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

　　当喻黛迈着沉沉的步子打开书房的门的时候，就看到一身狼藉的姜子柯直直的跪在书桌前面的空地上，手上高举着一条马鞭。
　　白色衣服上浸染的红色有些刺眼，未经处理的伤口看起来格外的严重，高举着的胳膊已经有些颤抖，看着那个背影，她有些心软。随即她又狠狠的鄙视了自己，自己动手教训的时候不比这要严重的多，更何况，是他罪有应得。
　　“滚出去，别在这碍眼。”她走到姜子柯的前面，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养出的“白眼狼”。冷冷的语气不含一丝温情，仿佛二十年的母子情分，一下子被判了死刑。
　　姜子柯不知道该怎么说，原本想好的每一句认错，讨巧的话，瞬间都说不出口了。从小到大，他一贯是嘴最甜，最能哄得喻黛开心的。可是面对那个失望的眼神，面对那么冷酷的裁决，面对已经不对自己有任何温情的喻黛，他从心底涌上深深的惶恐，再也不敢抱一丝侥幸的心思。
　　“我知道妈还是生我气，我也不敢求妈能原谅我，我就想让帮妈消消气”姜子柯低着头有些难过的说。他跪着往后退了几步，每一步的移动，对于已经跪了几个小时的膝盖来说，都是一轮剧痛的折磨。他忍痛脱下被冷汗浸透的衣服，露出赤裸的上身。捡起地上的马鞭，笨拙却无比用力的抽向自己的后背。这是专用于驯服烈马的马鞭，几根牛筋紧紧的扭在一起，只是第一下，就让他蜷了身子。他不敢减力更不敢停，生怕他一停，就再也没有了下手的勇气。纵然已经努力维持姿势，不到十下，他就已经没有形象的蜷缩在地下。一边疼痛的抽搐着，一边没有章法的落鞭。鞭子已经不仅仅落在他的后背。前胸，屁股，大腿，他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每一处都惨烈的疼着。
　　喻黛冷眼看着他露出结实的后背，看他不留情的打向自己，看着每一鞭下去，那皮开肉绽后的惨烈伤口，深深的口子，像是打开了的血袋，倒一般的涌出红色的液体。
　　她不为那样的伤口而皱眉，她见过了太多的酷刑，看惯了太多的惨状。可是，看着一向最骄傲不可一世的儿子，放下所有的尊严举鞭挥向自己，在马鞭下像个牲口一样蜷缩在地上的狼狈样子，她的心很痛。
　　眼看已经失了章法的鞭子马上就要落在姜子柯的腰间，喻黛眼疾手快的上前抓住鞭稍，手上使力，把姜子柯手里的刑具扯走，扔在一边。
　　“妈没伤着吧”反应过来的姜子柯顾不得自己的形象，爬起来跪到喻黛跟前，急急的问。
　　“从哪儿找来的破玩意儿，我什么时候用那个罚过你”被鞭稍扫到的喻黛丝毫不介意自己手上正在渗血的伤口，满眼嫌弃的看向一边浸满了血的马鞭。
　　看到喻黛的表情，姜子柯知道喻黛不似原来那般生气了。于是脸上着了几分委屈的神色，可怜巴巴的说：“妈都把我扔进暗流了，我以为自己不配再用家法了呢。”
　　听着姜子柯带点委屈的小抱怨，喻黛的眼里却没有流露出以往的宠溺。而是若有所思的平和的叙述：“十三岁那年我用藤杖打的你整条腿都血肉模糊，可是你告诉我，即便是我打断你的腿，你依旧会爬着出去，从那以后，我就没再打过你。”
　　淡淡的语气像是静静流淌的河流，将姜子柯的记忆带回了他青春叛逆的那段日子。那次离家出走，是他最狂烈，最彻底的一次反叛。因为体能测验不达标，姜英被罚的很重。疼惨了的她一时难过就说了一句“受够了”。他却听在了心里，为了有一天能带她离开，他决定孤身去到异国闯荡。当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喻黛的时候，喻黛震怒了。可是喻黛的狠心最终败给了他的坚持。她终归没有真的打断他的腿。那是喻黛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妥协。
　　从那以后，喻黛任他在美国街头流浪过，在他事业上升期时全力支持过，也在远洋电话里嘘寒问暖过，却真的没有再打过他。对于姜子谦和姜英，家法还是家常便饭的时候，专属姜子柯的藤杖就已经形同虚设了。
　　“知道为什么不再打你了吗？”依旧淡淡的口气，不喜不怒，在姜子柯听来却有几分透着无奈的哀伤。
　　“你的主意太正，打也不过是徒增皮肉之苦罢了，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你已经选择了自己成长的方式，我也就没有必要画蛇添足了。”喻黛并没有等他的回答，依旧平静的说。
　　心平气和的一段话，却带给姜子柯一次前所未有的触动。曾经，他自责过自己的自私，可是此时此刻，他痛恨自己的愚蠢。他酝酿了一场逃离，可这场逃离最终证实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孩子气的行动。他曾经记恨喻黛居然真的能狠心把身无分文的他扔在美国不管，可是原来只是因为，自己选择了那样的成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把喻黛当做假想敌，而喻黛，却一直都当他是儿子。
　　“不是的。我也会犯浑，也会需要妈敲打提点的，妈别扔着我不管好不好？我不回美国了，我跟小英一起留在您身边。以后听妈的话，再也不算计您，欺骗您了，妈原谅我好吗？”姜子柯有些激动，他跪在地上，满脸恳求的抬头看着喻黛。
　　姜子柯的一番话并非没有触动喻黛，兄友弟恭，承欢膝下，天伦之乐。这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吗？可是她不敢奢求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双儿女的逃离让她心寒之余，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失败。
　　“原谅不原谅，你都是我儿子。回去上点药吧，别感染了。这里我会找人收拾的。”喻黛有些无力的说。
　　“好的。妈忙吧，别太累了。”姜子柯没有再坚持，顺从的起身离开了。他知道，纵然他表达了心意，可是喻黛真正需要的是行动。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在心里想：“也许有些东西，真的需要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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