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无所知

　　一天晓，春欲晚
　　鳞次栉比的高楼，出入迅速而矜贵的男男女女。苏沉一袭黑色小礼裙走在这座高楼的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这次的案子很重要，你今晚八点去凌睿见沈越沈总，和他好好谈谈。”
　　苏沉点点头。本欲转身离去，董事长忽然意味深长的说
　　“有这个案子做台阶，流言迟早会流走的。”
　　苏沉垂眸浅笑，笑容精致
　　”是，我会尽全力拿下这个案子的。”
　　苏沉转身离开，走在空无一人而深长的走廊，阳光自透明而巨大的窗外射进来。那些傲立城市的建筑投影在她精致如画的脸上，古井不波。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能力与毅力，那股势如破竹的气势如一柄收放自如的利刃。
　　晚上八点，凌睿公司会客室，当沈越推门而入时苏沉坐姿优雅，看到沈越进来之后便立即站起来浅笑
　　“沈总。”
　　沈越点点头，沈越很年轻，似乎还没有过三十。气质不凡而面目俊秀，沈越笑道
　　“请坐。”
　　两人坐定后沈越说道
　　:”介意去附近的咖啡店谈谈合同么？“
　　苏沉眸色闪了闪。才微微一笑，面上涓滴不漏
　　；”沈总抬爱，咖啡店似乎不大适合谈公事，我们去会议室如何？“
　　沈越浅笑，他有着时刻彰显身份的优雅，一举一动云淡风轻而如王者降临。
　　”那谈些别的如何？苏小姐这么漂亮，谈什么都可以。“
　　苏沉笑了笑，带了些冰冷，立刻便隐在完美的笑容后
　　”沈总，你是在贬低我，还是自己？“
　　沈越一挑眉
　　:”不，我从来不强迫谁，你情我愿。”
　　沈越站起身来，以王者的姿态俯视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纸醉金迷里的繁华。
　　“抱歉，再见、”
　　苏沉站起来。垂眸颔首说道。沈越笑着看了她许久，才说
　　“我喜欢的，素来都可以得到。”
　　“您得到的是玩物，不是人。”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抱歉，我也有我的规则。”
　　苏沉拿起厚厚的文件，转身不去。
　　“不拿给我看看么？说不定我会对你的用心感动。”
　　苏沉停下脚步侧首
　　“我要的是尊重，不是感动。”
　　推开门，高跟鞋落地的声音渐行渐远。
　　“苏、沉？“
　　沈越的声音隐隐约约吹散在高楼中。苏沉缓缓走出这座高楼。慢慢的，回头看了看这所刺入云端的写字楼。忽而，泪如雨下。
　　沈越，你终究不记得我了。
　　我果然，只是你的路人。
　　那个时候，她的身后是连绵入天际的车流与灯火。那样的繁华与落寞。在她背后铺展成背景，这个城市每一天有多少人斗志昂扬踌躇满志，又有多少人梦醒梦碎一蹶不振？多少人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皆隐在这所城市繁华的外表。多么可笑，那样努力的她，为了让他看见她。而他，在一场场花开花落的岁月里早已忘了她。或者，早已认不出她，认不出这个面容精致手腕厉害的职场精英，是当年高中里不起眼的学生。这世上最绝望的，不是他不爱你，是他根本不会费心去记你。
　　沈越，此生，你可知我爱你？
　　沈越，我要怎么对待记忆？
　　二当年，春衫薄。
　　那个时候的苏沉，什么都不是。
　　苏沉看着镜中眉目如画的人，年轻而美好，高傲而清丽。一如多少个午夜梦回里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一张脸。时光重叠成一张张渐渐苍老的脸。
　　沈越，你可知道苏沉。那个坐在班级最后一排郁郁不言的苏沉。那个在十六七岁最美好的年龄却有着臃肿的身形和破败的身体。那个在一群美丽如花的女生里沉默而冷漠的苏沉。如今早已变了，在一次次岁月变化里，身体渐渐的变好，如发芽的枝桠抽长，变得纤细。一如每一个美丽的女子匀称而优美的身体。那个笨拙的坐在沈越身边的女孩，如今已经修炼的似仙似妖，每一个精致的妆容，每一件大方得体的衣裙，每一个优雅的动作，每一个凝眸浅笑。沈越肯定不会知道，如今这个女子，是当年坐在他旁边，梳一个简单马尾，一年四季黑色衣服的人。
　　她记得，当年在教室暖暖的温柔和窗外飞扬的大学里，看见站在讲台上的沈越，眉目俊朗，一身简洁，因为教室已经没有别的空位，于是沈越做到苏沉身边。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沈越高贵，贵族一样的风流于世。苏沉沉默，如木头一样的冷冰冰。
