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潮落
文/赦残者赎罪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桌面,鉫翔把笔放下顺便摘了平光镜,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戴上。他没有近视,从出生到现在两眼视力都是傲人的5.1,但就像蒋然所说,戴上眼镜后从邪魅小哥到成熟男性的转变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不戴眼镜毫无威信的现实。
凌晨两点,鉫翔拿起手边咖啡,余光扫过发现杯子里空空荡荡,他皱了皱眉,于是起身关灯。咖啡因残余物在身体里游走四方,半小时后床上静躺的身影坐起开灯,但鉫翔既不想发呆更不想继续批改文件。
这是个问题。
他从床柜上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来滑去,然后顿了一下——正好处于屏幕中央的那个文件是系统自动命名的数字英文集合,创建日期是一个月前。他想了一下这个文件是什麽,但毫无印象。鉫翔从来不会随意命名,除非这个东西实在很随意,但这麽随意的东西他一般不会任由它继续待在手机里。文件里面是一个视频,同样是系统自动命名,但鉫翔突然感到困倦,他看了看视频的进度条,五分钟,还是决定在睡觉前看完它。
开头一阵摇晃。拍的人手一定不稳。几秒钟后镜头不再乱颤,率先出现的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鉫翔仍然没想起来和这个视频的相关联系,他深思熟虑后看向背景——封闭的盥洗室隔间。
哦......
他突然笑了起来,关于小湖说在秽气重而没有窗户通风的狭小空间内录影,可以录到当下自己看不见或者没注意到的东西这个说法。自己竟然真的去录了,鉫翔摇了摇头,准备提前关掉视频并删除,虽然到现在进度条只走了十七秒。
手指滑向关闭键,鉫翔的瞳孔一瞬间突然收缩。
五分钟后鉫翔把视频关掉,没有删除,他平静地躺在床上,灯仍然开着,他闭上眼。
清晨终会来临。
早上七点,鉫翔給蒋然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天可以不上班了,来自己家。
蒋然有鉫翔家的钥匙,她开门后被呛了一下,随即皱了眉望向室内。鉫翔没戴眼镜,平光镜被他随手扔在一边,手里捏着一根烟,旁边是刚拆封的一条软中华。
鉫翔望向自己的时蒋然突然觉得自己对于他不戴眼镜毫无威信的定义下得太早了。
她关上门,没理鉫翔粘连在她身上的目光。蒋然打开窗户通风,转身走近沙发拿下鉫翔手里的烟扔进烟灰缸,又回身把窗户关上。
蒋然把包放下,刚刚进门的时候没来得及把十二厘米高跟鞋脱下来,现在也不准备换成拖鞋。
“什麽事?”
鉫翔把手机递给蒋然,指了指视频,“......在你堕胎的那个隔间拍的。”
蒋然没来得及嘲讽对方的好兴致,镜头里出现的那张不成形的胎儿的脸让她哽了一下。
“......什麽意思?”
鉫翔握了握拳头,长吐了一口气,“那天小湖说......”他撑了撑额头,眉头紧紧皱起,“在秽气重而没有窗户通风的狭小空间内录影,可以录到当下自己看不见或者没注意到的东西。”
“......你信麽。”蒋然的声音很紧,透露出干涩。
“你觉得我现在信不信?”
“......只是一次。”
“你要我去拍第二次?”
“如果你愿意。”
“事实上,”鉫翔偏过头看了看蒋然,笑了一下,“我确实是这麽想的。”
第二次仍然是系统自动命名,鉫翔把手机放在兜里走出去,这次他没有关灯。凿凿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向上方的光源慢慢靠近。
鉫翔回到办公室,蒋然在他开门的一刻抬头看他。
现在她等着他说话,面前的手机屏幕里茫茫的光亮和图像让她喘不过气。
“我去问问小湖。”
蒋然趴在桌上,看着鉫翔拿起手机走出去,声音发颤。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她觉得很冷,于是懒洋洋地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打开。手垂下的时候接触到一片湿滑,蒋然突然间僵住,涌遍四肢百骸的恐惧感情,她视线下移,看着那片水渍——杯子打翻留下的,她松了口气,下一秒钟厌恶地抽出几张纸擦掉。
她静静地等鉫翔回来。
对面鉫翔的表情很冷静,小湖把两个视频看完表情古怪地看着他,原来院长有这种癖好......他默默地想完后把姿态摆正,“看完了。”
“看到了什麽。”不能表现出太多感情。
“呃......白色的天花板。”
鉫翔怔住,嘴角奇怪地动了动,“......没有别的?”
