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1
一
烛光摇曳。
李若鱼侧头看着单膝下跪的人:“卫烜堂。我答应只是看中你有钱。这样,你也愿意娶我?”
卫烜堂眼中燃起惊喜:“你答应了?”
婚礼定在她喜欢的立冬,南方的天气刚开始转凉。
现场没什么宾客。卫烜堂的妹妹坐在喷泉旁,弹《冬日恋歌》。
伴娘白淇重色轻友,去更衣室偷拍伴郎江山了。独留李若鱼在休息室喝可乐解闷。
“李若鱼!”
喝到一半,情敌黄毓柳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扬手狠狠扇了李若鱼一巴掌。可乐洒出来,弄脏婚纱。她一把揪住李若鱼的头发,眼冒血丝:”你这个疯女人!害死我弟弟,搅得我全家不得安宁!你凭什么还在这里得意洋洋!”
李若鱼没回话。顺手把剩下的可乐泼到黄毓柳脸上,见白嫩的脸蛋冒起黑泡,她哈哈大笑。
这时卫烜堂跑进来,将李若鱼拥进怀里。同时用眼神把黄毓柳凶得流着泪落荒而逃。
李若鱼说:“你不应该这么对她,她还怀着你的种。”
卫烜堂说:“省省吧,在我面前你还装纯良。”
李若鱼患有间歇性精神病。这病的好处是杀人放火也不必承担法律责任。所以十年前杀死自己父母、上个月杀死情敌弟弟的她,还能在阳光微弱的清晨换上干净的婚纱,缓缓向殿堂的王子走近。
“新郎,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卫烜堂眼泛柔情:“是的,我愿意。”
问向李若鱼。她答应得倒比卫烜堂干脆。
不料神父却停顿了一会儿,严肃问道:“真的愿意?哪怕他下一秒就得去见鬼?”
二
神父是个绑匪。
花束掉到地毯上,李若鱼被强拽出教堂,带上摩托车。神父说:“坐稳咯,新娘!”
发动机轰鸣,摩托飞驰到马路上。
迎面压来的风带着冰冷湿气,如激吻夺走呼吸。
神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靠,你的头纱!”大概罩着他脸了。他说:“自己摘下来!”
她照做。
几秒后,声音再次响起:“你成心的吧新娘!头发散了!”
她听话地把头发收进手里。
过了会儿,他又叫道:“我加速了!你找地儿扶好!”
她心说这孙子哪那么事儿,一边转过身抱紧他。
四周的汽车司机纷纷探出头,路面上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叫骂声。
神父只自顾自吹口哨,叫爽。
他把她带到一座山上的仓库里,没绑,没蒙眼睛。四目相对,他的语调带着老顽童的味道:“对不起啦,新娘,破坏了你的婚礼。”
她盯着他灰白的胡须:“你想干什么?”
“借你一用,换监狱一弟兄出来。”
“不杀我?”
“只要你乖——胖子他们呢?”
李若鱼这才发现门口一位短发少女款款进来:“在收尾。”边说边抬手抹沾在脖子上的血,“怎么江山也在?情报里没说啊,添了不少麻烦。”
神父疑惑:“江山?谁啊?”
“伴郎。”
神父恍然大悟:“噢!那家伙一直盯着我看。我带新娘走的时候还差点被他拦住了,吓我一大跳,幸好有干冰救场,他又忙着保护伴娘。”
李若鱼纳闷:这种人都能在卫烜堂眼皮底下抢亲?
“这就是新娘啊?”新阳才看向李若鱼。走近捏住她下巴,笑得嗜血,“这种货色都能让卫烜堂和家里翻脸?”
“你是没听见,刚才卫烜堂叫得,那个撕心裂肺!看来咱抓对人了!”接话的胖子迈着黑布鞋进仓库,肩上扛了个小正太。小正太添了句:“大快人心!”
新阳问:“信留好没?”
小正太一本正经地回答:“给卫烜堂他妹了,本来是要塞她胸里的,后来一想那样太没素质了。”
胖子说:“是你败在她手下行不?堂堂大老爷们儿,居然输给个小女孩家家,太跌份儿了啊!”看向神父,“爷,快给练练这小八拉羔子!”
神父回答:“我背了半天词儿,没力气。吃饭去!”
