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听你的

　　第二天，中吴城一个偏僻角落里的一家偏僻“羊肉店”，偏僻到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羊肉店，就叫羊肉店。
　　店内歪七竖八地摆着几张勉强可以被称作“桌子”的木头台子，三三两两个老头老太静默地坐着，喝着羊汤，桌上摆着收音机，里面正唱着京剧“沙家浜”。
　　夏媛媛进来了，让好几个老头儿都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她，无一不露出吃惊的神色。在“星巴克”“必胜客”“麦当劳”到处都有的中吴，突然有一个模样不错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这么一个臭烘烘的羊杂店里，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很不协调。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种风格的小吃恰恰正合夏媛媛的性格，冬天喝完羊汤，从头暖到脚，浑身倍儿爽！
　　你得知道，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种人，天生就不爱优雅浪漫的星巴克，天生就喜欢乡土气息浓郁的羊杂店；他们生来就鄙视花一百多块吃一份冰淇淋的所谓“上层生活”，他们就喜欢十块钱一碗的拉面、凉皮或者羊杂。这跟你有多少钱、受教育程度的高低、品位如何都不搭界，完全由基因决定。
　　很显然，夏媛媛就在此列。她进了店里毫不停留，找到最近的一张座位坐下，翘起二郎腿扯着嗓子喊道：“老板，来碗羊肉汤，快点快点！”
　　周围的一众老头儿纷纷会心一笑，确定这姑娘不是来错了地方：这才对嘛！这才是这破店里面应该有的景象嘛！要真来一个亭亭玉立、温文尔雅的女孩子端着架子摆着谱儿，他们会极不适应的！
　　夏媛媛此刻的心情无比郁闷。前天，莫名其妙被一干狼心狗肺的同事半蒙半骗地逼到年会上表演什么节目；昨个儿又遇上一个大骗子，稀里糊涂地被骗走了一千块钱！！要知道夏媛媛可是她们高中母校的长跑冠军，她从不相信那骗子能在他眼皮底下逃脱。可问题是，那货最后不知道使了什么障眼法，愣是凭空给消失了。
　　本来嘛，依着夏媛媛的性格，在她改良过的“阿Q精神”面前，这种破事过个半小时也就自我催眠地忘记了。可问题是，她这个月的生活费就剩一千多了，这一下子搞出了事儿，她接下来十来天怎么生活？于是乎，兜里越来越少的钞票又在不停地提醒她刻意忘记的、被人骗的事实；由此恶性循环，于是越来越郁闷。
　　没等她想多久，从羊杂店的厨房里走出了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操着一口西北口音问她：“小姐，你需要什么？”
　　“一碗羊肉汤，一个手抓饼。”
　　“请问羊汤需要大份的、小份的还是不大不小的？”
　　“小份的吧！”
　　“请问羊肉你是需要多肉的、少肉的、无肉的还是不多不少的？”
　　“烦死了！”老板的啰嗦让她一阵憋气，“少肉的！”
　　“好。”老板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请问手抓饼是需要鸡蛋的还是香肠的，还是都要的，还是都不要的？”
　　“你怎么这么烦？”夏媛媛没有一点淑女范儿，“加个鸡蛋吧。”
　　“好。”老板继续，“请问你是吃番茄酱、甜辣酱、辣酱、还是甜面酱？”
　　“......”夏媛媛一阵无语，“你看着办吧，别问我了，剩下的你都看着办吧......”