小湖对于院长的执拗非常无奈,但还是仔细想了想,“没了,最多就是......这是在洗手间拍的。”
“你,”喉结上下滑动,“看不到那个孩子?”
“啊......孩子?院长你还好麽......”
“没什麽。”
鉫翔把表情平复下来,起身拿起手机准备出去。
“哎院长!”他转过头看向小湖。
“那什麽......院长不会真的去拍了吧,那个我乱说的啦哈哈哈哈......院长是不是看到奇怪的东西了?”
“没有。谢谢。”鉫翔顿了顿,神情淡淡地回复。
七个人。
除去自己和蒋然,加上小湖,一共七个人看过视频。
七个人看不到。
应该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他打开办公室的门,表情淡漠至极,蒋然看着鉫翔的眼神如同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样冒着寒气,她突然说不出话,脸色苍白。
“看不到。”
“......誰?”
“除了我们以外......所有人。”
“我去问问吧。”蒋然笑了笑,“我去妇产科问问孕妇。”
“随你。”
蒋然接过扔来手机,“如果真的是这样,除了我们以外没有人,怎麽办?”
“......我怎麽知道。”
鉫翔没去看蒋然,他闭上眼睛休憩。
他看不到蒋然眼中的绝望。她第一感到绝望,即使在她很久以前高考试卷被调换只能忍气吞声上大专也没有绝望过,在她整整一年半找不到工作又不敢回家也没有绝望过。
鉫翔听到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办公室里一片寂静,他把眼镜摘下来,全身一阵阵地发寒。
他想着无知者无罪和不知者无罪其实是两个意思。
视频里那个没成型的胎儿叫凿凿。凿凿凿凿凿凿凿凿凿凿凿凿凿凿凿凿。
言之凿凿却没人理解。
一个星期后鉫翔又一次见到蒋然,他收到妇产科投诉:经常被一个护士拉着看两个在盥洗室拍的视频,里面除了天花板什麽都没有却偏要问看到了什麽,神经病啊。
他慢慢地把十指交叠:“自己走吧,如果你想走。”
“再见。”蒋然刚走几步又回过身,想要挑起嘴角笑一下,“我把手机带走了啊。”她没等鉫翔回答就关上了门。
然后鉫翔再也没有见过蒋然。
蒋然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但是渐渐的,鉫翔发现身边的医生护士看着自己的表情很奇怪,他随便找了一个人问一下,对方吞吞吐吐说了半天才说清楚。
蒋然走之前......嗯就是护士长蒋然......就是一直拿着奇怪的视频问来问去啦......嗯她拿的那个手机好像是院长的......小湖前辈说院长也这样问过......嗯就是这样,没有别的意思院长不要生气啦......
凿凿。
鉫翔回到家,反锁上门,虽然这样做毫无意义。他难得地自己做了晚饭,然后洗澡,换上很长时间没穿过的西装,看完了之前没看完的一本书,他坐在桌前想写点什麽,钢笔在纸上发出低低的摩挲声响现在悉数传入耳中,他写完遗书两个字呆了很长时间没有继续向下写。鉫翔没有妻子,没有孩子,父母都在养老院,朋友不多,唯一亲近的人只有蒋然,但是他并不想写蒋然。
鉫翔叹了一口气,把纸张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箱。
他打开阳台的窗户,现在是凌晨三点,他没有喝咖啡,但是并没有倦意,夜晚的冷风吹在他身上让他愈发冰冷。
他算了一下,自己大概有两秒到三秒的时间得到飞翔的感觉。
然后他就翻身跳了下去。
早上五点,小区里晨跑的阿姨经过23栋,天空还阴沉,她看着地上一大片不知道什麽东西疑惑地走近,然后发出一声尖叫。
蒋然打开电视,拨到新闻频道,她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报纸和电视上都在报道xx医院院长鉫翔跳楼自杀的消息,生前的事情被一一挖出,包括那步手机和自己,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合在一起,蒋然打开电脑,荧光映在她脸上显得异常苍白,屏幕上的言论一条条被刷新,她看着一串串的神经病三个字拔掉了电源。
蒋然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她摸出枕头底下鉫翔的手机,点开文件,两个被系统自动命名的视频按照创建时间排列,她点开第一个视频,看着五分钟的进度条慢慢移动结束,再点开另外一个,凿凿那张不成形胎儿的脸在眼前不断闪烁,越来越清晰,茫茫的亮光和图像。
蒋然看完视频把手机放回枕头底下,然后将头深深地,深深地,埋进了被子。
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