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no

作者:Lanth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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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支火把照耀着坚硬山岩搭建的厅堂,火焰在夜里黑暗的墙面上投下幢幢的光。快要黎明的天黑得像是化不开的墨,夜风是一种带着尘土与灰烬气味的苍凉。
      半兽人在昨日黄昏撤军,离开他们包围了整个冬天的孤城——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Himring的春天还有好一阵子才会到来。斥候被派出去查探Morgoth突然放弃了这里的原因,而Himring的主人Maedhros和他的兄弟,正在“火之厅”的空旷议事厅里等待结果。
      Maglor观察着Maedhros。他的兄长坐在直背的橡木椅子上,正在假寐。他一手拄着剑,头盔放在腿上,红发在火焰的照耀下显出某种更近似金属色的浓郁——头发长长了,乱蓬蓬的,衬得Maedhros本就消瘦的脸颊几近下陷。Maglor很久没有看过颧骨这个突兀地撑在Maedhros面部,以及他眼下明显的青黑与线条紧绷的下巴。
      这个要塞太累了,Maglor想。他能从每一块砖里看出那种僵硬的疲惫。
      有时候Maedhros会真的睡着,随着他失去意识,他的头会飞快垂下来。而在猛然的一低头后,Maedhros又会马上惊醒,然后他眨几下干涩的钢灰色眼睛,继续他的等待。火焰的跳动光芒中他的脸色格外苍白。
      Maglor知道Maedhros刚刚挨了一剑。在最后一次抵御了半兽人的冲锋后,精疲力竭中,他的长兄被从背后偷袭。伤口没有特别严重,但失血很多。而在草草包扎并在此重新安排了城防之后,Maedhros伤口裂开导致血毁了他最后一件可以穿的衬衣。当Maglor怀着某种小小的欢欣恶意等待长兄来找自己借衣服时,他发现Maedhros再也没脱下过盔甲。
      当第一支火把开始熄灭时,Maglor蓦然听到遥远的马蹄声。他不由自主走去打开沉重的窗子,窗扇上黄铜的装饰铸件冷得像是要冻伤他的手。逐渐晴朗了的黎明里,最后一颗星向着远方滑落下去,天幕是浓郁而凝固的蓝与青,像是冬日沉眠的海。道路尽头有两骑斥候纵马踩着疯狂的鼓点飞奔而来,几乎是撞进“火之厅”宽阔的大门。
      远远的,Maglor听见广场里纷乱的脚步和饮马的声音。Maedhros在这时站起来,有点胡乱地揉了一下眼睛,归剑入鞘,将头盔放置到挂盔甲的松木架子顶上。
      两个侦查的骑兵进入议事厅时腿几乎在抖,那是寒冷中骑马所带来的僵硬。他们的脸几乎被寒风割伤,但眼中的光比火把和寒星还要亮。在咳出喉咙里积攒的寒气后,他们用那种像是火苗般发颤的声音说汇报:半兽人的军队在疯狂的行军中穿越了Ard-Galen腹地,丢下一路破败的尸体逃回Angban。
      “原因?”
