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拓寒枫

　　逍凝堂。
　　内侍尖利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承天庇佑，抚平宇内。今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太子墨轾，已过弱冠之龄，为保江山稳固，后嗣绵延，遵崇祖训，行以大婚。翊国公洛枫之妹洛氏，婉娩天资，才明夙赋，柔嘉居质，婉嫕有仪。钦定为太子元妃，择吉日与太子完婚。望佳儿佳媳，夫妻和顺，绵延后嗣，勿负众望，彰后宫贤德，钦此。”
　　洛枫完全愣住，不知所措。只听见内侍一直催促着：“国公大人，还不快领旨谢恩。”
　　“臣女洛氏谢主隆恩。”洛柠平静的声音生生将洛枫又拉了回来。
　　“咱家这就要恭喜国公和小姐了。”那内侍笑着说道。
　　“多谢公公，洛枫送公公出去。”
　　“岂敢劳烦国公大人。”
　　洛枫送那内侍出门，见洛柠没有跟出来问道：“公公可知为何皇上会突然下旨让太子大婚。”
　　“咱家只是个奴才，怎能妄自揣度圣意。只是，唉，如今皇后娘娘的状况是一日不如一日。这皇后娘娘就太子，晋王和晶涵公主三个孩子，这皇上还想多留公主几年。便让这太子和晋王先行大婚。”
　　“晋王也要大婚？”洛枫问道。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是双喜临门呢。这晋王和颜家小姐早就有婚约，本就要顾着太子才一直耽搁着，谁知太子前日去求皇上，说和洛小姐两情相悦，求皇上赐婚。本来皇上就为太子的婚事忧心，这样就更不会不答应。要不说小姐就是有福气，这现在的太子妃，将来不就是母仪天下了嘛。咱家这儿先给国公道喜了。”
　　洛枫哪还有心思听这些，塞给那内侍一锭金子，将那乐的合不拢嘴的内侍送了出去。
　　洛枫回到大厅，洛柠还跪在那里，手里高举着那份圣旨，一言不发。
　　洛枫把她扶起来，想要生气可终究没有忍心，柔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哥，别问了。”洛柠转身想要离开。
　　洛枫再沉不住气，一步拦在她面前，大声说道：“又是别问了！永远都是别问了！上次你说你没让我问，好，现在你要变成太子妃了。还和太子两情相悦！你当我是傻子吗！还不是为了晋王，你居然用你的婚姻大事去换晋王！”
　　“二哥！”洛柠打断洛枫，带着哭腔说道，“求你，别说了。”
　　看到洛柠的样子，洛枫也无法再说什么，声调变缓说道：“二哥没有怪你，二哥只是心疼你。太子是什么人你根本不了解，就是二哥和他也并没打过什么交道。真要救晋王，自有他晋王府和颜家，说什么也轮不到你用婚姻大事去换。”
　　“二哥，你说的我都懂。可我没办法。即使没有太子我也不可能再爱墨轾了。他不是我能托付终生的人，这我比谁都清楚。可我已经爱上他了，就像璇师姐爱上杨寒昭一样。现在我离开他，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就算我嫁给晋王，不过只是个侧妃而已，现在我是太子元妃，将来的皇后。哥，你不为我高兴。”柠儿泪眼中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让洛枫看着更加心疼。
　　“我……”洛枫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妹妹说，“二哥只要你幸福，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可……你这样真的能幸福吗？洛枫始终无法说出口。