　　老板终于走了；旁边坐着的两个老头儿低着头憋红了脸，“嘿嘿嘿”地笑出了声。
　　夏媛媛闷头心里一阵嘀咕：莫非刚刚这老板是有意在调戏我？
　　“如果是我，我就直接点一个暖冬套餐。菜单上明明写着的。”
　　突然，对面传来了一个很有磁性的男声。夏媛媛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对面坐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头发半黄半白半黑，细皮嫩肉，叼着根香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小伙子长得挺帅，要是依着夏媛媛以往的性格，八成还会歪歪一下发生个艳遇什么的；可这时候，她的心里却满是一片不可遏制的怒意。
　　这家伙，俨然就是昨天骗走自己一千块钱的家伙！！
　　说时迟那时快，夏媛媛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衣领：“小贼！快把我的钱还我！”
　　这一声大喝吓到了旁边的食客和店里的老板，纷纷扭头看她。
　　夏媛媛从来就没有顾及过自己的形象问题，抓住小贼讨回钱才是王道，继续呵斥道：“今天你别想跑，我的钱呢，快交出来！”
　　小伙子任她抓住自己，慢悠悠地说道：“钱的事儿先不急，我既然敢来找你，就没想过要骗走你的钱。我今天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夏媛媛一愣，计上心来，突然说：“等会儿再说，我去趟洗手间。”
　　说是去洗手间，这破羊杂店哪里有什么洗手间？夏媛媛却直接跑到了门外堵住了大门，继而掏出手机就拨打“110”，没有一丝犹豫。
　　待报警完毕，夏媛媛才优哉游哉地回来，坐到位置上依旧是抓着小伙子的衣领不放：“说吧，小贼，你有什么事？”
　　“好。”小伙子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莫洗池，是当代墨池派唯一传人。”
　　“什么派？”
　　“墨池派！”莫洗池一本正经地说道，“在唐朝，墨池派曾是修真界第一大派。”
　　“什---么！！哈哈哈！！”夏媛媛惊叫一声，继而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修真门派，墨池派？！！”
　　旁边的食客和老板又一次纷纷皱着眉头注视着夏媛媛。
　　“对，墨池派！”莫洗池加重语气，抱拳冲天，“我派祖师爷是晋代赫赫有名的‘书圣’王羲之，他老人家一生浸□□法，终于在四十三岁那年于书法中悟得长生要领，于是著修真要诀，广收门徒，开创了墨池派！”
　　“哈哈，你继续---”夏媛媛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这时候那个邋里邋遢的老板又出现了，端着一碗羊汤，拿着一份手抓饼放在了夏媛媛面前，还关心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夏媛媛摆手，又冲着莫洗池说，“你接着说啊，接着忽悠啊！”
　　莫洗池也在笑，看着夏媛媛频频点头，似乎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好，我就开门见山，说说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你还记得昨天，我骗了你一千块钱吗？”
　　夏媛媛脸一黑：“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嗯。”莫洗池挠了挠头，“就是因为这一千块钱，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你接着说，别停。”
　　“本来呢，我骗你一千块钱也不是什么大事。”莫洗池慢悠悠地说，好似作为一个骗子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可问题是，昨天你追我的时候，拿砖头砸了我。我情急之下，使用了‘隐遁术’来躲避。”
　　“隐遁术？”夏媛媛冷笑，“这又是什么狗屁东西？”
　　“这是一种法术。”莫洗池一字一句地说，“在我们修真界，有一个戒条：不能以道法欺骗普通人而谋求私利。违戒者修真中人群起而攻之。问题就在于此！我本来骗你钱，那属于江湖手段，无可厚非。可最后我一着急用了法术，这就犯了戒，任何修真门派都不会放过我。我也无端惹上了红尘孽债，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化解它。”
　　夏媛媛郑重地看着莫洗池，心中在想：这货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作为一个骗子也太不职业了吧？这种说辞，这种骗术，简直就是侮辱她的智商！
　　“怎么化解？”夏媛媛不动声色，让自己看上去像是真的相信了他。
　　“我想了一天，想到一个方案。”莫洗池说，“我收你为徒！”
　　“噗--”夏媛媛嘴里的羊汤吐了一地。
　　“很吃惊，对吧？”莫洗池说，“我原本早在四十年前就不收徒弟了，但碰到这事也没有办法。这是你的仙缘，我希望你珍惜。”
　　“四十年前？”夏媛媛憋住笑，戏谑地看着一脸青涩的莫洗池。