      “我们不知道,殿下。”
      Maedhros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他左手的手指敲打着议事厅宽阔而光滑的栗黑色桌面。Maglor将目光放到他紧绷的肩背上,示意两个斥候回去休息,“叫传令官来。”
      过了一会儿Maedhros抬起了头,没说什么。
      在等待传令官的空当里Maglor又从窗子看了眼天幕。天还是沉着的,Ered Engrin喷发的烟雾经日不散,像是个单薄的噩梦浮在天幕。
      “你觉得这算是结束吗?”他问他的兄长。
      Maedhros看了他一眼,用指节用力敲了一下桌子,抿起嘴唇,“当至高王要求我们写信到Mithrim汇报损失的时候,战争才算是结束了。”
      这很对,Maglor想,出乎自己预料的面无表情。这场血色洪流一般席卷而来的战争如何结束还很是难说,半兽人的撤退很可能只是一个变故,而不是一个征兆——但这并不影响他怀一点小心翼翼而微乎其微的愿望,觉得战争可以在春天前终结。
      他觉得心里一半灌了铅而另一半灌了春泉,那些纷乱的信息挤进他的脑海——他的弟弟们,他的Lothlann,Aglon山口那边Finarfin两个失去了联络的儿子。他突然间觉得胸腔里一阵告负似的疼痛。
      Maglor走到窗边,呼吸了几口冰冷又干涩的空气,有某种絮状的浑浊沿着他的喉咙沉到他的胃里。
      这时候Maedhros拍了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发现长兄给他递上银质的高脚杯。他以为里面是水,并准备好了让食道接受那刀割般的冰凉,但喝了一口才发现是酒,在冬日的凉意里恣意烧灼他的喉咙。
      他祝酒似的向Maedhros举了一下杯子。这时候走廊里传来了传令官急匆匆的脚步声。

      传令官带来一封短信。Himring有一个军团驻扎在Aglon山口靠近Dorthonion一侧,那里的骑兵队长发来了消息。Dorthonion的半兽人也退往了Angban,当确认行军的安全后,士兵会向西去查看Finarfin儿子们与人类们的消息。
      “向Mithrim发信。”Maedhros用某种当机立断的口吻说。说出这句的时候,他觉得喉咙里有某种浓重的血腥味冒出来,心脏勒得发疼,“派出斥候,不,派出信鹰去寻找Morifinwe和Turkafinwe的消息。”
      Maglor又去看那扇被他打开的窗子。天光从窗里透进来,卷起了风。天亮了,议事厅里还有四分之三的火把未曾熄灭,火光挣扎着飘摇,在地面、墙壁和他们的脸上投下奇怪而模糊的光影。
      “要削减城防吗,殿下?”传令官问
      “不,等待至高王的回信。”Maedhros回答,“‘火之厅’的广场可以安放全部的辎重,骑兵营和步兵营留给伤者,如果安排不下,我可以打开这里所有的房间。”
      他的传令官默默记下了这些。Maglor发现Maedhros没有提到统计阵亡者的名单——这意味着他的兄长还在准备着因对可能再启的战斗。
      当那个钢铁色战士离开的脚步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时,Maglor问,“你一点也不相信这些结束了吗,Nelyo?”
      “我不敢。”
      他没想到Maedhros回答得这么干脆利落。过于直接的回答让他觉得Maedhros要把自己绷断了。然后Maedhros露出一个类似于好笑的表情,瞥了他一眼,“把你的手从剑柄上拿下来再问我这个问题,Kano。”
      他一愣,才发现手指不知什么时候牢牢扣在剑柄上,用力到指节都失血便僵。他掌心持剑磨出的水泡又疯狂刺痛起来。
      “我也不敢。”他只好这样说,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压了压掌心的创口。
      他不敢做什么呢?不敢相信战争的结束?不敢清算他们所失去的?不敢重新回到从前那些布防、跑马、狩猎、守望的日子——还是不敢思考到底会不会有往昔?