三
说是吃饭,其实是到山上捕猎寻食。
抽签分配,结果神父和李若鱼分到了一组,任务:抓鱼。
山间小溪清澈冰凉。不时有些鱼虾游过,但速度极快,不易得手。
李若鱼蹲在溪边,水漫湿白纱。
她探出半个身子,悄悄靠近,欲出其不备地捞起边上的小鱼。可惜失败。
她撇了撇嘴,望向靠坐在树边睡得一脸舒坦的神父,觉得火大。
走上前,高跟鞋踩了踩他的膝盖:“喂。”
没反应。
加大力道,鞋跟几乎要踩断骨头,他才缓缓转醒:“啊?抓到啦?”
“那鱼太滑溜了,我抓不到。”李若鱼郁闷地捡起一根树枝,戳戳神父的肩膀,“你倒是帮把手啊!”
她不明白,一个看起来智商小于等于木头的人,还是睡眼惺忪的状态,怎么做到的一抓一个准!
当时他打着哈欠走到溪边,没站稳还差点摔下去。平衡身子后,回过头懒洋洋地问她想要哪条。
她有意为难,便指水草底下最灵活的一条小鱼——她试了好多次,却连它的尾巴都碰不到。
他点点头,俯下身子,手迅速一顺,那只鱼已经在他手里挣扎。
午餐丰盛又天然。
野兔、野鸽、野果等食材被堆放在一旁。绑匪一伙分工明确:有人生火,有人宰鱼,有人剥皮毛,有人睡觉。
李若鱼坐在睡觉的人边上,看新阳和小正太因为“兔子和鸟谁的毛多”而吵得热火朝天,胖子在一旁鼓掌助威。
睡觉的人忽然开口:“很好玩吧?”
正在发愣的李若鱼吓了一跳,反驳道:“好玩个屁,就一帮山贼而已。”
他闭着眼笑了一下,歪过脑袋枕在她肩上接着睡。
晚上,大家一起睡仓库。
新阳和小正太就“应该把新娘吊在树上还是绑在树上”这个问题大吵一通。
神父刷完牙从外面进来。二人跑上前要求评理,神父擦了擦嘴,毫不犹豫地回道:我抱着她睡啊。
大家一致表示:不愧是老大,办法就是妙——他们老大睡觉有俩特点,一是难叫醒,二是会把抱着的东西护得很好,阎王老子来抢都没用。
于是李若鱼在新婚夜,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一个陌生老头抱在怀里睡觉。
四
李若鱼是画家。
一天不画画手痒。第二天上午,她便用泥土在仓库墙上抹出一条睡觉的鱼。
小正太跑上前来,叫了声“好像老大”,胖子也走过来惊叹“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小正太扯李若鱼的裙摆,撒娇说也要一幅画。
李若鱼便相继画了一条嘴唇柔软、长着桃花眼的小鱼,一条肚子大大、穿着黑布鞋的胖鱼,一条身材火辣、眼神冷傲的母鱼。
大家直呼“像”。
一边揶揄其他鱼猥琐,一边拜托李若鱼再重新画一幅帅气的给自己。
神父从外面回来,看见满墙壁的涂鸦,和几人脸上、身上的泥巴,笑着把手中类似吉他箱的东西丢到一旁:“哈哈,有玩的不叫上我!”
“周肆,你想玩是吗?”新阳挑眉。
小正太抓起一坨泥,往周肆眼睛上砸:“那就赐你一次玩个饱!胖子,上!”
“干死他!”
场面一片混乱。
李若鱼却愣在原地。
周肆。
——喂,你哭什么?喂喂,别哭啊,我最怕女孩子哭了。求你了,别哭了行吗?
——你他妈的找死吗!?命就一条,不知道好好拿着啊!
——操,我初吻就这么没了啊。
——不管怎样都应该快乐地活下去嘛。
——等你大一点,再找人陪你来西藏玩吧。
她呆呆地走到他面前。
他正被围殴得鼻青脸肿。脸上全是泥,嘴里还塞了不少。笑着剧烈咳嗽。
李若鱼把他带出来,在大家疑惑的眼神中,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是,周肆?”
“是啊。”他吐掉口中的泥,牙上还残留着,“你认识我?”
“不对,”李若鱼还没反应过来,“那你怎么这么老?”
