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笔记

　　因为容麒选妃之事，宫中隔三差五地便办些吟诗作对、弹琴赏花的盛会。我向来不喜这些，所幸容麒也没有想起我来，我自然求之不得，整日批批公文倒也清闲。
　　至于昭国公主，前几日我稍稍提点了她一番，她便有了改变。她虽清纯，但不愚蠢，自小在皇宫中摸打滚爬自然也多少知晓些这疏通人脉之事，只是一直苦于没有门道。我替她寻了块敲门砖，次日她便带着“昭国特产”前去拜访礼部尚书，结果甚为圆满。
　　这礼部尚书是前朝遗老，容麒兵变他虽敢怒不敢言，但心里终究是有些芥蒂。这容麒再胡来，他身上毕竟还流着一半本族的血，可那灵鸢公主可是地地道道的灵族人，若是让她当了皇后，这还可得了？相比之下，周舒婷虽也不是本族人，但毕竟出身于皇室，血统高贵，终归是要比那野路子出来的公主要强得多的，再加上她如此“懂礼数”，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看到礼部尚书都站到了昭国公主身后，其他一些老臣便没了顾忌，纷纷与周舒婷交好。舒婷自然不会拒绝，一个个好生招待过去，身后的力量大大增强。
　　但灵鸢也不是个简单的主。就算她原先的身份再怎么低贱，但她的身后却站着一个太后呢！那可是当今皇帝的生母！谁敢拂了她的面子？再者说，当今圣上的身体里除了本族血统，还有那割不断抹不去的灵族印记，谁敢肯定圣上不会对灵族女子情有独钟呢？
　　一时间，朝廷之上分为了两派，明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早已斗得不可开交。
　　容麒是如此聪慧敏锐的一个人，自然看出了这些。但他并没有在朝堂之上龙颜大怒，而是在一次赏花会上当着众人的面邀了丞相之女出宫游湖。
　　大臣们个个都精明得不行，瞬间便明白了容麒的意思。
　　昭国公主、灵鸢公主后台再硬也终究是外人，改日就算成了皇后自己也不一定能捞得到好处，怎么比得上自家女儿放心呢？
　　一时间朝中的党派又开始瓦解，恢复相互牵制的局面。
　　我听说此事后暗叹容麒的高明，此人的治国之才的确是无人能及。
　　午后，昭国公主照例来寻我饮茶。如今已入了秋，到处都是金桂飘香，我遣人摘了些，制成花茶，再配些枸杞冰糖，倒也可口。
　　“姐姐，你说麒哥哥到底喜不喜欢我呀？”在我面前，舒婷愈发“肆无忌惮”，丝毫没有在外人面前的端庄模样。
　　我也甚是喜欢她的直率，躺在椅上眯了眯眼，“此事难道不是你自己最清楚？”
　　舒婷双手捧着茶盏，微微垂头，一副迷茫之色，“我不知道……以前的麒哥哥好像不是这般的……他……变了许多。”言罢，她将茶盏放回身旁的圆桌，双手无措地放在膝上，手指微微弯曲。
　　我抿了口花茶，用团扇微微遮住树间漏出的日光，顺着她的意思问道，“那他以前是个什么模样？”
　　那小妮子的脸蛋瞬间红了，弯弯嘴角答道，“温文尔雅，翩翩君子。”
　　我心里暗笑，君子？外貌倒是有几分相符，但若他是君子，世上便不会有小人了吧？心里这么想着，可我嘴上还是说道，“现在他不也是吗？听闻他与丞相之女游湖之时甚为体贴呢。”
　　“可就是不一样…..”舒婷好看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说，最终长长叹息一声，“他与我似是生分了。以前一起上学之时，他是极护着我的。别人欺负我时还常为我出过头。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说不定皇兄对我莫名好起来也是因为他呢。”
　　我倒是有些难以想象容麒护着一个人的样子，也许那时的他当真配得上是“温文尔雅，翩翩君子”这四个字吧。
　　不过舒婷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当初我不明白周郁为何会力荐一位不得宠的公主前来联姻，现在想来的确可能与容麒有关。他大抵是想让容麒念着旧情答应了这门婚事吧，谁知容麒却偏偏看中了灵鸢。上次见灵鸢给容麒送甜品时，未派人通报便进去了，看来也是容麒允她的特权。更何况太后也是钟意灵鸢的，如此看来，舒婷的胜算便大大减小了。
　　为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重新勾起容麒和舒婷往日的那份情谊了……
　　我挥挥手让婢女们撤了桌上的果品，从躺椅上站起，淡笑着跟那个少女说道，“起来走走吧。”
　　她也是心情不畅想要散散心，弯了弯嘴角答应。
　　天气已没有那么热了，池中的鱼也欢悦了许多，我撒了把饵料下去，它们便挤作一团，竞相争抢，看得舒婷不由得一笑。我见她心情好了些，放下心的同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是不会意识到自己正是池中鱼的吧……
　　罢了罢了，就当是为她圆一个梦吧。我虽算不出感情，但是有些事还是可以算到的。