      ——“我们很多时候都说已没什么可以失去——这不过是我们能找到的、最适合自欺欺人的借口。”
      Maedhros盯着他,许久。“你不知道我有时候多么讨厌你是个诗人。”他说。
      Maglor否定了他。“当我说不出这些话的时候,我才成了诗人。”他说,语音安静。
      接下来他们开始动手清理杂乱的议事厅,像是刚才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战时记录和卷宗杂乱地堆积极厚,烛泪倾到上面,他们不得不把被盖住的字用刀刮出来。便条和手记到处都是,地图上洒了水又晾干了,墨迹氤氲起来。
      许久,远处有号角的声音,悠长而寂静,像是颜色凄清而广远的绸缎在剑锋上滑过。
      这才是Himring一天的开始。战士会给武器上油,巡夜的士兵被换下岗位,甚至来不及脱下衣甲就揉着眼睛倒在床榻上。洗出来的衬袍和绷带一件件被挂在风里晾干,它们来自丈夫,来自儿子,来自他们和她们自己。一间间屋子里点着一根根细细的蜡烛,每一簇跳跃的火光都是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灵魂。
      过了一会儿,Maglor觉得眼前起了翳。那种感觉就像是有汗流到眼睛里,世界在一片黑斑中模糊不清——他用手去擦,然而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时天已经大亮。这是个无风的白昼,不甚冷但干燥,些许阳光疲惫地穿透阴云,天光终于比火把亮了几分。Maglor坐在一片晨光里,搁下手里翻弄的纸片,将头靠在椅背上,仰直他修长的脖颈。Maedhros看着他,看着青白的天光打在他失血般苍白地皮肤上,照得他像是一尊石料差劲的雕塑。
      “你还好吗,Kano?”
      “我得去找一下军需官。”他说,将一些记录放在了桌上,“我带来的一百张弓应该还可以用。”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点声音。有什么扑簌着翅膀飞过来,羽翼在风里的声音轻盈而有力。一只信鹰箭一般自如地穿过议事厅的窗户,停在一张高背的椅子上,巡视般转了转金色的眼珠。Maglor几乎闻到它羽毛上远方的风与尘土的味道。它的翎羽被染成红色,那是他家徽的颜色。
      “Moryo。”
      Maedhros解下它脚爪上的铜制细筒,里面草草塞着一张纸条,甚至根本不曾卷好。他展开那张纸,看了一眼,缓缓喘了一口气。
      Maglor接过去看。那是一角粗糙的羊皮纸,上面的字迹虽然乱到糟糕,但是是他欣慰的熟悉。
      ——“Amon Ereb,及Ambarussa。”
      Amon Ereb,他几乎是咀嚼了一下这座山的名字,想起远方那座低矮而多雨的丘陵。他一边将纸条折好一边往口袋里放,一边给Maedhros一个微笑,虽然他觉得他的嘴角已经紧张得抬不起来了。
      然后他继续他刚刚要做的事。
      Maedhros将脸藏在几个堆满了烛泪的烛台后面,看着他的次弟穿过偌大的、空旷的、天顶极高的议事厅。他们打开了几乎全部的窗户,窗子与墙壁的间隔使天光与尚未熄灭的火炬交替着,一次又一次照亮Maglor的盔甲,Maglor的剑,Maglor的脸颊。
      ——他蓝灰色眼睛里交映着日光与火光,但光芒像是雪光和血光。他颊边的伤口结了痂。他剑带上的血污未曾拭去。
      Maedhros突然想起那个起着狂风的夜,记忆与尘沙一起打着旋疯狂飞舞。他的兄弟从自己的领地一路流着血着撤退,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龙翼巨大的阴影。他孤注一掷地撕开半兽人的包围,敲开Himring的大门,把额头抵在“火之厅”花岗岩铺成的台阶上,手指收紧到指甲在岩石上迸出血来。
      “我输了,Maitimo。”他记得他的弟弟说着话,七七八八的伤口在盔甲下面躁动着崩裂,他眼睛里面涌动着死去的潮,“我输了。”
      他的骄傲,他们的骄傲,在那时迸发出挣扎着决绝的火光。
      Maedhros像记忆里一样动了动嘴唇。他觉得他该说点什么,可他说不出一句话。

      Maglor一边走着,一边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轻。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看见议事厅的大门越来越近,上面双树和八芒星的纹路却在眼帘里愈发模糊。身体上突然有个地方发疯似的疼起来,他说不出在哪儿,但是他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一切像是又回到了那个他来到这里的晚上,冰冷,无力,纷乱而血腥浓重。
      他扶住自己的额头,掌心感到冷汗的潮湿。当他的另一只手终于摸到议事厅的门而推开时,他感觉这个世界失去了重心。
      Maedhros看着Maglor倒下去的时候,觉得时间一下子被恶意地拉长了。
      他的弟弟向着走廊栽下去,像一棵被伐倒的白桦,盔甲撞在地面上发出猛烈而生脆的声音。那一瞬他像是被刺了一般地跳起来,腰上的剑柄猛然打在桌面下,一声闷响中他觉得自己的意识被放空了。
      而当他觉得自己灵魂重新回到躯体里时,他看见Maglor的脸仰在他的臂弯里,他的脸颊像是剑一样冰凉。
      许久Maedhros才想起来喊侍从。发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声带像是被割了一刀。

      治疗师Calawen在步兵营被Maedhros的传令官找到了。当她来到“火之厅”的时候,她看见Himring的主人蜷缩在Maglor床边的一张软背椅子中,像一只疲惫又警惕的大型兽类。他还穿着盔甲,配着剑。
      “殿下?”
