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笔记

　　积水未退，粮食在搬运时极易受潮，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我下令将青城山的百姓转移到这座山上来。贼众如此之多，这山寨自然不小。百姓们在青城山身无遮风挡雨之物，不如迁到此处入住竹楼，虽拥挤了些，但总好过风餐露宿。
　　宁皓仍在床榻之上养伤，因此这段时日由我代替他打理事务。本以为那些个暗卫心高气傲，驯服他们需要颇下功夫，但不知宁皓召集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对我所下的命令言听计从，未曾说过一个“不”字。我每每问起此事，宁皓总是含笑不答。时日久了，我也不再纠结于此。
　　师兄等人由于帮忙善后，所以迟迟未搬来。这日我正为宁皓换药，暗卫突然来报，说是他们一行人到了，我喜出望外，忙起身出去迎接。
　　出了门，却只看到思语和师兄，不见未言那孩子的身影。
　　“未言呢？”我有些放心不下，边问了一句，边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领着他们向早已备好的房间走去。
　　“刚入寨门的时候花花跑了，他追去了。”思语温婉地一笑，“拦都拦不住他。想来很快便回来了。”
　　师兄也宽慰我，“寨子那么大，他定能找着的。这山上又都是百姓，出不了什么意外。”
　　我本也只是不大放心而已，现在细细想了一番以后也不再担心。未言那鬼机灵，有谁伤的了他。
　　可没想到到了晚饭时间，未言还未回来。我开始急了，吩咐暗卫出去寻他，暗卫刚领命出门，外面便有百姓喊道，“小公子回来了！”
　　我连忙出了门，未言果然回来了，可是却衣衫破烂，灰头土脸，一副恹恹的样子。
　　人平安便好，我也不计较其他了，下了竹楼疾走到他面前停了，还未等我开口问他，他突然抬起了头，一双大眼睛闪烁着泪花，瘪着嘴说道，“师父，花花没了。”说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见周围的百姓都向这边望来，我颇有些不好意思，牵着他上了竹楼进了房间。
　　思语和师兄显然也被这般的未言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被人欺负去了吗？”思语将怀中的粥粥递与未瑾，掏出锦帕替未言拭泪。
　　“花花……它……我……寻不到了。”未言伸手抹着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知晓如何哄孩子，思语却是极拿手的，三言两语便哄得未言止住了哭声。
　　“那它会回来吗？”虽然勉强擦干了泪，未言却依旧不忘他的花花。
　　“自然会的。”思语笑着哄着他，“只要未言听话，花花自然会回来。”
　　仿佛是要证明此言的真实性，话音刚落，窗棂上便传来熟悉的吱吱声。
　　“是花花！”未言大喜过望，站起身指着我的背后。
　　我转过身望去，果然是那只小东西。此时它的两只前爪正艰难地攀着窗棂，后爪则胡乱地在空中蹬着，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我走过去想要帮它一把，它却突然掉了下去，我担心它摔伤，忙加快脚步走到窗畔去看，未言则更紧张，直接撞门而出。
　　那小东西背躺在地上，四爪乱蹬，露出粉嫩嫩的肚皮，似是起不了身。我感觉颇为好笑，捂着嘴轻笑出声。未言已奔到它身旁，心疼地将它抱在怀中。
　　不料那小东西灵巧地钻出未言的臂弯，落到地上向前跑了几步，而后停下回头看着我们。未言大喊了一声“花花”，便追了上去，我的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未做多想，纵身跃出窗户跟了上去。
　　看来我的猜想没错，那小东西果然是想带我们去某个地方。我见未言已跑得气喘吁吁，便伸臂单手抱着他，仗着轻功向前追去。宁皓并未欺我，花花的速度果然极快，若不是它刻意跑跑停停，恐怕我当真追不上它。
　　那团雪白的毛球在密林中穿梭，越跑越深，渐渐地远离了人烟。我微微皱眉，还是跟上前去，不知为何，心中有股欲望催促着我必须跟上前去。
　　突然，花花的身影一闪而过，彻底消失了。我挟着未言落到地上，四周望了望，怎么也寻不见它的影子。
　　“吱吱吱------”身后响起花花的叫唤声。
　　我回头一看，它的小脑袋从一丛藤蔓中探出，我走过去，试探地伸出手撩开藤蔓，藤蔓后居然有一个偌大的山洞！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觉得树木的布局颇有些眼熟，半晌才想起，我好似在祭神阁中的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这种阵法，这是一阵极难破解的障眼法。若不是跟着花花，我们怕是要在这阵法中走上一辈子了。
　　未言显然也对这个山洞有些惊讶，但此时的他更担心他的花花，若不是顾忌我，他怕是早就闯进去了。
　　“你可害怕？”我严肃地低头问他。
　　未言见我这幅认真的样子，诚实地点点头，而后又说道，“但是花花在里面。”
　　我知晓了他的选择，吸了口气，紧紧牵着他向洞内走去。洞内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晰，凭借着腕上的白珠，我勉强看得见脚下的路，但饶是如此，洞内的阴气与黑暗还是令人心生畏惧。
　　“花花？”未言大着胆子喊了一句，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了一遍又一遍，愈发瘆人起来。