“哦。”周肆伸手从耳根处撕掉一层薄膜,神父那张长满皱纹的脸立刻瘫下来,露出少年俊朗的面容。他笑得阳光:“既然被发现了……”
小正太在一旁揭穿:“被发现你个头啊,明明就是被面具闷得透不过气,懒得再套了好不好!”
五
“涉嫌此次绑架案的犯人共4名,都是国际犯罪组织i3150的成员,均为华裔。4人平均年龄21岁,最长者26岁,最幼者仅6岁。该组织涉嫌犯罪领域广,偷盗、抢劫、贩毒、暗杀,引发案件无数。最近一次著名案件是两个月前,其成员在大英博物馆公然抢走名贵宝石“希望玫瑰”,追踪未果,宝石至今下落不明。邹知恩是该组织成员之一,其父邹宪生前是享誉世界的化学怪才。五日前,邹知恩因炸毁酒吧“三月”,致十七死三十六伤,后自首。现于黎安市第一监狱,等待公开审理。”白淇把幻灯片滑到下一页,“因此得出结论,该组织成员得到邹知恩的消息,从日本总部赶来中国,绑架李若鱼作为人质,欲换邹知恩出狱。”因一夜没睡,白淇的声音不似以往锋利清亮,低低沉沉,莫名妩媚:“是否有疑义或补充?”
偌大的会议室寥寥几人,眉头都微微锁着。
江山声醇如酒:“敌暗我明。对方留下的信中只交代放邹知恩回纽约。却没有关于人质的只言片语。”
“我们很被动。”白淇的哥哥白宗恒转着笔说,“手中的筹码只有邹知恩。如果放人,难以确保对方还会联系我们。如果不放,对方等久了,最糟糕的情况……”
所有人都看向坐在最前面,始终沉默的卫烜堂。
这个原本骄傲而不可一世的男人,从昨天起一直是这副坟一样的表情。
谁和他说话都不回应,谁把他惹烦了就直接开枪崩掉。身上还穿着婚礼服,却沾满血,已看不出原来的白色。
有人微微叹了口气。
全世界都知道,李若鱼对他卫烜堂意味着什么。
上个月,黄毓柳的弟弟黄晏树得到卫烜堂订婚的消息,大怒。为了替姐姐出气,独自到李若鱼家中,欲强(鱼)暴她。
李若鱼极力反抗,情绪激动后犯病,到厨房抄起菜刀,直接把黄晏树的头给砍了下来。不够,还踩在他尸身上补刀。
白淇赶到李若鱼家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是血。尸体像在粉碎机里碾过,肉末碎碎地散落四处。李若鱼趴在茶几上睡得香甜。
黄家是个大家族,只得这么一个儿子,死了,还死得那么惨。黄老头和黄太太相继病倒,黄毓柳也差点流产,黄家鸡飞狗跳,闹着一定要讨回个公道。
卫烜堂是真爷们儿,把李若鱼送到私人海岛避嫌,自己站出来承诺对一切后果负责。他在媒体面前给黄家公开道歉,亲自整理黄晏树的尸首,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并将自己手中持有的卫氏股份百分之三十转到黄毓柳名下。
黄家提出的条件,他一律妥协。除了一条——对李若鱼的惩治。自始至终,他都态度坚决:绝不动李若鱼分毫,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即使和卫家闹翻,婚礼也照常举行,她照样是他卫烜堂今生唯一的女人。
婚礼前一天晚上,白淇去海岛接李若鱼。
快入冬了,李若鱼还穿着吊带连衣裙,站在浅海,浪花开在脚踝。
她回首冲白淇笑,笑容停留在十岁的纯真:“淇淇,你知道为什么世界上的坏人都活得好好的吗?”血红裙摆在海风中烈烈飞舞,如怒放的玫瑰,“因为总是有好人舍命保护。”
好人都是些傻子。李若鱼说。
六
自从得知老大叫“周肆”之后,新娘看老大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整天看着老大傻笑,还跟在老大屁股后面跑,小媳妇儿似的,一会儿给老大做饭,一会儿帮老大洗衣服。
小正太用石头在地上画圈圈,对胖子说:“看来我也得取个名字才行,些个婆娘的都自个儿往身上贴。”
胖子一脚踹上小正太的脑袋:“傻逼,名字只是个代号。依我看啊,新娘是和咱老大有段过去。”
“过去个嗨啊!”新阳走过来,抬高腿踢胖子的肩,“要有过去,老大能认不出她?我看是那个贱女人为了保命撒的谎。老大才不上她的当——话说他们俩人呢?”