      Maedhros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她点点头,调换了一个姿势。她走近,看清毯子下面Maglor苍白失血的面颊,而Maedhros身上陈旧血迹与沙尘的味道铺面而来。
      “你看上去比你的弟弟还要糟糕,殿下。”她不由自主这么说。
      Maedhros有点用力地看了她一眼。Calawen的丈夫Arben是他的一名步兵队长,一个很爱笑的战士,说话和Carawen经常是一个腔调。Maedhros很久没见到Arben了,他把这个战士借给Maglor去统领Lothlann的弓兵。
      他又挪动了一下身子,“需要我叫侍从来帮忙吗?”他看着Calawen正在辨认矮脚桌上的一些药物,有点僵硬地发问。
      Calawen笑了起来。她坐到四柱床的床沿上,轻轻拉开毯子的一角,试了试Maglor的呼吸和颈侧的脉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先打理好自己,殿下。”
      于是Maedhros被她赶了出来。他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间或听到有战士匆匆走过的脚步造成巨大的回响,这种艰涩的寂静与中庭广场上纷乱而忙碌的声音对比异常鲜明。他低下眼睛看着地面上绵延的光斑,觉得好像行走在一个梦境里——在这些光影纷乱的恍惚中,时间和痛觉都被稀释、拉长。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又好像一还是原来的模样。
      终于,他还是脱下快要和他血肉融在一起的铠甲,把他污痕纵横的衬袍扔进壁炉。他在浴室用冷水把自己浇透。他全身上下的伤痕一起跳动着疼,但最痛的是他的大脑。他觉得当他刻意不去想事情的时候,那些杂乱的东西反像是刻在了他的颅骨上。
      当他水淋淋地穿着Maglor的衬衣出现在自己卧室时,传令官一脸惊异地看着他,看起来在思索到底要不要找些布帛擦干这个散发着冷冰冰潮气的殿下。
      Maedhros看见传令官手里拿着的信,看见信上银蓝两色的火漆印章——只有至高王的信会加盖家徽和姓名徽记。
      他把那封信接过来,什么也没说,让传令官离开了。传令官默不作声地留下了亚麻布,他以此抹干脸颊和脖颈。他太久没有在这个屋子里休息过了,这里的每一缕空气都缺乏暖意,像是个遗弃多年的洞穴一样,积灰、空旷、冷清。
      冷意像是薄而锋利的刀一样切割他的皮肤。他压抑着自己刺痛的呼吸,捡了几根木柴丢进壁炉,往里泼了些许战前就盛在锡壶里的麦酒,顺利地点燃了火焰。那封信在他手指间转了又转,火漆印章的触感温良。
      他本以为他会先收到Fingon的信。
      最后,他将信放在桌子上,挨着乱七八糟的军械记录,用烛台和剑一起压好。他来不及在壁炉前烘干自己——他盯着自己的床看了一会儿,像看什么陌生而新鲜的东西——然后他倒进他羊绒纺成的毯子里,被发酸的困意压抑而紧实地淹没了。

      叫醒Maedhros的是Himring入夜的寒气。夜风给予“火之厅”柔软又窒息的怀抱,岩石的缝隙里再次结满冰霜。Maedhros翻身起来,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吱呀作响。
      夕阳了沉下去,屋子里的黑暗得像一层一层叠起的黑纱,只有壁炉里将灭不灭的灰烬散发着昏红的光。Maedhros就着那点晕开的淡薄光芒点亮了蜡烛。他披上一件春日才穿的单薄袍子,拿上先前收到的信,端着烛台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穿行在昏暗的走廊,融进蜡烛那一团斑驳跳跃着的夕阳色烛光。战争驱散了火之厅大半的侍从,没有人再来点燃一条条走廊的一支支火把。
      他来到Maglor的房间。推开门的一瞬,屋子里的暖意让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看见脏衣篮里的堆着的绷带和旧衬衣,闻到一股很青涩的药味弥漫起来。
