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者

　　9 桌球与栗子

　　秦在里面。研究所内外都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怀奇和其他人一起等在会议室外。有一个五人行动组在里面审问，这也是人类第一次对外星生物进行审问。
　　行动组获取到的信息不会向外界透露，地球文明接触到新的文明之后，每个国家都想尽可能从中获益，并且一举更改目前的局面。秦的存在将作为一个机密，它的生物构造也会在日后被解剖。
　　怀奇也一样，他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会被调查清楚。秦是特意去找他的，同时表示他是“激发点”。在弄清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前，他们谁都不能离开研究所。

　　很快，会议室外只有他一个人。

　　怀奇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在一个BCG之中，低温气体被迅速压缩，量子力被传达到了星系中的每一个物质之内，在短暂的半衰期之后，衰变下去的能量开始进行转化。
　　一支看不见的球杆推近第一颗桌球。那颗球飞速向前碰撞，然后将力传达给下一颗黑球……整个宁静的桌面就这样被打乱，球体互相进行着无序运动。如果这支球杆的力在一个范围里，这场运动会在一个时间段内逐渐静止；而如果它达到能够击碎夸克的程度，那么这场运动就永远不会静止。这盘桌球中的个体会不断地互相碰撞，并且在相击和与边界摩擦时产生更多的能量。唯一的出口只有四角上的洞。当所有的个体进入到洞中，或是在碰撞中粉碎，这场运动才会停止。

　　那如果没有出口呢？

　　那么就会是糖炒栗子。无数大或小的个体被牢牢挤压在一起，并且在能量的作用下不断沿着轨道运动。那是由于外力，而能量会源源不断输入每一个个体。当它们体内的量子到达一定的阈值后，异变就会开始。维度随着时间异变而衰变，从多维直道降维，最后由一维进入到零，成为一个奇点。
　　然后是黑洞。巨大的囊袋形成一个不断膨胀的封闭空间，在里面形成一个新的运动局面。

　　一切就这样循环。

　　这盘星云就这样湮灭。怀奇睁开眼睛，他看到门口有一抹雪色。那是时月生，正拿着一袋快餐走进来。
　　“我看你好像很久没吃东西了……”她笑了笑，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没想到我回家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是啊……念念他也不赞成我把秦送来。”
　　“李大哥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呢。以后有空的话，还想有机会再吃一次。”
　　时月生似乎不知道李念的事情，或者根本没有把这个李念和新闻里的那个联系到一起。不管怎么样，这让怀奇松了一口气。他从来都在这方面神经敏感，当时月生见到李念的时候，他甚至想把时光倒回去。

　　“……你……知道以前李念做的事情么。”
　　“是那个李念吗？”
　　“嗯。”
　　“我看过新闻，不过那件事情离我很遥远。那时我在一个天文台工作，攻读研究生学位，很少会去看电视。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后勤里有一个人打开了新闻——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双亲也因为李念死了。可是我不知道该对这些事情有什么感想，死的不是我的家人——我是个孤儿，我从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时月生推过来一杯可乐，加了很多冰，在摇晃的时候会哗哗作响。怀奇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忽然在里面看到了自己。“怀奇博士，你和他是朋友，你是什么感觉？”
　　怀奇低下头——那杯可乐的杯壁上正不断沁出冰凉的水珠。他甚至感到自己就好像这些水珠，凝聚、凝聚，最后坠落到很深的所在。

　　“我六岁的时候，全家出游，我们的汽车开在高速公路上。我的父亲是一名物理学家，研究时间衰变。我的母亲是一名儿科医生。李念的父亲是妈妈的师兄，平时两家走得很近。”他放开手，看到双手上满是水光。“我们的车在公路上被一辆刹车失灵的卡车追尾，撞上了隧道的石壁。我对当时的情形印象不深，因为那时我正在睡觉，然后就在睡梦中昏迷了。我的父母当场死亡，我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那时我的脑内有淤血，一直昏迷不醒。后来是李念的父亲救了我。”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不止这样。我痊愈后回到了家，家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顾妈在等我。我没日没夜地哭，不和人说一句话。然后李念的爸爸听说了这件事情，就希望接我到他家，和他们家住在一起。李念比我大一岁，是班里的班长。我们小时间经常在一起玩，我曾经希望自己有个像他一样的哥哥。”

