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盲婚

　　季妈妈忙说：“不用了，我们订了搬家公司，只是，”她看着他说，“宁宁的东西我挑了一部分她平时常用的，都已经打包好了，这些是需要搬到你那边去的，我想明天叫快递直接送到你那里，省得她回来后再来回搬了，你说呢？”在婚宴上他们已经向方子彦确认过婚后俩人是单过的，对这一点季妈妈是比较放心的。

　　他一怔，似乎此前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季妈妈说的也对，他说：“这样吧，明天我找个车过来把季宁的东西搬过去，顺便把你们一起接过去到家里看一看，本来我是计划等季宁回来后两家人正式见过面了，再接你们过去的，既然这样，明天就一起先去看看吧。”

　　季妈妈看着丈夫：“你说呢？”

　　季爸爸说：“也行，去认个门吧。”

　　后来，闲聊中季妈妈迟疑着问方子彦：“家里有闲置不用的房间吗？”

　　他想了想先问道：“是有特别的用处吗？”

　　季爸爸插话：“还是等宁宁回来后，让他们两个人自己沟通吧，你别多管了。”

　　方子彦笑着说：“爸，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妈，您请说。”

　　季妈妈说：“我不是想要插手你们过日子，只是宁宁这孩子我了解，只怕在和你还不是很熟悉之前她是不会和你提的。在婚宴上我们问过你，你和宁宁结婚，态度是不是认真的，你说是，两个人既然结了婚就是要住在一起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但若是在生活上从一开始就泾渭分明地保持着距离和陌生感的话，以后就难了。”

　　方子彦沉思着点了点头，季妈妈接着说：“宁宁这孩子有时候是很倔的，所以在有些问题上很容易走到岔路上去，以后她要是和你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千万别顺着她，该帮她扭正观念的时候你就要毫不犹豫帮她扭过来。”

　　方子彦忍不住笑起来，季妈妈把自己的女儿几乎形容成一个倔头倔脑的小孩子了，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礼貌地听着。

　　季爸爸补了一句：“跑题了，宁宁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讲理，真是。”

　　季妈妈笑了笑，接上之前的问题：“是这样，宁宁可能需要一个工作间，空间不需要太大，在家里她爸爸和我都各有一间，这几年我几乎不工作了，宁宁就用我的工作间了，不知道你那边能不能有这样一个类似于书房的房间。”

　　方子彦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空置的房间暂时没有，我在装修的时候打通了两个房间，拓宽了客厅和书房，我想我们可以共用书房，明天你们就去看看，看书房的大小行不行。”

　　季妈妈笑着点点头：“谢谢你了，子彦。”

　　方子彦笑了笑，他对季宁的爸妈很有亲切感，两位长辈对待他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和他们本就是一家人，并不是刚刚加入进来的，他从走进家门直到现在，一丝陌生和局促的感觉都没有，这种错觉让他有些心惊，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如此容易被带动的人。他喝着茶，心想，也许是季妈妈做的菜太好吃，他刚吃了第一口就体会到了记忆中家常菜的味道，心里一暖，整个人就放松了。

　　全身心地放松下来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饭后喝茶聊天，这种平淡温暖的感觉几乎已经被他遗忘了很多年。他很多时候都有应酬，常是一个人吃饭，因为早已习惯了，也不会刻意去想自己有多孤独，只有在对比周边环境的喧嚣时才会感觉到心里的失落和无奈。即使是回到那个有家人的家里，吃饭时大家也都很规矩，子青在家时气氛还活跃一些，否则就是沉默。饭后即使和父亲聊天，说的也大多是关于生意的话题，有时他也和奶奶和母亲说上几句，也都是淡淡的，心里几乎没有过此刻这种落定的感觉。

　　然而，多年来环境的潜移默化早已塑造了他如今的性格，他内心深处或许渴望获得这种家常的温暖，可也只是一瞬，他可以偶尔感受一下，就当是给自己的一个安慰，但他无意把这种温暖纳入自己的整个人生。温暖遗失得太久，也就不再向往了，甚至会生出恐惧，他已经习惯了接受现在这样波澜不惊又冷淡的自己，他不是一个多么冷酷的人，只是常常无动于衷而已，几乎没有过激烈的反应。他的心偶尔也会在某些时刻被促动，但很快也就会归于平静了。

　　他能感觉得出来，季爸爸和季妈妈在谈及他和季宁两个人将来一起生活的话题时，语气间都是带着分寸感的，似乎是担心他会有抵触情绪，他们选择了一种能被他接受的尺度说了出来，他能感觉到两位长辈在这些话里寄予的担忧和希望。他们的希望他懂，可他不能告诉他们这些希望他或许是做不到的，他们希望的最终结果是他和季宁将来能培养出感情，甚至是爱上对方，然后真的能建立一段和谐美满的婚姻。

　　这不是他和季宁两个人努力的方向，他和季宁对他们将来生活的模式有一种隐隐的不言自明的默契，这种默契出来的生活方式一定不是两位长辈所期望看到的，他和他们的女儿可以在一个屋檐底下构筑一段在婚姻名义下的生活，可是关于爱，关于温暖，是缺失的，将来也不会有。谁说一定只有爱才能组成婚姻？

　　身在日本的季宁并不知道此刻方子彦正在自己家和爸妈闲话家常，她正在一间小酒屋里一个人独饮。这是到达日本的第四天了，她已经身在札幌。原定的蜜月旅行是六天，到达的当天留宿东京，随后到北海道自由行。到日本度蜜月是她提议的，她做过大量资料研究，可她并没有制定每天详细的行程，住宿的酒店也只预定了到达东京当晚的，之后几天的，只打算随意地行走，若是有特别中意的地方就停下来，若没有，继续向前，夜晚落脚在某间民宿。