      “殿下。”Calawen叫了他一声。
      “还好吗?”他非常简短地问。
      Calawen指了指脏衣篮,“不过是一些糟糕的旧伤口和过少的休息。”她一边说,一边挽起了袖口,“殿下来帮帮忙吧。”她非常自然地说。
      于是,Maedhros出奇顺从地坐在了床沿,把Maglor搬到了他的腿上。他弟弟的肩膀枕着他的膝盖,而他托着Maglor的头,看着Calawen将一只铜盆架在了红天鹅绒铺面的脚凳上,开始清洁Maglor的头发。
      Maglor有一头很长的黑发,因为很久编着骑兵的发辫,打起了许多致密的结。Maedhros闻到他发间战场上的硝味和血汗的味道。Calawen掬起热水淋过Maglor的额头,湿漉漉的水流就从Maedhros的指间流过。他把那些要淌进Maglor耳朵的水流抹开了。
      Calawen做这些事的时候,眼中有某种柔软的光,这和她平时不太像。Maedhros现在分明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一直以来他都不会去问这种问题,但他这时候想,他的弟弟是一定会问的。
      于是他问了,“Calawen,你变了。”他说,努力回想着Maglor问这种事时微微侧头的动作和表情,还有轻而柔和的语气,“有什么事情?”
      Calawen将Maglor的发梢揉在水里,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笑得太柔软又太明亮,以一种令Maedhros几近不知所措的方式照亮了这间屋子。
      “我怀孕了,殿下。”她说,轻轻地,温存地,“Arben去弓兵队之后我才发现的,还没有告诉他。”
      Maedhros觉得自己的喉咙被绞紧了。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不知道他应该说什么——这些神圣又美好的事情对他而言,像是一片遥远又陌生的天幕。
      “祝贺你。”最后他这样说,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像一个统领而不是一个道贺者,并因此微微收紧了牙齿。但Calawen带着明快的笑容,没有介意。
      他们最终顺利地完成了手上的事情。Calawen梳开并大致擦干了Maglor的头发,它们现在依旧打着卷。然后她向Maedhros行了一个没有那么标准的礼,像一阵柔风一样离开了。
      Maedhros拖来他之前坐着的软背扶手椅,然后拆开了他带来的那封信。

      Maglor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暖色的光晕在眼睛里跳动。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那是烛光。
      他从毯子下面撑起身子,看见床头点着的好几支蜡烛。他的兄长坐在一张扶手椅里,离他的床不远,背后是金线织着八芒星的挂毯。此时他正抬头看他。他向自己的兄长点了点头。
      然而有什么不对,Maglor想。Maedhros钢灰色的眼睛里像是被刻下了痕迹,深深的,暗色的,疼痛而彻骨的。
      他看见Maedhros手里的信,扫到手指缝隙间隐约的银蓝色。
      “至高王还是Findekano?”他问。
      Maedhros收紧了自己的手指。“都是。”他说,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在这间屋子里,反倒是像在一片荒原上游荡。
      “两封信?”Maglor一愣。
      Maedhros突然笑了。Maglor已经很久没见到那种笑容出现在Maedheos脸上——嘲弄,冰冷,暗色而金属质,压抑得张扬。很久以前,他见过兄长对着自己的断腕这么笑。