　　遣了婢女们退下，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认真交代着，“明日陛下恐怕会有一场血光之灾，具体时辰和地点都在这纸上，如何做就看你自己掂量了。”话已至此，我也不再多说。
　　舒婷倒像是吓着了，瞪大了眼睛盯着我手中的纸条，半晌才缓缓接过紧紧攥在手心，而后眼中闪着羡慕的光芒开口说道，“三皇兄说你能预知未来之事，我本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我淡淡一笑，继续逗弄着池中的锦鲤，没有回应她。她是不会明白我心中的煎熬的……
　　那张纸条本是要交给容麒让他加强戒心的，虽说是血光之灾，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因此我才敢将它交给舒婷，就算她无所作为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愿此计有用。
　　翌日，我练剑回来之后听到消息。
　　陛下今日出席诗友会时亭上牌匾坠下，险些伤到龙体，幸好昭国公主恰在身旁将他推开，这才幸免于难。但是昭国公主却因此伤了腿，场面一片混乱。圣上当众抱着昭国公主直接回了寝宫，传唤太医前来诊治，而后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揪出动手脚之人。
　　听罢我满意一笑，看来的确是起了些效果。
　　此事过后，无论是因为动心还是因为感激，容麒都必不会冷落了舒婷。那些朝中大臣也会明白昭国公主在圣上心中是颇有些分量的，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阵营。
　　因为腿伤，这几日舒婷并未来找我。我怕容麒看出端倪，也未去寻她。总归是扳回了一局，近来也无需再有大动作。
　　我还听说那日容麒下令彻查此事后太后便派人唤他去宁心殿议事，想来是听到了风声心里急了吧。最终查出来的结果说是宫中一名工匠不满工钱被扣，在安装牌匾时偷工减料，险些酿成大祸，容麒将他交由宗人府处置，那名工匠当夜却畏罪自杀。此事明面上看着是结束了，但是众人心里明白，那工匠不过是替罪羊，真正的主谋定是不会被揭穿的。
　　我早就算出了主谋是谁，但我不明白的是，虎毒不食子，为了推灵鸢登上皇后之位，她为何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的确，若是我没有事先通知舒婷，那么推开容麒的人本是灵鸢。但是她却不知道，若是这么发展下去，受伤的人会是容麒，不知怎的，灵鸢恰好慢了一步。
　　舒婷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知晓自己该如何做。不管是出自本能还是刻意而为之，她的勇气都值得我赞赏。
　　但光光想凭借此事上位是远远不够的，舒婷可以做的，灵鸢同样也做得到，我们所占的优势不过是我的先知之能而已。
　　看来这段日子还是免不了谋划，过几日我再多替她算算吧。
　　庭院中桂树开得正盛，我折了一枝放在鼻间轻嗅，却听到下人传报说公主驾到。
　　我正疑惑舒婷怎么伤还未好就来了，看到来人时才明白此公主非彼公主。
　　“不知灵鸢公主到访有何事？”我将桂枝收于身后，嘴角带着疏离的笑，也不迎她进内厅。来者不善，我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灵鸢却面色无异，反倒笑意盈盈，软语道，“灵鸢本也无意打扰，但是太后她老人家让我来替她传句话。”
　　我立刻知晓了她的来意，脸色愈发冷了下来，“不知太后有何事吩咐。”
　　“国师是个明白人。”灵鸢低头笑笑，而后抬起头来，眼中射出瘆人的光，“太后让你仔细思量，切不要站错了阵营。”
　　我没有回复她，站在原处不温不火地看着她。
　　她似乎也觉得我的反应有些无趣，眨了眨眼又变回温柔无害的模样，“若是国师听着不顺耳，当灵鸢多嘴便是了。”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此，甚好。送客。”
　　她像是没料想到我会如此直接，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冷笑道，“那国师日后出门可要当心了，莫要叫那些个贼人伤着了。”
　　我淡淡一笑，答道，“公主多虑了。”
　　她知晓我是软硬都不肯吃了，没有再多言，带着随从们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我取出身后的桂枝，它早已被我的右手捏成了花泥。
　　任何人的威胁，我都绝不会听！

《叶染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