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

　　3.罗家
　　他们收养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沿路，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打我？骂我？朝我撒气？这些我都不怕，我又不是没承受过这些。而且相信我，不会有比来自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残酷打骂更令人疼痛的了。所以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们会杀死我给他们的女儿报仇嘛？如果是这样那就大大不妙了，但应该不会吧。不然他们也不会费这样大的力气把我从福利院领出来。
　　那我还怕什么呢？不怕，不怕。我对自己说。
　　轿车停在罗家的门前。
　　“老公，你还有工作，你先回公司吧。我带这个孩子进去就好。”罗夫人的声音竟然很温和平静。
　　罗弃看起来有些犹豫。“公司事情是没有处理完，那你就带她进去吧。”
　　罗夫人微一点头，打开车门，罗弃一手拽住她的衣袖：“依侬，她只是一个孩子……我也不知你寻死觅活偏得收养她是为什么，但是她现在在法律上也算是我们的孩子了。”
　　罗夫人表情平淡地回头道：“我知道。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勒死她然后把她扔到河里吗？哼。”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了。我得回公司了，我走了。”
　　罗弃开车离开，紧接着罗家的管家胡太太闻声打开大门，迎了出来。她看见我，面色一僵，并不确定应该以什么态度来对待我，在短暂考虑后，决定先无视我。
　　“太太，您回来了。厨房已经把饭做好了，您现在吃嘛？”
　　“不，我吃不下。你安排下她。”罗夫人吩咐完，一个人径自走了。
　　“走吧，嗯……小姑娘。”胡太太有些不情愿地叫我。
　　我进入罗家的大门时，有些惊慌，就好像是地狱之门般，但我一个小孩子无力改变什么，因此我只有跟着胡太太走了进去。
　　我一向很能适应环境，就算这里是龙潭虎穴，但起码披了张富丽堂皇的外皮，我肯定活的下去的。
　　进了罗家大门，我先被胡太太带到了餐厅去。餐厅里坐着一对长得极像的兄妹。女孩留着长长的发辫，头发柔顺光亮，皮肤苍白的很，仿佛能看到底下的血管。男孩坐在那，两只脚不停地来回晃动着，眸光就像碧蓝无云的天空一样纯净。两个人一齐看着我，但没有跟我说话，我也没理他们，坐在他们对面，撸起袖子就开动了。见桌正中央有一只肥美的大烧鹅，我旁若无人拽下来两只大鹅腿，一手一个只，吃的满脸的油。
　　哼，我客气什么？反正你们带我来也绝不会安什么好心，有的吃我还不吃的过瘾了？我心安理得的埋头苦吃。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孩子。”胡太太在一旁看着，扁着嘴。“就是普通孩子来别人家里还知道客气两下，就你，就你，杀人犯的闺女，也好意思就这么坐在这里大吃大喝？我们少爷小姐都没的吃了。”
　　“没事的，胡姨。”女孩柔声说了一句，虽然温和有礼，但看人的目光总像是在俯视别人。而男孩竟呵呵乐了起来，看起来傻乎乎的。
　　我没理她，端起一个大碗咕嘟咕嘟的喝了半碗汤。不知这汤是用什么煮的？怪好喝的。
　　“没皮没脸没家教，那样的父母还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胡太太声音不大不小的嘀咕了一句。
　　我心里完全没有起任何波澜，又自己剥了一盘子虾吃。
　　“走吧，哥。”女孩说着站起来，要牵男孩的手离开。
　　男孩冲我乐了一下，那笑容毫无恶意，几乎从来未曾有人对我这样笑过，我嘴里含着虾呆呆回视着那笑容。

　　吃饱了，又跟着胡太太去了卧室。据说这个卧室原来是罗琼的，就是那个被我父母用可爱的粉红色缎带勒死的那个女孩的。
　　罗琼的房间也是粉红色基调的，粉红色蕾丝的床罩与窗帘，粉红色的兔子玩偶摆在床上，粉红色的书包挂在架子上。我最讨厌粉红色，花痴的颜色。我撇撇嘴。不过这么好吃好住的，房间的颜色我也就不挑剔吧，哈哈。
　　胡太太态度十分冷淡：“这是琼小姐原来的房间，也不知太太为什么让你住这里。想起琼小姐，我恨不得……踢你两脚。”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胡太太一走，粉红色的房间里只剩下我，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气。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感到一阵悚然。那个被绑在我家肮脏厨房角落里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她九年的幸福生活。她睡过眼前的这张床，走过我脚底下的这片实木地板……我摇摇头，自己都笑话自己怎么这么软弱可笑。
　　我将自己整个人投在柔软的大床里，眼前又浮现出在肮脏的厨房地板上蜷缩着的罗琼，多少个夜晚她是在这张床上度过的呢？目睹了她死亡的我，现在正躺在这里呢……我把头埋在枕头里，想到了态度冷淡的罗先生，看起来歇斯底里的罗太太，以及像精品店里瓷娃娃一样高不可攀的罗瑜，和一直傻呵呵冲自己乐的罗瑾……我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嘛？
　　哎，瞎想什么呀？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嘛，船到桥头自然直，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自寻烦恼呢？
　　4祭品
　　一觉起来已是傍晚，因为正是吃晚饭的点，罗家没有下午那样冷清，佣人都在忙碌，我沿着贴着灰色壁纸的走廊向大厅前进，我听到有的佣人在窃窃私语，仔细的打量我。我感觉到自己像一只老鼠，每个人都拿着扫帚想朝我狠狠的拍下去。我保持坦然，直直地向前走着。