　　“对，四十年前，那时候还没有改革开放呢！”莫洗池说，“怎么样，你如果同意了，我今天就传你墨池派道法心诀。虽然在我看来，你应该欣喜若狂，断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但为师还是要问问你，走个形式的，这关乎到修真者的心性，不可强求。”
　　夏媛媛歪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他，把手指放到耳边，说：“你仔细听，听到了什么？”
　　门外，警车的警报声越来越嘹亮----
　　莫洗池一皱眉头：“你报警了？”
　　夏媛媛再一次一把抓住他：“这一次你别想跑！你就等着乖乖去警局坐牢吧！什么墨池派，什么修真界，真当你姑奶奶是三岁小孩儿？”
　　“哎--”莫洗池叹气，坐着不动，一点逃跑的架势都没有，“我本将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正说着呢，一男一女两个警察进了店里，那女警察问道：“刚刚谁报的警？”
　　“我！”夏媛媛主动举手。
　　“请问你有什么事？”女警察走近，问她。
　　“这个大骗子！他昨天骗了我一千块钱，今天又来骗我！”夏媛媛一脸得意，手指冲着莫洗池大声道。
　　男女警察互看一眼，男警察又问夏媛媛：“你说谁骗了你钱？”
　　“他啊！”夏媛媛一直指着莫洗池。
　　“对不起。”女警察皱眉，“你指的地方只是一张凳子，并没有任何人。”
　　夏媛媛脑袋一懵；莫洗池还在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夏媛媛怪叫道，“你看不见他吗？他就坐在我对面啊！”
　　“小姐。”男警察显然不耐烦了，上前道，“由于你的恶作剧，妨碍了我们的公务，请你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你们面前，你们居然看不到？！！”夏媛媛叫道，“老板，老板！”
　　店老板上前。
　　“他早就来了，跟我说了半天话了，你看着他进来的，对不对？”
　　老板没有回答她，而是冲着那两个警察道：“两位警官，我要举报！这个姑娘神经不正常，她刚刚一直大声自言自语，怪笑，大叫，把我们都吓坏了。”
　　“是啊，是啊。她一直都很不正常---”周围的老头子纷纷附和。
　　“什么我不正常？！！”夏媛媛野蛮劲上来了，“明明是你们胡说八道，他就在这里你们说看不到？！他现在还坐着呢！莫洗池，你说话啊！”
　　莫洗池一笑：“说什么？”
　　“听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他说话了！”夏媛媛激动地叫道。
　　女警察皱眉，呵斥道：“别胡闹了！哪里有人说话，你，立刻跟我们回警局！”
　　“声音你们也听不到？”夏媛媛一头冷汗，突然转头对着店老板，“老板，你们这里有没有摄像头，有没有监控录像？”
　　“有！”老板回答，但却是朝着两个警察说的，“两位警官，你们来看看录像，就知道她不是恶作剧，她是真的精神不正常了！”
　　众人涌到柜台前看录像画面，包括那些食客也来凑热闹。
　　录像很快就调了出来。
　　夏媛媛震惊了。
　　只见录像里，她的对面真的什么人也没有，而她却左摇右摆地一直哈哈大笑，并且不停地对着“空气”说着什么。
　　幻觉？难道真的一切都是幻觉？！！是自己太恨昨天那个骗子了，所以才出现的幻觉？
　　“看，我说的没错吧！”老板说，“她真的有神经病。”
　　“嗯。”男警官点头，冲女警察说，“查一查中吴各个精神病院，这几天有没有病人丢失的情况。”
　　“我不是神经病！！”夏媛媛大喝了一声。
　　没人信她，而且，她的这句反驳像是铁证一般证明了她“的确不正常”。
　　两个警察开始拉扯夏媛媛，夏媛媛挣扎，但无济于事，眼看着她就要被拉出门外了---
　　夏媛媛突然沙哑着冲着“还坐在那里的莫洗池”喊道：“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是也不是。”莫洗池说，“我用了隐遁术，他们看不见我很正常，我用了消音术，他们自然听不到我。我给你施了法，你就可以看见我，听见我说话。”
　　像是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夏媛媛浑身蛮力陡升，挣脱了两个警察，跑到莫洗池身边。
　　“闲杂人等快跑出去！”男警察大声叫道，“她脑经不正常，她要伤人了！”
　　“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夏媛媛已有哭腔，“我不想去精神病院---”
　　“哎---”莫洗池长叹一声，“我又沾染了红尘孽障，又有多少因果要产生啊--”
　　男女警察一齐上来，死死抱住夏媛媛，那男警察更是把她抗在肩上就走。
　　“来不及了，你帮帮我啊---”夏媛媛哭了。
　　莫洗池站了起来，表情似是很纠结，沉声道：“你答应做我徒弟了？”
　　“答应，答应--”夏媛媛慌不择路，病急乱投医。
　　“罢了罢了，祸因我惹出，一瓢红尘和万丈红尘又有何区别！”莫洗池叹道。
　　眼看着夏媛媛就要被警察抬出门外，莫洗池扬起右手，凭空画了个圆圈。
　　突然，夏媛媛看见，周围所有人都静止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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