　　可惜苏沉依旧记得，记得在那个午后苏沉做完劳动微喘的坐在座位上，戴着耳机听歌的沈越扫视了她一眼，便从口袋里取出湿巾拆开，递到她面前，看见她的愣怔。笑笑说
　　“呐，好歹是个女孩子，干干净净的。”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手指缝里有些污垢，苏沉看着沈越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抿着唇，接过湿巾
　　“谢谢。”
　　沈越笑了笑，带着些邪气与戏谑，摘下耳机
　　“你说什么？我听歌，没听清。”
　　苏沉傻愣的看了他许久，才垂下头看书。她一贯拒绝说话的方式。
　　如今，苏沉的双手白净而修长，完美如艺术品。可惜她依旧记得，当时从沈越手中接过湿巾时他的温度，还有.......他对每个女生细腻而千篇一律的温柔。这样的温柔，他对每一个他认识的女生都施予过，算不得什么。只是她当做了唯一。这样的唯一，是她虚无的唯一。途径他的云淡风轻。
　　她那时就知道，他和她注定不公平。她沉默的看着他身边的女孩子来来去去。他的青春，那样张扬放肆，肆无忌惮地挥霍一切。挥霍着，他的年少轻狂，轻狂的不羁而潇洒。有着她无论如何触及不到的青春。这样的青春，她曾无数次仰头妄想。
　　她知道他对她早无印象，因为他们同桌的时间只那么短短的半年。而半年里，说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太多的所谓，都在每一场年少里，渐渐的褪成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颜色。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她喜欢他，喜欢的快要到骨子里。只是在后来的年月里每一次看见好的男生都不自觉的和他对比，眉目可有他俊朗？说话的声音可有他温柔？那双手可有他的修长温暖？
　　后来，她成了出色的女子。高学历高能力，追求者如云。而在咖啡店里她和好友聊起未来爱人时，她依旧只记得漫天飞雪，暖暖的气息，还有一个人身长玉立的样子。那容颜，却被时光侵蚀的斑驳而看不清。这样的看不清，缠缠绕绕。
　　三何时，梦一场。
　　那一次的不欢而散似一个魔咒，苏沉常陷入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回忆里。这些回忆，算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她记得，沈越是不爱学习的，对于物理更是觉得不知所云。每一次遇见不会做的题目，他都会将笔一扔然后微微皱眉，那样子带着些孩子气。于是苏沉常在做物理题时心下默默数着
　　1、2、3
　　吧嗒......沈越将笔一甩。
　　苏沉偏头微微笑，然后将做好的题目恰恰好的放在靠近沈越的地方，然后去做别的作业。当做听不到身侧嘿嘿的笑声和突然如神助的落笔声。这或许，是她与他唯一可以称之为单独的默契。
　　她还记得那天她让他帮她捡起不小心掉下的书。他忽然环胸说
　　“其实我还有个名字，你不用叫我沈越的。”
　　“还可以叫你什么？”
　　“我有个弟弟，叫沈帅，你可以叫我......沈帅哥。”
　　==不要脸。苏沉不说话，垂头做作业。
　　那些日子明明还可以触摸的到那个时候的温度，可是那些少男少女们都在时光的片刻不留情里化成了岁月里记得起来却无法回到的一抹芳华。有情无情，有爱无爱，年少悸动，春衫轻薄。有的时光，有人怀念，有人忘却，有人珍惜，有人舍弃，有人沉沦，有人抽身。谁是无情人？结了有情根。
　　譬如有的人，幼时即便以为自己爱的入骨入髓，时光匆匆早已忘记当时不惜舍弃世界爱的人。而有的人，却偏偏太过于执着，哪怕当年连喜欢都未曾说出口，哪怕只是一次次悸动，都似乎要用一生去缅怀。这是每个人自己种下的因，于是各自受着自己的果。
　　暗恋，于有的人来说，不过是青葱岁月里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于有的人来说，却是数十年不死不悔不醒不醉死不放手伤入骨髓的一场场宛若路人的戏。
　　伪装，因为太在乎，在乎到没有力气没有勇气去失去。于是伪装成那个人所需要的一切。或是过客，或是朋友，或是路人，或是哥们。可惜，苏沉选了路人，抵死不认的路人。抵死不说的爱意。