　　晋王府。
　　蓉莞刚进门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殿下从回来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未离开半步，期间就算砸碎了东西，也不准我们进去收拾。”
　　蓉莞轻敲了一下门，见并无反应，便自己推开了门。
　　房中并未点灯，一片昏暗。蓉莞走了几步，踢到异物，低头一看，是一个砚台翻倒在地，里面的墨流了一地，上面还摔掉了些许。叹了口气，顺手捡了起来，又点燃了一旁的蜡烛，又撒了龙涎香在香炉里。淡淡的龙涎香飘在屋中，蓉莞才借着幽暗的烛光看清房中的一切。
　　墨轾此时一个人呆坐在地上，眼神虽然有几分呆滞，但带着更多的失落。
　　蓉莞心中一惊。这样颓废的楚墨轾她从未见过。不由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
　　那年她十四岁，颜家是蜀中巨贾，楚家是蜀国公。联姻，好像就是理所应当的。颜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疼爱自不必说，从小跟随爹爹主事，性子虽温婉，也有几分干练。
　　那次颜家的上选，自然是楚家的长子，楚墨辕。楚墨辕是颜家的嫡长子，是将来理所应当的世子，就算楚家只是安于蜀中一隅，也可长盛不衰。
　　但那日，颜蓉莞去见楚墨辕时，正值楚墨辕在处理事务，让她在前厅稍候。若是平时，她也便会等等，只是那日，就是想在这府中转转。
　　转到后院时，就看见一个人，跪在青石路上。当时是深冬，蜀地的天虽比不上北国的凛冽，却也有着明显的寒意。那个人只着一件单衣，就那么跪着，一动不动。
　　蓉莞以为是犯了错的护院，，不由的脸红转过头去。可还是好奇的多看了他几眼。
　　那人剑眉星目，两眼炯炯有神，口中不是吐出白色的水雾，登时让蓉莞看呆了。
　　直到有楚家的下人来找她，她才缓过神了。见那下人去向跪在地上的人行礼，口中叫了声“二少爷”。她才知道，这人是蜀国公的二公子，楚墨轾。
　　楚墨轾抬头与她对视，那双坚定的明眸，冻得微红的脸颊，那不屈的表情，竟成了她魂牵梦绕的人。
　　也是那次，她第一次违逆了父亲的意思，要嫁给楚墨轾。
　　父亲虽然不愿，但对女儿的宠爱，加之楚墨轾也是楚家的嫡少爷，便也没在坚持。
　　楚墨轾自己也十分争气，这些年来，战功赫赫，与太子势均力敌，就连蓉莞父亲也说是“奇货可居”。
　　她相信自己是对的，楚墨轾会带着她成为这天下人人羡慕的女人。
　　可现在，他是如此颓废的倒在地上，如此的喜怒形于色，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他是真的爱洛柠吧。
　　压下心里强烈的闷痛和酸意，颜蓉莞知道，若是要成为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女人，就必须大度。忘掉作为一个女人原该拥有的嫉妒，才能拥有一个这样优秀的丈夫。
　　楚墨轾抬眼看见是她，没有说话，又用力丢出自己手里的茶杯，一瞬间，化为碎片。
　　蓉莞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跪在地上，说道：“臣妾给殿下道喜。”
　　“道喜？”楚墨轾冷笑一下，讥讽道，“是该给你自己道喜吧。你终于如愿以偿了，晋王妃。”
　　蓉莞表情不变，说道：“臣妾与殿下夫妻同心，自是甘苦与共。”
　　楚墨轾冷哼一下，也不打算再说话。
　　蓉莞接着说道：“恭喜殿下，将来必通圣人之道。”
　　“怎么讲？”
　　“自古明君虽不耽于后宫，也不专宠佳人。商纣宠妲己而筑鹿台，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夫差宠西施而亡吴。桩桩件件都是女人误国。虽殿下天纵英明，但若洛柠居心叵测，殿下受人迷惑，他日如何与太子一较高下。况且，洛柠先前与太子并无交好，现在却成为太子正妃的人选，可见此人不过是摇摆不定，对殿下并无真心啊。”
　　“你胡说！”楚墨轾站起来，怒目而视，双眼像要用火焰烧死蓉莞一样。
　　蓉莞也不抬头继续说道：“现在殿下以为臣妾善妒，污蔑洛柠。但殿下不妨想想，现在殿下虽和太子分庭抗礼，但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洛柠和翊国公自然为其马首是瞻。臣妾句句忠言，还望太子三思。”说着深深一拜。
　　楚墨轾听了此话，心中虽然生气，但也不得不信。
　　柠儿，原来你也不过是这世间诸多俗人中的一个罢了。好，等本王杀了这太子，夺了这天下，看你会不会也对本王俯首称臣。
　　手不经意间摸到腰间的香囊，洛神花的味道还是记忆犹新。须臾间，又恢复了原本的眼神，原来的冷静，恢复了原本的晋王殿下。
　　颜蓉莞看着他为了洛柠，变悲，变喜，心中百味杂陈。

　　十日后，大婚之日。
　　洛枫看着宫里来的喜娘帮着洛柠梳妆打扮，看着她戴上华丽的凤冠霞帔。
　　太子妃，多少人梦寐以求，可柠儿脸上却无半分欣喜之情。
　　看着洛柠收拾停当，喜娘向洛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现在花轿还未到，自是给兄妹俩叙话的时候。
　　“二哥，以后一个人住在这儿，要万事小心。”
　　洛枫说道：“我有什么可小心的，一个闲赋在家的散人罢了。倒是你，现在不得已卷进太子和晋王之中，无论结果怎样，要小心的是你才是。”
　　洛柠心中苦闷，面上却还是笑道：“二哥说笑了，柠儿是太子妃，必然有万千宠爱。”
　　洛枫叹了口气，自己的妹妹，何时能将自己的委屈吐露呢。
　　听着外面吹打的声音，太子迎亲的队伍来了。洛枫想起当年杨寒昭迎娶拓儿之时的场面，虽是两个权倾朝野的权臣联姻，已是热闹非凡。现在太子和晋王同日大婚，更是普天同庆的喜事。
　　大红的盖头盖在洛柠头上，遮住了她的容貌，她的悲喜，她的过往，和她的心意。
　　这里是逍凝堂，是凌潇为柠儿所建的。是柠儿和凌潇订亲的地方，也是凌潇含笑而终的地方。
　　柠儿，凌潇将你和拓儿托付给我，我却终没有照顾好你们。
　　洛枫看着媒婆和亦茳一起将柠儿扶出门，看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太子，向自己抱拳示意。呆呆地看着柠儿上了花轿，看着这一切又热闹的离开。
　　今夜，这普天同庆的喜事，会搅得许多人无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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