　　一走进大厅，首先看到罗夫人一身素衣，坐在大厅中间，两手垂放在两侧，视线空洞的望着前方，前方墙壁上挂着一副大大的照片，是死去的罗琼的照片。照片里，罗琼天真可爱的笑着，那笑容仿佛汇聚了世界上的一切阳光，谁又能料到她现在已经永恒的跌入了黑暗中。
　　她死了，却也还算幸运。她死了仍能这样任性张扬地活在这个家庭的每一个角落里。
　　而我活着，却只是被人践踏的野草，无处安身。
　　然后我注意到，整个大厅被布置的就像是下了一场隆冬大雪，无处不覆盖上一层惨色悲哀。
　　在大厅的罗太太注意到我，她细瘦的手指直直的指向我。“你过来。”那目光令人畏惧。
　　我走过去。她一手拽住我，忽然扑倒在照片前，大哭起来。
　　“我的琼琼啊，我的琼琼啊。你怎么就走了？你在那边好吗？妈妈好想你啊。”她的泪水就像是盛在水球里的水，一旦扎破水球，就会瓢泼的倾泻下来。
　　旁边的佣人都很镇静，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这半年来，兴许罗太太经常这样为了女儿而哭泣着。而我被吓傻了，这是要把我当成祭品呈给她死去的女儿，好让我的父母以此赎罪嘛？
　　我想挣脱开，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罗太太却力大无穷，我的胳膊被掐出红红的印记来。
　　“你、你放手啊。”
　　她忽地朝我的脸狠狠的打了一个巴掌，我登时就被打倒在地。然后她又扑在我身上，雨点般的拳头打在我身上。
　　好在并不是很痛，这些是我早就习惯的，她一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打的自然没有身强力壮的我爸爸打的痛了。
　　她带我回来只是为了这样？那也没什么嘛。只是往常我爸爸打我时只有我妈妈一个观众，没想到今天竟有这么多观众。
　　罗家的佣人以及胡太太都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脸上有的木然，有的兴奋，都在看好戏罢了。
　　是啊，自小到大谁会疼惜我呢？自己的父母不疼惜我，还指望仇人会疼惜我嘛？
　　这时候忽然有个人扑在我身上，竟然是那个中午一直朝我呵呵傻笑的罗瑾。
　　“妈妈，打人不好，不要打人。”罗瑾说话的语气像一个五六岁的孩童。
　　我早看出来罗瑾是个傻子了。
　　傻子很好啊，不知道仇恨，不知道忧愁，大概也不知道他自己的亲生妹妹被我的父母绑架并撕票了吧。
　　“胡姐，把少爷拉走，快！”罗太太歇斯底里地喊，边喊手脚也没有停的打在我身上，我注意到有几下也打在了罗瑾身上，罗瑾吃痛，但没有放开我自己逃开。罗瑜这时也扑过来，死命拽着自己的哥哥。
　　“哥哥，别打到你了，你别靠近啊。”
　　胡太太也赶忙跑过来拉开罗瑾，可谁知罗瑾抱的死紧，胡太太与罗瑜两个人竟也拉不开他。
　　正在这时，大厅里传来一声大喝。“都在做什么？！”
　　是罗先生回来了。
　　罗太太住手，喘着粗气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神里有疯狂有心虚。
　　“你们都回屋休息吧，今天不用你们伺候了。”
　　佣人们陆续离开，罗先生目光严厉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有一点修养？这要是传出去了，我罗弃还有脸在商界混嘛？”
　　“谁敢往外传？罗瑜，扶你哥哥进屋，看看哪伤着没有，这傻子。”
　　罗瑜依言扶起罗瑾，罗瑾却还是不走，他拉着我的胳膊。“妹妹伤的重，先给妹妹看。”
　　“放屁！她也配你叫妹妹嘛？”罗太太听到罗瑾这么说气的不行。“罗瑜，快带罗瑾回屋！伤的重就叫马大夫来看看。”
　　“走吧，走吧，哥哥。”罗瑜边使劲拽着自己哥哥，发现罗瑾身上被打出了红印，责怪的看了我一眼。仿佛弄出这一切事端都是我的责任。
　　大厅里只剩下我与罗氏夫妇。
　　“带她回来你就是为了这个？这有意思嘛？”罗先生对太太不满。
　　“我实在是忍不住，我看到她就想杀了她，我的琼琼跟她一样大，被她那对狼心狗肺的畜生父母杀死了，凭什么她能活？凭什么她能活着！”
　　“你有本事就杀了她，也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打一个孩子，传出去多难听。我看在琼琼死后，你一直身体不好的份上，才同意你把这孩子带回来这种无聊的要求，但你也别做的太过分了吧？”罗先生就这样在我面前谈论着杀不杀死我的问题，我不得不瑟缩了一下，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身体疼的。
　　罗先生随后语气柔软了一些，安慰道。“依侬，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是琼琼的爸爸啊……”
　　“哈哈哈。”罗太太忽然嘲弄的笑起来。“不，你不理解我的心情，从琼琼出生后你我便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你不爱我，也不爱你的孩子。而我呢？我没有丈夫，只有孩子。而儿子还是个傻子，小瑜只在意自己的傻子哥哥……我只有琼琼，只有琼琼是每天甜甜蜜蜜的扑在我怀里跟我撒娇的心肝宝贝，琼琼那么小就死了，死的那么惨！都怪她，都怪她。”
　　罗太太说着说着似乎还想打我，但到底没有动手。我松了口气，我今天可不想再被打了。
　　后来罗先生和罗太太又吵了一会，然后各自回房了。看来两个人的关系不怎么样，但这并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关心的重点一直是我的生存问题。
　　看来目前我只要防着罗太太哪天一发疯害死我这一个问题就行了，至于温饱问题应该是解决了的。
　　我用疼痛的双手支起疼痛的身子来，慢慢走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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