　　那些悲欢离合。落不进最希望的生命里。这世上，多得是求而不得，少的是琴瑟和鸣。这世上多的是情深不寿，少的是白头到老。白发苍苍，多么美的词，可终究，良人不是我的良人。过客却是定死的过客。这是在不公平，却又太过公平。
　　苏沉曾对自己说，如果有一天，她结婚了，丈夫却不是那个出现在她梦里斑斑驳驳笑着的男人，她要怎么办？
　　那天的水很凉，自杯中蜿蜒到苏沉口中，侧面优美如一幅画。苏沉眼角有水滴滑过。她知道，即使有一天和别人结了婚，这场婚姻，势必会走到尽头。
　　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沈越。
　　因为苏沉，只爱那个沈越。
　　因为苏沉，不是沈越唯一的苏沉。
　　因为他还有太多的红尘知己，在这个浮华世界里于她最爱的人演绎着一曲曲绽放于华丽都市的歌。
　　这便是命。这便是结果，这便是这一生最无可奈何的寂寞与一场惨淡。
　　公平，实在是公平至极。她拒绝了别人，他忘了她。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了。
　　四何年，寻他年。
　　苏沉会在年幼时做一个梦，梦见有一日她身体康复，变得消瘦，变得美丽，一头长发垂在腰后蔓延如藤开满少年的心扉。可惜第二日当她含笑醒来，镜中依旧是那个不起眼而胖胖的苏沉。
　　沈越，你可否等我，等我的成绩变得更好，可以和你比肩。
　　沈越，你可否等我，等我变得漂亮而优雅，可以与你携手。
　　这一年，哪一年？这个可否，是哪个可否？
　　凌睿拒绝合作的消息在公司如水一样流淌。同事或嘲讽或担忧或欣喜或忧伤的看着苏沉的后来。
　　苏沉长发盘起，高贵而优雅，直视着董事长。看着董事长不动声色的看着手中文件。
　　“你的案子很好，但是为什么，沈总会不同意？你们的商谈不愉快？”
　　苏沉垂眸
　　“是的，商谈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分歧。”
　　董事长看了苏沉一眼
　　“他提出了什么你不能接受的条件？”
　　“是，我不能接受的条件。”
　　“可以说说是什么条件会使你完全不努力放弃案子么？”
　　“我还没有无用到要用身体去换合同。”
　　董事长沉默的一刻，才缓缓说
　　“你坚持的，是很多人都坚持的。这条路很难。但你也懂得这次合同对公司的重要性。所以，这次你的去留由董事会决定。”
　　苏沉点点头。看着董事长眼中微微流过的歉意。微微一笑。落地窗外的光淌进来。照出苏沉眼里的坚毅。
　　公司的董事会最终决定留下她。不过一下从总监降为助理。苏沉依旧不悲不喜，安静而冷漠的收拾东西。办公室外聚集了一群或关心或嘲讽的同事，她无暇去估计。抱着文件，一如往常的走进总裁助理办公室。
　　许多天之后，在聚会中。苏沉陪着总裁参加，恰巧碰上的同样受邀而来的沈越，还有他身边眉目如画的女子。
　　那女子样貌精致，气质高贵，从身边一直簇拥而恭维的人潮来看，身份不低。沈越的目光在苏沉身上停了停，唇角似笑非笑。一转身便是万般爱怜的同女伴说话。同来的同事也看见了沈越，还有他身边的女子。嘲讽的笑了笑。
　　“苏沉，那女人就是沈总的未婚妻，凌睿董事长的爱女。傅凛”
　　苏沉看着傅凛，许久才缓缓开口
　　“我似乎从没见过她。”
　　同事一边喝酒一边似无意与她交谈般说
　　“她一直在国外，不要小瞧了她。沈越和多少女人暧昧不清她都知道。只要沈越不过分，她都会大事化无。她背地里解决了多少女人，恐怕只有自己知道。苏沉，多亏你脑袋清醒。傅凛，绝对是一个可以解决所有和沈越有染的女人，因为她的身份，沈越绝对不可以失去的身份。这是她的王牌，也是她的必胜牌。有了这个，沈越就得乖乖听话，无论玩的多疯，都必须回来。”
　　苏沉浅笑
　　“郎才女貌，不是么？他的事情，与我何关？”
　　同事笑了笑，不再说话。她素来不是话说的太透的人。
　　苏沉看了堪比明星的两人，眼中神色莫测，许久，缓缓饮完杯中的酒。转身向总裁走去。
　　当沈越再一次有意识的寻找苏沉时，看见她站在人群之中，笑意清浅而矜持。十足的商务精英。
　　其实就是如此，你在用婚姻巩固地位，她在用努力盛开梦想，纵而殊途同归，终究不是一路人。良人，非我的良人。
　　何年，寻不到他年。当有一年苏沉成长为可以站在沈越身边的人时，她才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失了时间。败了自己。知道她以为可以爱他的那一年，她才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千山万水。