      “怎么?”他问,为此屏住了呼吸。
      “至高王——”Maedhros停顿了一下,扬起了手中的信纸,眼中的光芒锋利又混着挫败和愤怒,“Findekano——陛下。”
      Maglor为他的这句话反应了一瞬。然后,他觉得有一根在雪里冻久了了钉子,脆生生地敲进了他的顶心。他为此窒息。
      Maedhros将信纸丢给他,他阅读着那些几乎烧伤又冻伤他眼睛的字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心里一半沉得快要坠裂,一半却突兀得轻了下去。他不知是应该沉默,还是应该大口喘气。
      “那就什么也别说。”Maedhros的话像是被一刀割出来的。
      他说,“好。”
      Maglor在手里摆弄着薄薄的信纸。Nolofinwe死了,他想。这个念头就像是一层断崖,他所有的思维到了这里,就猛得坠落了下去,像一块傻到家了的可笑石头,却反而带着某种飘飞在空中的轻盈。
      Nolofinwe死了。不再下雪后,Nelyafinwe会去Hithlum觐见新的至高王。
      壁炉里有木柴毕毕剥剥着燃烧,一会儿Maglor指尖微微有汗浸软了纸张。
      “今夜好像不怎么冷。”他突然说。
      “黄昏的时候还很冷。”Maedhros有点冷硬地接上那么一句,“Arben在哪里?”
      Maglor一愣,“Arben?”
      “Calawen的丈夫。”
      “我知道……你不知道?”
      “什么?”
      Maglor将手里的信纸放下了,抬头看他,目光陈郁。烛光跳跃在他海灰色的虹膜上,像是地平线尽头飘摇的旗。
      “Arben战死了。”他说。
      那一瞬,Maedhros的表情像是在忍着化脓的旧伤。
      “一支箭从他的右眼射进去——就在你受伤的那天,他就在我旁边。”
      “……我不知道。”Maedhros轻轻地说。
      “怎么?”
      “Calawen,她怀孕了。”
      Maglor静静地闭了一下眼睛,摇了摇头。
      接下来他们就这么沉默着。Maglor感受着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蔓延起新的刺痒,知道那些渗血的地方正在愈合。Maedhros坐在桌边写回信,写得并不怎么流畅——他停下笔,望着面前的家徽挂毯,至少失神了五次。
      壁炉里的热量像是枯萎般减弱着。夜很深了,偶尔还能听到“火之厅”广场和远处兵营的马蹄声。整个鹰一般骄傲的城市收敛了自己的羽翼,温暖的毛羽遮住了伤口和尘泥。
      很多个瞬间,Maglor觉得自己就要迷失在这种沉默里——他觉得时间仿佛静止在了某一刻,而他躺进那个时间的裂隙,就像是儿时躺进母亲的臂弯,可以睡得疲惫而安稳——而他又不得不从那其中挣扎着脱身出来,每一次都像是血肉在撕裂。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某种浩大又细碎的声音扑进他的耳朵里。
      “下雨了?”他微微吃惊地问。
      Maedhros搁下他的信。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打开了厚重的窗扇。一瞬间风卷进来,扑到他们头顶,像是漫天漫地磨成了粉尘的冰。
      “是下雪了。”Maedhros注视着遥远而黑暗的天幕,清晰地纠正他的弟弟。
      本是浩大纷繁的一场雪融化在不太冷的夜里,然而过了一会儿,再起的寒冷又将它们重新冰冻,化成视线里一片雪白的绵延不尽。
      “是下雪了。”
      Maglor重复着这几个字。他听见北方风里寒冷而呼啸的声音,那些今后必然入梦的声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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