胖子耸肩:“说好十一点集合的,到现在都没出现。”
山间清泉。
周肆从冰冷的水底浮出脑袋,晃掉头发上的水,站起身来。拿起岸上的衣服,准备穿上走人。
眼前却出现一对白净小巧的脚。
他停下动作,下意识向上望去。
纤瘦雪白的少女胴体在阳光下泛着薄薄的光。
“若鱼。”他把头别到一边,耳根发红。
身体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暴露在人前。李若鱼紧张得浑身发抖,也忘却寒冷。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瀑布倾泻而下,泉水流动的声音清脆悦耳。她踏下水,手从背后穿过他双臂,抱紧他。乳(鱼)房紧贴肩胛骨。他身子一僵。
“周肆。”她轻喊他的名字,冰凉的指尖按着他坚硬的胸膛。慢慢开口,“你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
七
十年前。西藏,夜。
“找间旅馆先住下吧,天儿太冷了。”周肆说话像抽烟那样吐出云雾。
“周肆。”李若鱼低头看衣服口袋上的蝴蝶结,“我是个很坏的人。”
他停下脚步,两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哪里偷来的电影台词啊?”
“我说真的。”李若鱼抬起头和他对视。他的眼仁黑得发亮,她不敢多看,很快又移开视线,“我……”
手却被他握住:“都冻紫了——”停顿了一下,他为她搓手,说,“你坏最好。因为我也坏,我还怕你是个好孩子,那咱就没办法一起混了——走,先带你找旅馆去!”
“你有钱?”
“嗯。”他抛了抛手中的钱包。
“这——这是刚才那人的钱包!你怎么偷到的?”
“这你不用管。”周肆打开皮夹,把里面的现金都拿出来,塞到李若鱼手里,“拿着。”
李若鱼不敢接,任十几张大钞像花瓣那样,在空中缓缓飘舞,最终落到污水上。周肆看了她一眼,蹲下身把钱一张张捡回来,还用衣服把上面的水渍擦干净,举起她的手放在她手心:“拿好。女的管钱,我妈说的。”
八
瀑布撞击泉水,粉身碎骨。
“把衣服穿上。”他声音沙哑,里面潜了只兽。“听话,去穿上。”
手颤抖着松开。
她预料过这种结果,所以不至于失态到当场哭出来。
安静地笑,收敛所有情绪,跑回树林里穿好衣服。
回仓库的路她自己不会走。再加上独自一人可能会遇到山林猛兽,很危险。所以只好回到山泉那儿找他。
他已经穿好衣服,笑容在阳光下依旧温暖灿烂。他朝她挥手。
她一向脸皮厚,便也笑眯眯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走到他面前:“走吧,集合要迟到了。”
不料他微微半蹲,将她横抱起来。
双手无意识环上他脖颈,他身上透着细细的温暖,和泉水清冽的气息。
她不敢看他:“你干什么?”
他眉开眼笑:“抱媳妇儿走山路,天经地义嘛!”
她呆若木鸡:“可你刚才不是还,还让我回去穿衣服吗?”
“大冬天的,你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我哪……”
她仰头吻他。
九
半年后,情人节。
周肆在世界最高大厦顶端,在世界媒体面前,亲手为李若鱼戴上“希望玫瑰”打成的戒指。象征幸福、满足和爱。
八个月后,黄毓柳诞下一子。卫烜堂与其奉子成婚。
婚后不久,卫烜堂跳海身亡。
十
“好香啊!今天那么早就做好饭了!”周肆打开家门,声音明亮。脱掉上衣,露出健壮的胸膛,“这天儿热死了,咱今晚去游泳吧。媳妇儿?”
“来嘞!”李若鱼穿着薄薄睡裙,蹦蹦跳跳地跑到客厅,一把跳到周肆身上,考拉一样缠着他,“老公一号!”
“到。”
“老公二号!”
“诶?二号?”
“也是你啊!笨。快喊‘到’!”
“到!”
“我要奖赏老公二号一个亲亲,老公二号害羞了,由老公一号代接!”