　　所幸前方传来花花的吱吱声，靠着直觉，我们慢慢地跟了上去。
　　山洞极大，百转千回，在寻路的过程中，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发现岩壁上绘制着许多壁画。壁画上的人身着奇异的装束，有的围在篝火旁跳舞，有的在洞穴中炼制着些什么，有的双膝跪地似是在向上天祈祷，还有的拉弓直指野兽。
　　“师父。”未言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有些湿意，咽了咽扣水，问道，“画上画的是谁呀？”
　　我的心跳得极快，良久，嘴里吐出那个徘徊了无数次的答案。
　　“巫族。”
　　是的，壁画上所画的景象，应当是师父所提过的巫族，也是我们国师的根源。这个山洞，怕是与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猜想得再大胆些，这座山，便是原先巫族部落居住的地方，而这个洞，应当是他们的圣地。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些许的光亮。
　　洞中有人？我暗暗警戒，指尖扣上几枚银针。终于到了光亮所在之处，这是又一个小洞穴，岩壁上点着一盏长明灯，似是已燃烧了千万年。洞穴正中有一张大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块棋盘似的东西。我凑上前去看，这果然是个棋盘，上有楚河汉界，但那些棋子并不是将相车卒，而是……
　　我望着误入楚河的那颗棋子，心中大骇，那颗棋子上赫然写着幽肆二字。而幽肆，正是澈城最原本的名字。
　　这张棋盘之上，演变的竟是真真正正的人世之事吗？还是说，这世上的纷纷扰扰，成王败寇，都不过是一盘棋罢了？
　　我顾不得多想，伸手去拾那枚棋子。棋盘并未发生异变，我攥着幽肆，大汗淋漓，不知该将它放置于何处。
　　“师父。”未言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失神，“你若喜欢，便留着吧。反正棋盘上的棋子那么多，不差这一个。”
　　未言还小，自然不知晓这棋盘的意义，但他的话提醒了我，既然无处安放，干脆留在身边悉心照看吧。我将幽肆小心收入袖中，舒了口气，继续看着这幅杂乱的棋局。
　　“师父你看！”未言突然指着棋盘的一角，兴奋地喊道，“那颗棋子在动！”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心里咯噔一声。
　　蛮族！是蛮族！虽然几不可见，但那刻着蛮族二字的棋子的确是在向着棋盘边缘移动的。蛮族与中原是世世代代的天敌，但已有一段时日未曾来侵扰，若蛮族当真与中原开战，必定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
　　我想也未想，伸手想要阻止，不料手指却从棋身中穿透了过去。我又试了几次，还是无果，伸手触及其他棋子，也是如此。我慌乱不知所措，未言却在一旁嘻嘻地笑着。
　　“师父师父，你犯规了哟。”
　　我诧异地望着他，他抬头冲我笑笑，而后指着石桌侧面的一行小字，一字一顿地念给我听，“一生一棋，天意难违。”
　　一生一棋！一生一棋！我颓然苦笑，当真是天意难违吗？我想起那日称花花为邪兽的疯子，心中突然燃起些希望，说不定他会有解决的办法！
　　此事紧急，我没再在洞中逗留下去，拉着未言出了山洞。花花早已在洞外候着了，见我们出来，立刻向着某个方向奔了出去，我搂着未言紧跟其上。
　　远远地望见了人烟，我竭力平复心中的波澜，此乃天机，此事必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天下颠覆只在朝夕之间。
　　说来也巧，我原本正想寻那疯子，没想到他竟就在附近。
　　我落了地，疾奔到他身旁，态度恭敬，“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
　　那疯子原本搓着泥丸玩，听到我问他，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紧紧盯着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动过棋子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那疯子又将目光移到一旁的未言，未言像是被他的眼神吓到了，瑟缩着躲在我的身后。
　　“你也拿了？”明明是一个问句，那疯子却用着肯定的语气。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紧紧攥着我的孩子，试探地问道，“未言？”
　　未言的眼中有了些水汽，从怀中缓缓掏出一颗棋子，委屈地说道，“未言见这棋子好看……看师父也拿了……就……”
　　我面如死灰，袖中的手忍不住颤抖，那颗棋子上写着的冥洲二字，是如今梓城的古名，而梓城……正是国都。
　　一旁坐在地上的疯子突然仰面大笑，笑得流出了泪，嘴里大喊，“命数！皆是命数！天意难违！天意难违！”言罢跌跌撞撞地起了身，用脏污的手拍着未言的头，嘲讽地夸奖道，“年少有为，小子，以后这国都的命运，可就都掌握在你的手里了！哈哈哈------”
　　“国师错位，国将不国；一生一棋，天命难违。”那疯子便唱便手舞足蹈地走向人群，人群纷纷避开，却显然没有人在意他的疯言疯语。
　　未言显然被吓到了，捧着那颗棋子不知如何是好。但我已无心安慰他，只是盯着那疯子走远的方向，满目苍凉……

《叶染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