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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前途不遮来人笑素颜暖靥温柔乡 /三
6
允晟日日寻我而来,总以黑夜遮蔽,临曦方归。再不召幸任何,人前看来是不近女色,即便从前亦是,但到底,到底是为异相。哥哥甚至修书入宫6,字里行间皆很牵肠忧患。我提示允晟朝中非议,他却不以为意驳:这天下朕乃至尊,一群庸臣三寸不烂连朕的私事都要管了么?
他不切知(我亦何尝不是)如是盲目的惟我之爱何其糟。是而合当太后将我召往雍寿宫,我情知一切败露。彼时我忏悔,臣妾知罪,愿承太后惩戒。
我伏在地上,良久良久。太后不发话,我自不能起身。切肤锥心的痛楚由膝阵阵袭来,麻木,袭来。太后应当坐着,身侧是侍命宫女。太后的表情容或鄙弃,或悲悯,或卒时的淡漠,我都看不见。周围有不可理喻的沉寂,之荒又何止沉寂。似乎有屈辱之泪滑下,溅出声来,好响。可我晓得我必得晓得!睿贞太后是鼎有名的老辣练达,一手扶其子上位,诛亲王,平叛乱。我须逆来顺受!
我深知她还可以给我如何的羞耻。
我持续伏在地上,良久良久。
你何罪有之?太后终于说话(幸得未白哭一场)。
臣妾菲薄,蒙了圣心。后宫讲求雨露均沾,福泽延绵子嗣。臣妾不该专宠。
既知!那你为何还要专宠于圣?竟还是在教习之际!
我脑子千般迂回,踟蹰无话作答,只是持续妥协的情态:臣妾知罪。
太后之语气稍示温软:孤家也不是要如何惩戒你,只是想你长个记性。帝王专宠之痈疽致使后宫乃至朝纲紊乱历来有之(先皇宠妃虞美人即因专宠受之以害),而今朝堂非议四起,许多妃嫔都向孤家这诉苦了。你对皇上有情是好,你也是个伶俐的人,孤家望你谨以为戒。你心善又有大智,却是过于莽撞了。
起身吧,采薇7,去扶沈美人……
我重负如释,长吁一口气(却无胆去拭因泪乾涸着痒痒腌了脸)。应声是,却入耳身后迫近的脚步。不容置喙的声音刺破这寂寂如荒的静止,熟稔得心痛,大声叫:母后,你这是作甚!
旧泪乾涸成痕,新泪呼之欲出。他方才下朝甚未换上便服,慌慌来扶我起身,只觉双膝诸般痛楚站不稳,险些跌下去。他竟打横将我抱起,目光如刃对太后诘问:母后难道真要和朕作对一世吗!
太后竟有些无措,言辞嗫嚅,是爱子心切的卑怯:晟儿……孤家只是想为你整治后宫。你心属朝政,也好少分些心思……孤……
允晟将我紧抱,直直轧断太后言辞:我不管这些,我不愿管!当初我不要做这破皇帝,是你硬要我做,口口声声说为我!母后你可知这些年来我活得多寂寥,从前的兄弟成了臣子,而今个个地避讳我,众人皆是谄媚真心难求。若非有卿我真不知道我如何活得下来!
他字句如针叫人畏惧,渐渐成了哭喊,怀抱窒息。竟有泪打在脸上,涔如雨冷:
我只是想爱护一个我愿爱护的女子,她可以蛮勇无礼自私但我心甘如饴,不论何时何地我念起她会急切会温暖,我知道她在便会心安。何以连如此吝啬微薄之爱意皆难容于世啊!
我望见他的手臂因了用力愣起的静脉,砰砰地跳跃。字字鞭在肉上,得眼有泪如倾,心头之痛皆不堪言。何时不意际遇太后的湿润目光,那须臾我发觉她亦不过是将颐养天年的年迈母亲。我不忍视,轻轻扯他,别这样……在他倾其所有的姿态里,我似有触肤身前未卜之凶险。
太后欲言又止,又是何时听得她说:罢了……都下去。
尽处旭日如血,似葬。
(6:除皇喻特批者,余人不得遂意入宫,其含妃嫔眷亲(若出因可考如妃嫔生产,身其母者女亲奏经皇上准可入宫照看)。
7:云仪居从二品,依矩逾妃嫔三级之宫人均不请安,故此采薇位分是越过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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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盛怒最终不欢而散。而我是坐实了心意不愿让允晟再来,因为不可,也因知晓每夜庄严的接近,都使其目不交睫,精力颓然。我将其阻于门外,说教习收尾前你若再来,今生今世都修要见我了。
他不来了,兀自在御书房批彻一夜奏折,批完了,又眷抄佛经。
是澜兮与我倾露,闲人以讹传讹,我被传作妲己再世,祸水狐精。澜兮慰藉我:勿要在意那些闲来之娱。他们那是嫉,嫉你貌美嫉你得宠。
……恍惚此乃我与其两遇至今,最长的一句说话。
恍惚,我也迫感初日见她时那盏破空的滚水,而今我淋在这场唾液雨下,情知避无可避。爱也似的灼热,恨也似的冰凉。爱与恨一样艰难。
我握到她的手,触肤那种冷意,仓皇落下两滴清泪。我问她:“澜兮姐姐,你爱皇上吗?”
她浅笑摇摇头,既又微微叹气:“不爱也得爱。“(澜兮,澜兮亦非毫无妥协的奇崛烈女呐。我实在,实在惺惺相惜)
那日有灿花如靥,让人倍感喷薄的生机。和风正好,熏暖适宜。我与澜兮便那样赏景闲话,掉了两滴泪来,就干了。落幕之余,便听到身后惹耳的嘲弄:哎呀,这不是我们的沈美人吗!
我和澜兮别过头去,入目一张甚为媚丽的脸孔,浅笑如吟。身旁的婢女矜冷跟风:可不是么,这还教习着呢,那婊子就不知使了什么妖术污了圣上的心!
嫣儿在旁不忿,有恼羞之势,我狠狠拉她。澜兮以目光示意,我略观衣饰,便猜准其为宫内仅次皇后的淑妃8,右丞相祈敬塘之女,祈献容。
我随澜兮屈膝行礼。淑妃颐指气使,她的贴身婢女竟来扶我,观其神色陡然:哎呦我们主子可承不起这礼,美人如此得宠,指不得哪日便踩到娘娘头上去了,可不是叫娘娘折寿吗!
嫣儿恼羞急了,顷刻失控,破口逼人:娘娘您可真爱说笑,我家美人位分低,行礼乃是规矩。娘娘岂非无知小儿都不如,连规矩都忘了?
我暗叫不好,就已见淑妃贴身婢女上前,劈手啪啪两记耳光,嫣儿颊上登时沁出血珠嚎啕哭起来。我急切赔罪,淑妃却轻哼了一声掉头不顾。我目睹她从容的离去,目之所及,背影款款遁没于石路之转角。
嫣儿哭声不止、锥我心怀。我忙加慰安。澜兮却顾自笑起来:今日可又跟着你开罪了淑妃,原是想在宫内独善其身,你说我怎的就摊上你这丫头了。
我初见她笑,星璨一般美。有生动的引诱,轻轻渗进尘俗深处的黯。
这是后宫的春日,亦是天下的春日。习风似水,景致甚隆。
就连澜兮的笑容也仿似趋渐回暖。
(8:六年前遂皇后之等先批入宫,其父与左相萧道成(皇后萧嬛之父)历若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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