小脚踩上他的脚背,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唇向上印去,在欲吻未吻的时刻,又溜出他胸膛:“颁奖仪式到此结束!开饭!老公,我这几天天新发明了一种鱼的做法!我跟你说,就是——唔……”
“你怎么出那么多汗哪!”李若鱼抽纸巾帮他擦汗,“吃这么急干啥?又没人跟你抢。是不是太好吃啦~?”她笑得奸诈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光线。
没有回答。
周肆每次吃她做的饭,都没空回答她“好不好吃”这个问题,只顾着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发出粗鲁的响声。
“老公。”
“嗯?”
“新阳她很早就跟你了吧?”
“对啊。”嘴里的饭喷了几粒到她脸上,“她刚跟我的时候还是个小屁孩。”
“老公!”
“嗯?”
“我爱你!”
周肆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回“我也爱你”就睡倒在餐桌上。
十一
海。
“你还挺自觉啊,我以为得费一阵功夫抓你呢。”卫烜堂的妹妹,卫蔚。漂亮的眼睛里充满恨意。
李若鱼说:“这是我犯的错,犯错就应该承担后果。”
卫蔚冷笑:“早知道是错,你为什么还那样伤害我哥?你知道我哥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李若鱼说:“如果我丢下真正爱的人,回去找卫烜堂,祸害他一辈子,那才是伤害。”
“一辈子?”卫蔚眉心暴起一丝青筋,“你还好意思说!就因为你,我哥连被祸害的机会都没有了!他死了!”
李若鱼说:“他的死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很遗憾。但如果现在时光倒流,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我爱我丈夫。”
“你别忘了,当年你是在我哥面前先宣誓的‘我愿意’!现在你又口口声声叫另一个人丈夫,你都不觉得恶心?”
李若鱼坦然:“这就是我不是东西的地方,我贱,我有愧于卫烜堂,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以死赎罪。”
卫蔚有些莫名的烦躁。
枪在李若鱼心口盘旋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扣下扳机:“看在你自觉送死的份上,我留你全尸。就按我哥的死法去死好了。鱼溺死在海里,哈,你自己去感受一下,海里有多黑。”
李若鱼笑了一下,便背朝海面张开双臂倒了下去。
十二
海水冰冷咸腥。她平静地睁着眼睛。吸水、喝水。
色彩斑斓的海鱼从四面八方攻上来,吃咬她身上的皮屑。
阳光渐渐消失,陷入旷古般的漆黑死寂。呼吸困难,水已进入肺里。
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清晰,身子很轻。
仿佛成了睥睨人间的神……
十岁那年,黎藏线的列车窗外下起了雪,邻座的小男孩睁开熟睡的眼。
他说,下雪啦。
我叫周肆,你呢?
彼时《黎安日报》的头条还是“十岁幼童亲手杀死双亲”,她还是那个为了逃避现实而跑出来的十岁幼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看都没看周肆,更不会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周肆却并不在意冷落,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话。说的什么她记不清了,只记得男孩神采飞扬,还有缺掉的小门牙。
当晚,他俩睡觉的时候,行李被人偷了个光。李若鱼慌得蹲在座位下哭,周肆被她吓得手足无措,做尽鬼脸哄她开心。李若鱼赌气地说“全怪你”。周肆愣了一下,笑着说“你终于说话啦,行,全怪我!我会负责的!”眼睛又大又明亮。
于是他们在西藏过了一段奇妙的日子。
他主要靠偷钱包得钱,偷完还不忘认真教她“别学我”。
第一次带她吃馄饨。他把馄饨吹凉,送到她嘴边,说“给爷笑一个就有得吃”。她死活不肯笑,最后他无奈地求她吃,“来,爷给你笑了,快吃一个,不吃该饿了”。才送进她嘴里。
有一次偷包被发现。很倒霉,对方是个强壮的藏族醉汉,用藏语骂了句脏话,挥起拳头就往周肆肚子上砸。还好周肆反应快,偏了偏身子,没被伤中要害。尽管如此,血还是顺着他嘴角流出来。李若鱼吓坏了,跑到街上去找人,找不到会说普通话的人,她就拦下人伸手比划。在病房里守了一整天,他醒来的时候她紧紧抱住他,眼泪湿透他胸口的病号服。