　　现在是她一个人了，就更是随意了，在札幌她已经停留了两天，明天似乎也没有想要离开的念头，这两天她辗转在不同的小店连续吃着不同口味的乌冬面，她很希望自己能吃到腻烦，这样以后就不会再想念，可惜连吃了两天她却依然觉得美味依旧，实在扫兴得很。到了晚上，她就找一间居酒屋钻进去喝清酒，不会喝醉，喝到微醺就离开。

　　偶尔有人搭讪，她全然不理，只当自己听不懂日语，昨晚遇到一个男人不断试探着用日语和英语和她沟通，问她是哪里人，最后竟用上了蹩脚的中文和韩语，她实在觉得好笑，但她依然没有回应，直到对方悻悻然离开，她也随后离开了酒屋回到民宿里。深夜，她独自躺在榻榻米上，孤独地睡去。

　　在飞机上，她就一直告诫自己，这一趟旅行完全只是为了散心，绝对不要转化为一场充满缅怀和告别意味的悼念之旅，悼念她失败的单恋？嗬，不要，逝去的她只想终结，就算只是回过头去回忆一下的念头都不能有。她对自己太没有信心，她害怕自己还紧紧地攥着对江柏宇支离破碎的一点点情绪死不放手，每回忆一次她的心或许都会再痛一次，可同时也可能会再心软一次，他总是能在她这里取得例外的特权。

　　他悔婚，并不是他对她唯一的一次伤害，只是最痛的一次而已，多年来他不断在自知与不自知之间一点点地戳刺她的心，那些伤口不断扩散，疼痛也不断蔓延，可她却依然也没能放开对他的眷恋，真的是她活该的，他们的关系走到这一步是她的执迷不悟引发的。他的悔婚只是让她顿悟，他对她的伤害必须是最后一次，她决不给自己多一次机会再为他伤心，再痛这一次就够了，她必须毅然斩断他和她之间的牵连。

　　如果她主动地做不到，那也必须被动地做到，所以当方子彦提出结婚的建议，她丝毫没有思考就答应了，他的提议简直太及时，让她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她必须抓住这个契机断了自己的后路，至于前路？暂时顾不上了，只要她人生的前路上不再有江柏宇。尽管她知道，前路上一定会再有痛苦，可是不怕，只要那些痛苦不再是为了他。

　　其实，江柏宇悔婚的那一个行为本身对她造成的伤害并没有那么巨大，让她绝望的是，他的悔婚让她看清了，原来他从一开始直到结束都没有认真对待过她的感情，他轻贱她的心意，他让她觉得原来自己是一个根本不值得珍惜的人，是这种被他全部否定的感觉扼杀了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不错的人，值得被爱，也值得被一个男人珍惜，她也知道，爱情不会因为你不错就降临到你头上，可是，他不是任何一个随随便便的人，他们是多年的朋友啊，他们也是兄妹，这样的他对她即使没有爱情，也应该会有一点点怜惜之心吧，在选择伤害她的时候他怎么能那么干脆利落？他对她的绝情真的让她觉得，或许，她真的不是一个值得他顾念的人，作为女人，作为朋友，作为妹妹，甚至是作为一个人最起码的价值，都全部被他否定了。

　　她完全对自己丧失了信心。她唯一爱过的人，她把自己的感情百分百交付出去的人，对她弃若敝履。她知道自己是不可以再眷恋他了，如若还执迷不悟，她自己也原谅不了自己，她必须把他抽离出她的人生，她不能回头，死也不再回头。

　　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了，溜达出去再一次吃了一碗乌冬面，季宁收拾行装准备离开札幌，前往小樽。她告诉自己，乌冬面从此与她就永别了，或许江柏宇已经忘记了，他唯一下厨为她煮过的食物就是一碗乌冬面，那碗面说不上美味，可她当时是含着幸福喝完最后一口汤汁，从此以后，她将不再触碰了。

　　拉着行李箱走在街头，身后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回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曾经用四种语言向她搭讪，此刻正咧着嘴对她笑，她面无表情，平静地转回头。

　　他直接走到她旁边，用日语对她说：“这么巧？你去哪里？”

　　她很不想理陌生人，就装作仍然听不懂他的话，他又说：“我知道你会说日语，昨天晚上你没发现，我也和你在同一间居酒屋里喝酒，只是没敢再过去和你说话，原来我们竟住在同一间民宿，刚才我看见你了。”

　　她站住，问他：“你有事吗？”

　　他晃一晃自己背后的背包，告诉她：“我是从东京出来玩的，你呢？你去哪里？或许我们下一站会同行？”

　　她笑一笑，“应该不会这么巧，素不相识，我们就此说拜拜吧。”

　　他居然拉住她的行李箱，“你说你去哪，如果我去的地方和你不一样，我们就拜拜。”

　　她无语地看着他，告诉他她的下一站，他又咧着嘴惊呼：“这么巧！我也要去小樽，一起吧，我可以当你的向导，你不是日本人吧。”

　　她皱眉看着他，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艳遇？可她丝毫想要艳遇的念头都没有，她很干脆地拒绝，他却亦步亦趋，她若是停下来义正词严让他别跟着她，他也一本正经地说只是同路而已，随后他就跟着她上了同一辆车，再之后，她的小樽之行就被动地多了一个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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