。
　　伴着一声不知悲喜的长叹，李忘生终于在六十大寿的诞辰上收下了关门弟子温然。
　　一个是前后克死了三位亲传徒弟的师父，一个是克死了所有长辈的扫把星。
　　这一场谁比谁命硬的博弈，不知将会是谁胜谁负？

　　纯阳宫福泽宝地，温然的杀伤力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大，暂不得而知。
　　不过光是那一双货真价实的阴阳眼，已经足够让绝大多数人看见这位小师弟就想绕路跑。

　　“师姐，你后面有东西在看着你耶。”
　　“什、什么东西……”
　　被温然追上搭讪的人总逃不过后背一凉的噩运。
　　“一个舌头很长的姐姐。”
　　“有、有多长……”
　　“长到腰带上啦。”
　　面色煞白的人牙关打颤，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师姐你别怕。姐姐她说，她以前是这里的香客，有一次参拜遇着了你，觉得你特别漂亮，所以才经常来这里的。”
　　“是吗？”脸色总算缓和了一分，蔚蓝衣摆的少女扭捏答道：“那替我谢谢她……”
　　“是呀，她还说，想要留在师姐身边一辈子，就算不投胎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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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师姐你怎么晕过去了？醒醒啊，鬼又不吃人！”

　　幸然，人间处处有真爱。
　　除了年事已高的师父外，这世上总算还有愿意亲近温然的活物。
　　就是物种和温然想要的不太一样——三只黑鸦。
　　说来也是件趣事，要问温然这三只黑鸦是从何而来，他自己也说不清个所以然。似乎是自记忆之初就有了这么几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比拴了链子还牢靠。
　　温然不识鸟语，三只黑鸦却通晓人言，送信传物之事，从未有半分差池。
　　墨色的雀羽落在纯阳宫银白的雪上，耀眼十分。久而久之，这个少有人亲近的小师弟就多了一个别号——“温乌鸦。”
　　对于这个实在谈不上好听的别号，温然抗争了无数次，并坚决强调那三只可不是一般的乌鸦，是渡鸦。
　　众人问之：“有区别吗？”
　　答曰：“当然有，渡鸦长得比乌鸦大！还有这个名字好听多了！后面这个是重点……”
　　一堂哄笑而散，“温乌鸦”之名不胫而走。直到许久以后，才有了一位正气凛然的师兄试图喝止众人无理取闹的行径。
　　“我觉得，大家不能再这样叫小师弟了！”
　　“……乌鸦原是吉祥鸟，小师弟却是个不祥人。这个称呼很对不起乌鸦啊。”

　　总而言之，温然能够身心健康地活到十六岁，没有长成第二个白瑾，当真是纯阳宫与千千万万的武林同道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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