第一次吵架。她跑到火车站,买了回黎安的车票,最终却没上车。抱着膝盖坐在车站角落里,看人海汹涌。人贩子走过来,捂住她的嘴,抱起她,她拼命挣扎,无果。不想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周肆正巧坐在长椅上喝酒。见是她,他立刻站起来,把啤酒瓶往人贩子脑袋上砸,对方满头的血,晕倒在地。他牵起她的手跑回旅馆,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回黎安了,对不起。她哭着凑近他,唇轻轻贴上他的。啤酒味的吻。
第一卧谒媲胺覆 I肆寺繁叩睦夏棠蹋鸸摺K词裁椿岸济凰担皇前阉源约盒乜诎矗嫠惺苤茉獾耐俾詈脱酃狻
有一次她差点被楼上扔下来的钥匙误伤,他捡起钥匙,当晚就去那家行窃,把那家偷得内裤都不剩,用偷来的财产请她吃大餐。
一起放跑笼里的鸡。被店主举着菜刀追得满街跑。
一起躺在屋顶看星星。他手贱,朝其他屋顶扔石头,结果砸中蜂窝,引来蜂群。他把她护在怀里,自己却不跑,任蜜蜂把他蛰得满脸包。
一起去大昭寺,遇见个男人为女友念情诗。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轮回,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他睡觉老打呼噜,习惯把她的身子包在怀里,时不时当成梦里的鸡腿啃咬,口水也常流到她头发上。她不舍得叫醒他,只等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后乖乖认错,当天家务事全包,还为她洗头。
说到洗头,他总是喜欢一次挤大堆洗发水,她嘲笑他,总有一天会变成秃子。她想象过两个人都变成老秃子的时候,顶着光溜溜的脑袋一起逛公园。
说到逛公园,一天饭后,她非拉着他去公园。刚好撞见一男的给女的送玫瑰。
周肆不懂浪漫,连求婚行动都是小正太给策划的。所以他从未给她送过花。她酸溜溜地低语:“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啊,这些个笨蛋,送心仪的人生殖器。奇怪的是,对方接到这生殖器还对着狂嗅。”周肆摸摸她的头,笑着附和“对,确实笨。”
结果逛完公园回家,六十平米的小公寓已堆满玫瑰。
她笑咧咧地摘下几朵放到嘴里吃。他把玫瑰从她嘴里拔(鱼)出来:“喂喂,不是说生殖器嘛?吃那么欢干嘛啊?”“那我饿嘛,不然,给我吃你的好了!”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脸红。
他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最容易脸红。
给他看自己身体的时候,紧紧拥抱他的时候,主动亲吻他的时候,喊他老公的时候,做(鱼)爱的时候,盛装共舞的时候,一起洗澡的时候,第一次为他做饭的时候,第一次让他买卫生巾的时候,第一次为他画肖像的时候……
还有很多“次”和“时候”。可惜没有力气一一回忆了。
她望着自己吐出的泡泡越来越小。
原本以为自己是怕死的。
十岁那年,父母死在自己刀下。
清醒过来,见他们全身是地血倒在自己脚边。
在那之前她痛恨父母,诅咒他们早点去死。可当死神真的带走他们,当两个飘摇半生的□□真的变成两盒粉的时候,她却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此害怕死亡。
觉得死亡意味着分离、消失。
直到后来,生命的阳光缓缓照入,一切竟都被暖成了快乐美好的事,包括死亡。
因为可以在死前清晰地看见某个人,他的眼睛、鼻子还有唇。
因为那个人带来勇气和力量。
那个傻瓜啊,明明知道她在鱼肉里下了安眠药,还吃得那么香。
明明知道那是最后一顿晚餐。还装傻,陪她演到最后一秒。
“藤缠树,连就连,你我相交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十三
男人紧搂妻子冷硬的尸体,哭得涕泪横流。
卫蔚冷眼站在一旁,手枪瞄准男人的头。
明明马上就能替哥报仇,送这对狗男女下地狱了。
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她提出要李若鱼偿命的时候,李若鱼反应太过平淡——微微点头,只有一个请求:和丈夫共进最后一顿晚餐。
晚餐过后,李若鱼真的独自来海边找她,神情是偶遇旧友一样的轻松欢乐。
哥的一生被她李若鱼搅得支离破碎,她凭什么还活得恣意潇洒?凭什么坦然接受死亡?凭什么不跪地求饶?凭什么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畅然跳进海里?
卫蔚气得发抖,嘴角终扯出一抹复杂的笑,缓缓放下枪。
-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