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桃花

　　我愣住，不知该怎么办，心里猜他定是生了什么怪病，痛苦不已，难以忍受，因此想晕了了事。
　　我慢慢退后，脚慢慢摸索着退到岸边，从小包袱里取了一件灰色的破衣服，有些难闻的气味，我顾不上那么多，向后一抛，想着要是能盖住他的身子就好了，我知道男人看了女人的身子是要对她负责的，却不知道女人看了男人身子要怎样，总之结果是不好的，既然如此，便将他的身子盖了去，别的什么事就好办些了。
　　我慢慢回身，想着我力道是差不多的，应该能落到对的地方，但刚看到他，我身上便顿时尴尬的像冒了火，那破衣服正顶在他的头上，身上遮了些，露出来的也多，我想着那衣服气味难闻，这样俊的人……
　　我忍住笑，也不再顾忌那么多，这样冷的天，再在那水里待下去谁都受不了。我蹲下来抓住他的手，用力往上拉，他身子从水里露出了些，我再使劲，一边发力一边注意着不要滑倒，然后慢慢把他上半个身子扔在了岸上。
　　这人实在是重，我整日待在深闺中，身上没有多少力气，能做到这样已是不易。我将他头上的破衣服扯下来，盖在他身上。

　　他眼神迷离，嘴里还嘶哑的说道“打……”

　　话音未落，我已一脚踹了上去，脸上红了一红，爹爹要是看到的话一定会骂我不成体统，这周围都被雪盖着，哪里找得到石头去打人，况且这人又口口声声要我打他……
　　我又从包袱里取了些衣服盖在他身上，灰灰黄黄的。这人下半身还在水里泡着，时间久了容易冻出毛病。虽然这人身上热的吓人，却也是不能久冻的。我没办法，拖他也拖不上来。只能把这周围的雪清了，从别处折了些树枝，在他身旁生了火，想着这样好歹会暖和些。
　　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心里有些着急，这地人烟稀少，将这人晾着怕出了意外，但守着他又怕耽误了时间。我牙一咬，下了决心，这还是早上，但若是到了傍晚这人还不醒，我便不管他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不断加着柴火，约莫着该到了中午时，我摸出一张硬硬的大饼啃了起来。待饭饱后，我看着一眼望不去的雪色森林，心里急得像发了火。
　　虽然那户人家说这处地小，但我毕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能不能出去我也拿不准，况这天又开始阴起来，灰蒙蒙的，不断迫近大地。再晚了，下雪了就麻烦了。
　　我将包袱扔在地上，穿上烤的半干的鞋子，离开了湖畔。我想先向前看看，瞅瞅森林里有没有什么人家，晚上也好落脚。
　　转悠了一圈后，我除了将鞋子再次弄湿，发了一身冷外，再无收获。那户人家不知是什么人，竟说这样的森林小，我敢发誓，这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大的东西。
　　我哈着手，慢慢的往回走，心里发着愁。远远地却见湖上的那个小黑点不见了，我忙跑过去，那人和包袱都不见了踪影，火也灭了。我心里咯吱一声，道，遇着坏人了。
　　那包袱里装着我仅有的干粮，要是没有了，在这冰天雪地里，我就是不饿死也得冻死。我心里慌，骂道，让你无事发善心，被奸人钻了空子。
　　一只手忽然搭上我的肩头，我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一片红色的火晃乱了我的眼。
　　声音响起“姑娘，这可是你的包袱？”灰黄色的包袱掉下来，晃悠悠的在我眼前垂着。我伸手抓了下来。
　　“这可是你的首饰？”我看去，是被我当做簪子的枯枝，他什么时候拿了去？我又伸手抓了来。
　　哈哈大笑的声音响起，“这可比钓鱼准多了，一钓一个，还是同一条美人鱼。”
　　我抬头看去，正是那人，穿了身湿漉漉的红色衣袍，胸前露出大块大块的雪白肌肤，锁骨上还挂着几滴水珠子，带子松松垮垮的在腰间系着，看着正是衣衫不整的模样。
　　我不敢看他露出来的肌肤，只是冲他笑的正灿烂的脸庞瞪了一眼，甩了袖子，回身向前走。
　　我脸上发着烧，只自顾自的向前走着，一句都不敢言语，从小到大，除了这次去婶婶家，我再没出过府，除了流坤，爹爹和府里的一些下人，我几乎没怎么见过陌生的男人，今个遇着一个，却是如此的不知羞耻。
　　他哎哎的叫了几声，随后便踩着咯吱的雪赶了上来。我不想理他，走的愈发的急，眼睛死盯着前方，脚步快的要飞起来。他笑着“你若是时间紧，不如把鞋子脱了，光着脚跑起来更省事。”
　　我抿着嘴，不搭理他，只是走着，不过脚步却慢了下来。
　　他默默的在我身后走着，沉闷了一会儿道“可惜了，原来是个哑巴。”
　　我的火气又大了起来。

　　天渐渐黑了，乌云飘在空中像黑色的棉絮，紧紧盖在地上，雪没有白天时那么刺眼了，却一如既往的散发着寒气，我心里急，却不知如何是好，这森林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样子，辨不清方向，走了一个下午，现在看去还是无边无际，晚上定要在这森林里过了，可到底在哪里落脚呀。
　　懒洋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走了这么个下午，却都是在绕圈子，你看看，这是你在湖边生的那堆火，现在我们又回来了。”
　　我刷的一声回了身，怒气冲冲的踩着步子走近他，死死瞪着他的眼睛。他愣了一下，倒向后退了半步，我趁他不注意，一脚踢起了地上的雪，溅在他身上，然后示威似的摇了摇拳头。
　　他莫名其妙了一下，随后弯了眉眼“你这哑巴生气倒有趣。”
　　我心道，把你埋在雪里冻上整整一天才叫有趣。