　　他说到这里，忽然摇了摇头。
　　“不管念念做了什么，我都会帮他。他的父亲救过我。”

　　“那么，你没有其他的朋友？”她问。

　　他看向她的眼睛——这双美丽而宁静、能让人想起星云的眼睛。
　　“得到了就会失去。我的领域不就是这样吗——不管多美丽、苍老和年迈的星系，终究会在不断的星爆和降维中回归原点。”
　　有些话应该说出口——他的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刺刺地在皮质里面闪烁。
　　他应该迈出这一步。

　　怀奇半低着头。很久没有修剪的短发软软垂到眉前，脸上总是带着些没睡醒的表情，小时候容易被人当做女孩子，长大后也看上去显得像个小孩子。

　　“——可是你愿意在我的星系里闪烁吗。”
　　他努力笑了，望着时月生。少女是那么年轻而美丽，呼吸的时候，洁白□□的胸脯微微起伏。她的新陈代谢很快，她的四肢也灵巧而纤细。怀奇知道这是一见钟情，就好像很多年前的少年看向星空的时候，他从那浩瀚夜空中所得到的温暖和宁静。
　　时月生的嘴角弯弯上扬，她的双手撑在桌子上，人微微前倾。然后，怀奇感到少女的吻落在他的眉心。

　　————

　　人类和借月者的联系在一个月后重新建立。在乔之后，新的大使出现在联合国的会议室里。那是个老者，可是他的脸上丝毫没有疲态。他慷慨激昂的演说通过实时转播达到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借月者是和平的文明，它们希望和地球有一个和平的缔结。借月者会在星际公约允许的范围内给地球最大的援助，无论从物质上还是从科技上。
　　“在这个浩瀚的宇宙里，我们都是这样的孤独。”人类的代表在最后对大使带来的信息表示感谢，“同样，如果贵文明可以这样慷慨而无私，地球文明也会尽自己之力，让两个文明间互惠互利，缔结永远的盟邦。”
　　“先生。”有记者举手。“我想请问一下，在贵文明中，你们也有一个联盟吗？”
　　“是的。”大使点头，“我们的联盟古老而稳定。然而很不幸的是，它现在陷入了一场动乱。有三个我们原来的盟友叛变了，它们正在寻找新文明成为自己的盟友。我们也一样。”
　　“可以简单描述一下这场战争吗？”
　　“因为能源。那三颗星球都是由硅基生物主宰的，并且由于轨道位置，它们常年会遭受亮红射线辐射。它们需要更多的能源来运转大气罩。我们供给它们更多的比例，但它们仍然贪婪。”
　　“这真是不幸。”
　　“是的，而找到了地球这新文明，也是让我们感到欣慰之事。”
　　“对于之前的大使遭到刺杀，地球尚在追缉凶手。借月者在此事上有什么看法？”
　　“请放心。”大使摇了摇头。“我们知道责任不在地球，而在于那些叛徒。这些叛徒也已经到达了地球，并且着手破坏双方来之不易的和平友谊。”

　　怀奇一直在研究所里，会议的内容是时月生转达的。一直到目前，行动组从秦那里获取了什么信息仍然不为人知，而对他的限制也没有解除。
　　“中国已经得到了秦所带来的信息。”她说，“一旦被发现，可能会牵连到你。”
　　“被谁发现？”
　　“不管是谁——和平派，激进派，他国的情报组织……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乱套了，市中心发生了三起事件，和平派和排外派开始起了冲突。目前有一个叫做借月教的新兴宗教，吸引着社会各界的和平派。可是研究团已经有人发现这个教派似乎和其他的势力有所挂钩。”
　　——倒戈派。怀奇知道。

　　虽然倒戈派还只是个没有浮出水面的概念，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必定会有这样一个组织存在。不仅对借月者，人类历史上一个文明遭遇新文明，倒戈派都是一个力量巨大的角色。而最容易催生出倒戈派的必定就是和平派。

　　“还有一件事情。”时月生声音轻了下去。“李念他……”
　　“念念怎么样了？他也被牵扯进去了？”
　　“不……他……”她迟疑了，左右看了看，虽然这个精美的监牢里没有其他人。然后，时月生拿出了一份报纸——是前天的。

　　怀奇看到头条上的新闻。标题耸人听闻，黑白画面上印着李念和许多人在一起的照片。

　　——李念成为了第一个公开承认自己是倒戈派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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