　　五昔我，惜光阴
　　遇见，是一种魔咒。遇见好的，遇见对的，便是一生的回忆。遇见错了，遇见不该遇见的，便是一生的梦魇。其实苏沉都不清楚，沈越，到底是她的情，还是她的劫。
　　她时常想，如果苏沉漂亮而家室雄厚。她会和沈越走到一起么？可是那个结果在遇见沈越后产生了天翻地覆扶的变化。她记忆中的沈越，她会不顾一切和他并肩而行。可是，这个沈越，活得如此现实的沈越，眉目依旧俊朗的沈越，她却失去了和他相携一生的勇气。她不是傅凛，既不会纵容沈越有着无数男女之乐，也不会背地解决。如果她发现爱人的不忠，她只会退出。她做不来这样事。因为她爱着，便是毫无保留的爱着，容不得半分不忠。这是她的执着，和不变的规则。
　　时光时而快时而慢，改变了很多，但在苏沉心里，有的东西可以变，有的东西不可以变。
　　苏沉靠在阳台上，看树木层层掩映的繁星点点。她记得在知道沈越第一个女友是在高二，那天星月无光，夜色沉沉。她知道那个女生，学校文科班有名的班花。那天班花笑颜如花，倚在沈越怀里十足的含羞带怯。她就站在阳台上，隔着层层树木，看着他们。唇角含笑，而后等沈越上来的时候，摊出手
　　“喜糖哦。”
　　沈越愣了愣，才微微笑道
　　“好吧，明天给你。”
　　你要给我哦，一定。苏沉笑了笑，转身进了教室。沈越，你是日月，我却连做星辰的资格都没有。
　　同事拍了拍苏沉的肩
　　“要喝点酒么？”
　　苏沉回过神，看着玻璃杯中流动的酒，摇摇头。同事眯眼看了苏沉一会儿，巧笑
　　“苏沉，你怎么就那么倔？”
　　明明那么漂亮，明明那么温柔，却是冷漠生硬的样子。稍稍肯服点软，也不会落到这样孤独无依的样子。看着心疼，却走近不了。苏沉侧首看着同事，忽而轻笑，她极少这样单纯的笑。
　　“人总该坚持点什么。”
　　她缓步走进大厅，那里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他和她错身离开，沈越忽而回头看了一眼苏沉，却只看见那个背影高傲而决然的离去。
　　苏沉走到室外，车流不息，夜风习习。苏沉缓笑，身后有烟花升空，盛开如硕大而极易零落的花，盛开宛如春天，却消失的这样决然。沈越，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如果没有遇到现在的你就好了，我还可以一直爱着你。可是我现在，连爱你都没有力气，我没有否决过去的自己，却厌恶着现在的自己。我的坚持，在你看来那么的可笑。
　　那一年，沈越一岁，苏沉出生。一个是豪门少爷，一个是平民女子，毫无交集。
　　那一年，沈越九岁，苏沉八岁。一个被众星捧月，一个笨拙的学习家务。
　　那一年，沈越十三，苏沉十二。一个出入各种高级场所，一个买着劣质药在卫生间吐的死去活来。
　　那一年，沈越十六，苏沉十五。他们在一个班，成了同桌。沈越耀眼，苏沉暗沉，实在太符合他们的名字。
　　那一年，沈越十六，苏沉十五。沈越身边女生来来去去，苏沉喜欢沈越，喜欢到格外注意眉目似他的男子。
　　那一年，沈越十七，苏沉十六。沈越换到了别的班，苏沉还在原班，每天绕了一段路从他的班经过，看着他和别的女子谈笑风生。
　　那一年，沈越十八，苏沉十七。沈越高三，苏沉高三，她还来不及鼓起勇气问你去哪座城市，沈越就在生日宴上笑着说他要出国。
　　那一年，沈越十八，苏沉十七。沈越在生日宴上喝的大醉，苏沉坐在沈越家门外，抬手描绘着沈越的轮廓，痛哭到无声。
　　如今，沈越二十八，苏沉二十七。他们在一个城市相遇，却被时光侵蚀的再也找不到当初。
　　沈越，我那样爱你，却还是要离开你。
　　苏沉，那个不漂亮的，寡言的苏沉，转眼变成了高傲美丽的苏沉，修炼的宛如妖，却是个死心眼的妖。
　　何年是他年，苏沉曾说，沈越等我，等我可以追上你，等我可以和你并肩而立。可是，再也不知道这一年是哪一年，来的太晚，晚到一切都来不及。
　　来不及说爱，来不及再见，来不及倾诉，一切都这样掩埋。
　　你看，我们会遇到多少人，会遇到多少个云淡风轻的人。你永远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撕心裂肺的爱着你。别人也不会知道，你曾奋不顾身的爱着他。
　　遇见太容易，缘分却太浅。
　　沈越，这是我最后一次，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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