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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月初临,万物盎然。
每日闲来无事,便在院后的小院里养养花。
一日,有宫人来报,魏征求见。
水壶在空中迟疑许久,才缓缓下坠,落于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臣魏征,叩见夫人。”
珠帘外,一身白衣的落拓男子,东宫学识第一的策士,长歌的老师,深伏于地。
“大人请起。不知大人今日来见我,是为何事”
殿中除我俩外再无他人,只余风穿堂而过的声音。
他缓缓起身立于帘外,身形无一丝松动。
“可否请教夫人几个问题?”
我迟疑了一下,才应道:“请。”
“听闻夫人原是回纥公主,后被送往突厥当人质?”
我垂下眼睑:“是。”
“秦王殿下率兵攻打突厥部落,于战场上救回了夫人,对此,夫人对秦王殿下深怀感激之情无可厚非。但年余后秦王殿下又率军消灭了回纥,这一点,夫人是知也不知?”
我收紧手掌,只感觉指甲在掌心尖锐的刺痛感。
“秦王殿下力败突厥凯旋那日,千里外军报急传,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我为何会不知晓?”我平缓说道,直视帘外之人。
“既如此,魏征省的了。打扰夫人半晌,魏征告退。”珠帘轻动,帘外之人却又顿下脚步。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魏某向来所行之道,唯此一条。”
直到魏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我才又虚软下来,无力垂下了头。
王权,社稷,我一个女人,又能做些什么?
五月初五,端午家宴。
这次家宴极为隆重,连我亦被高祖皇帝请上了席。
十六年来第一次。
以往只有长歌跟随魏征赴宴,而我,从来便是孑然一身枯坐清冷室内。
无论何时,他总是最耀眼的那个人。连他的父亲、他的兄长,都不能挫他的光芒半分。
秦王李世民。
十六年来,我才又第一次见到他。
较之十六年前,他从那个青涩的少年长成了现在的青年,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宣扬。他的下颌生出了淡淡的胡须,更显成熟稳重。
席间,一直有道阴冷刻毒的目光在我身上扫射,我装作浑然不觉,拿起酒杯浅酌,不经意望见了秦王下首位子上一位浅色眸发的盘髻女子,向来便是秦王的又一位夫人,来自突厥的公主阿史那燕。想到这里,我的心不期然抽动一下。我放下酒杯,神色泰然不动。
“听说二弟前些日子又率军攻打突厥,大捷而归,在这里先为二弟贺喜,大嫂先干为敬。”是李建成的元配郑氏的声音。我垂下眼睑,随众人一道敬了秦王一杯。
“二弟胜了之后,那些突厥败军又要送一批美人财宝来求和吧?”她装作不经意地,阴冷地看了我一眼,眼角眉梢尽是幸灾乐祸。
“说起来,这些小国真是盛产美人啊,尤其是——下贱的美人,是吧,无垢妹妹?”
“呵呵,大嫂说笑了。我大□□也不缺美人,只不过是养在深闺中,未被人识得罢了。”坐在秦王身旁的端淑女子,秦王妃长孙无垢掩嘴笑道。
“谁说不是呢?光是我们宫里这两位就够受了,那一双媚眼,勾的人魂都没了,”郑氏刻薄的眼光在我身上逡巡,又得意地望了一眼不动如山的李建成。
坐在我身旁的长歌反握住我的手,冷眼望了一眼郑氏,那郑氏却猛然一哆嗦,移开目光望向别处。
今年的长歌,刚满十五,却再不是十五年前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婴儿,亦不是十年前那个受兄长欺负的小小女孩了,如今的她,年华初长,才华盖人。
“呵,大嫂可是在说我吗?”阿史那燕冷笑一声,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听闻这位突厥公主,文武双全,惊艳才绝,与秦王在战场上相识,一见倾心,听说要和亲便自告奋勇嫁来。今日一见,果然是个豪气爽朗的公主。
“这大明宫中的异族女子,除了大哥的二夫人便是我,想来大嫂不会自损自家人,那您口中的‘下贱美人’,恐怕就是说我了吧?可是我出生高贵的很,颉利可汗的女儿,突厥族的公主,比起您可高贵多了!”阿史那燕在席间逡巡一眼,在我身上略顿一下,微怔,而后迅速移开目光,“恐怕您是嫉妒我长了一双好眼吧?”
“妹妹说差了,”长孙无垢平静地开口,“我乃是北魏皇族拓跋氏之后,严格来说,也有一半异族血统呢,大嫂。”说着向郑氏方向温婉一笑。
郑氏的脸顿时褪去了血色,转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复又开口道:“无垢妹妹自然是继承了汉族的高贵品德了,那回……”
“够了,住口!”李建成重重一拍桌子,满身戾气,“你还想闹多久才够?!”
郑氏缩首,顿时噤若寒蝉。
宴席便这样不欢而散。
我独自一人行走在波光粼粼的湖边,一轮月光倾泻水中。
“阿不格马苏……?”身后迟疑的女声呼唤。
时光在耳旁呼啸而过,转眼就流过了多少年轮。
“郡主”
“小郡主”
跑太远是找不回来的哦……
“你是回纥的公主吧?”对首,月光下女子美丽的脸庞,赫然是阿史那燕盈盈的笑脸。
“……嗯。”
“看你这性子,也难怪能在那女人身边忍这么久……”阿史那燕滔滔不绝地说道,转而又对我一笑,那般凉彻心扉,“王权,社稷,一个女人,根本算不了什么。”
“听说阿史那公主曾驰骋沙场,威震八方,令许多敌人望而生畏呢。”我淡然一笑。
“是啊,可还不是败在了他的手上?”提及往昔,她的脸上浮现出昔日的意气风发,转而化为一丝羞涩,瞬而又换成了苦涩,“可惜他的眼里,根本没有我。”
“离开了突厥,离开了沙场,我根本,什么都不是了……”
是啊,我也明白的。
失去故土的花朵,
回不去,却也离不开。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
碧空万里,艳阳晴好。
我望着窗外长歌离去的背影,突然间感到那般轻松。
片刻之后,李建成走进我的房间。
他望着我,迟疑了半晌,直到门外有人来催,他才开口,声音沙哑,
“如果我输了,就请忘掉我,安心跟他走吧。”
我猛地抬起双眼。
“殿下……一定非去不可吗?”
他疾步走出门外,直至双脚都迈出门槛,他的声音才传入我耳中,
“是的,非去不可,这是最后的……决战。”
窗外,一树翠绿,鸟儿婉转的清啭传入耳中。
我静静看着眼前的酒杯。上好的洁白瓷器,无一丝瑕疵。
我知道是谁送来的。
那个恨我入骨的女人,李建成的元配郑氏。
我端起了它。窗外传来越来越嘈杂的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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