　　我又在周围绕上了一阵子，想寻个落脚处，那人也在胡乱走着，看着倒像是在瞎溜达。忽然，他远远喊了一声“这里有个洞穴，你快过来。”
　　我赶紧跑了去，果然是个是个洞穴，只不过上边被秋天的落叶盖了一些，又下了雪埋着，倒是不太容易被发现，他把洞口清理了一下，我忙弯着腰进去了。
　　我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发着抖，反复搓着手，刚刚在外面冻惯了，倒没觉得冷，进了洞才发现寒气是愈发的重了。
　　他看了我一眼，从外面寻了些柴火点燃，我坐在旁边，拿出手烤着。他又不知从哪找了个破旧的的罐子，装了雪，悬在火堆上烤着。我无暇顾及他，只是一个劲的烤着。随后又把鞋子脱了下来，放在柴火旁一起烤。
　　他静静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看着我，沉默了一会道“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我无奈的翻了一下白眼，然后从包里摸出一个硬硬的大饼，冲他砸去。
　　他吓了一跳，接住后反而笑了“真是深得我意，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随即大口吃起来。

　　木柴在火中哔哔啵啵的炸开，浅浅的温暖在洞中氤氲。
　　我托着下巴看着火堆发呆，我看到火中蹦跳着一只大公鸡，一条鲜鱼，还有我养在笼中的鹦鹉，被扔掉了的蛐蛐，它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然后他们的面容扭曲，狰狞，最后化成了一盘香喷喷的豆腐，我伸手想去拿，却见流坤黑着脸冲我呵呵一笑，把那豆腐揉成一个雪团，冲我砸来，我低头一看，满身都是黑色的血。
　　他一边咬着饼一边咕哝“我姓方，名子意，你若不嫌弃可以称呼我为子意兄，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呆了一会，然后取过水罐子，指了指里面的水。
　　他皱着眉头“罐？……罐……管？你姓管？”
　　我用力指了指里面的水，他歪着头，想了一会道“水？我叫你小水吗？”
　　我也歪着头想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
　　他道“那……小水，我问你，你是要去哪里？”
　　我挑了跟小木棍，在地上写道，京城。
　　他笑道“你的字倒是不像你的脾气，挺秀气，不过这去的地方倒不是一个好地方，我也去这里，我们同行。”
　　我一笔一画的在地上写，你去那里干什么。
　　他道“找一个故人，顺便玩一玩，我可好多年没有去京城了。你呢？你一个女子到那个地方做什么？”
　　我写了两个大字，寻亲。
　　他点了点头，道“不容易。”随后又说“路上要委屈你一些了。”
　　他见我疑惑的望向他，便道“我经常在江湖上乱跑，年轻时不懂事，惹了些仇家，现在报复就都来了，你见我时我浑身发红，泡在水里，那是因为别人给我下了些不入流的药，却也是留情，没有亲手致我于死地，但那药是猛烈，因此我要你打晕我。我们要一同上路的话，免不了还要遇些仇家，连累你了。”
　　我又打量了他一番，只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那他所谓的年轻时到底有多小呢？我写道，我可以自己走。
　　他笑了一下，“你应该是不常出门的，去京城只有这一条路，别的周围都是些荒山野岭，但据说西边有一条贴着悬崖的路，你要是想试一下的话，我当然不会拦你，但我要告诉你一声，那个悬崖可是有千万丈高，你站在上面都可以看到飘在脚下的云雾，况这天滑，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他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翻了他一眼，写道，我可以提前走。
　　他看着我“那你最好现在现在就走，不过外面下了好大好大的雪，不知道某人在不知道路的情况下能不能走出去。”
　　我一惊，写，你知道路？
　　他笑吟吟的看着我，不说话。
　　我气得像炸了毛，这人明知道路，却跟着我一下午在森林里绕圈子，明摆着看我笑话。刚有的些许好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起身，将他正吃的饼夺了过来，给他吃就是浪费粮食，饿死他才好。
　　子意乐呵呵的看着我气红的脸，不说话，一个劲的瞧着。我看着他那欠揍的笑容越发的来气，拿起正烤着的鞋子向他砸去，他一惊，连忙躲着，我看没砸中，又拿起一只鞋子去砸他，他一边笑一边躲，“哪家来的母老虎，脾气这样硬，将来娶你的人可是要叫苦连天的。”
　　谁叫苦，谁娶我又不管你的事？你说个什么劲。我捡起鞋子，光着脚追着他在洞里乱跑，他只是一个劲的笑，我越来越觉得他欠揍，追的越发的紧，可偏偏他身手灵敏的像只猴子，追的我出了身汗也没抓到他，我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恨恨的瞪着他。
　　他抱着手坐在一块岩石上，笑着提醒我“你坐的离火堆太近了，袖角都要烧着了。”
　　我一看，果真如此，慌手慌脚的把刚燃起的小火苗扑灭，然后挪了地方，我接着死瞪着他。
　　他笑道“你要是还想玩猫捉老鼠或瞪眼的游戏的话，我可不陪你了，今个累了，我要休息，君子不乘人之危，你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乱来，不然你可别怪我把你丢在雪地里。”
　　子意说完后便找了个干净地方靠着，抱着手，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君子，我是与小人齐名的女人，我默道。我坐了一会，约莫着他该睡熟时，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我看了他一会，想着如何整他。随后我把他的发髻解开，团了两个小包子，还在前面扎了一个冲天辫，我审视了一会，待自己笑够后，才拍了拍手，心满意足的找个地方睡了。

　　片刻后，火苗渐熄，洞中被黑暗包围，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和雪落的声音。

　　忽然，黑色的静谧中，燃起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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