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雪

　　嫦娥奔月，遗留在尘世一件月见玉衣。那是她在凡间时最喜爱穿的衣裳，只可惜没能带到广寒宫去，这份遗憾如同她在飞升前，无法见到后羿一样，都让她心痛不已。
　　而我就是让她心痛的那件月见玉衣。我了解她对后羿的爱，自他们相识后，便有了我的存在。我是后羿花重金请号称天下第一的明裁缝师缝制的，和明裁缝师的手艺一样，天下无双。
　　每当阳春三月，梨花盛开时，后羿总会携手嫦娥并肩暖风中赏梨花。
　　尤记当日，嫦娥每一起舞，总也舞不出他的视线。他的目光象一团织热的火，如他射下的烈日般，烧灼着我的心。
　　风四起，开到极盛极艳时的梨花瓣似飞雪般，点点飘纷在天地间。嫦娥傲立在梨花林间，纤手拈一枝梨花，身随落下的花瓣，如行云流水般曲转着。风动梨花散，弓鞋沾细尘，舞袖间流风回雪，美得连她眉间贴着的紫色花钿似乎都要与其争香斗艳了。
　　嫦娥舞得如梦如幻，后羿看得如痴如醉，而我却已迷离，自觉象冬天悲凉的雪花，随着冷冷的北风，飘飘荡荡，零零落落，不知要飞向何方去？
　　不！我并没有离开，我还在她身上，包裹着她那妙曼的身姿。
　　是的，我是她的衣裳，如同她的影子般，寂寞而又安静。
　　“嫦娥！”后羿的眼中深情款款。他施施然的走向香汗淋淋的嫦娥，一把揽住她的腰，含着笑，轻唤她的名字，“嫦娥，你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美，比尘世间的梨花还要婉转轻灵！”
　　他用她手中的那枝梨花轻轻绾起她的青丝。乌云盘成墨髻，几丝秀发飘拂在雪白的颈项上，白梨花娇艳的在云鬓上盛开。她笑靥如花，小鸟依人般的依偎在他怀中，听他在耳边轻声低吟，“嫦娥，不羡九天逍遥仙，与卿相守至来生。”
　　只是，他拥她入怀的时候，可曾有想过，也正拥抱着我？
　　冥想中，无来由的暖暖一笑。突然惊觉，流年已逝，斗转星移，我已被后羿烧成烟灰，随他一同走在通向地府的黄泉路上。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焚烧了充满他们甜美回忆的家园，是后羿在嫦娥离去以后唯一做的事情，当然他也不会忘记烧掉嫦娥生前最喜爱的一些衣衫首饰，幼稚的以为她是轮回转世去了，只有他死去，下一个世纪才可以再续未了情，却不知这些都只是徒劳，嫦娥在天上看着，也会落泪伤心的。
　　我闭上有些刺痛的眼睛，突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象半夜三更的阴风扑面而来，冰寒蚀骨，阴冷瘆人。
　　那是孟婆。
　　她眼里盛满不屑的上下打量我，“嫦娥的衣裳果然不同凡响！美得不象凡物！”
　　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已是见怪不怪。
　　当知道我的要求以后，她气极败坏的对我大吼大叫，“休想！就凭你，你只不过是件衣裳罢了，能转世做人已经很不错了，你还妄想和后羿在一起？！”
　　我依旧还是那句话，“我要和后羿在一起！”
　　她财迷心窍的眼睛发着金银的光亮，“拿什么来换呀？”
　　我冷冷的看着她，“你说我给！”
　　孟婆一下子笑逐颜开了，“我要你的美貌，你给不给呀？”
　　我明澈的眼睛里含着泪，“只要让我和后羿在一起，美的容貌不算什么！”
　　她冷哼道，“你和你的主人嫦娥一样，都犯贱！一个甘愿为他生生世世独守广寒宫，一个愿舍弃一切只想和他在一起，我真弄不懂后羿有什么好？”她剔着牙，眼中充满嘲弄，“你可知后羿下一世的妻子已定下人选了，就算我让你们相遇，你也只不过是他身旁的匆匆过客而已，伴他一生一世？简直就是在痴心说梦话！”
　　我毅然决然，“我只想和后羿在一起，哪怕为奴为婢。”
　　“没了你如花似玉的容貌，能不能在一起，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尹夜然少爷是一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我不过是他身边一名卑微的使唤丫头。
　　自小，家里就是一贫如洗，父亲忍痛之下，将我卖进尹府作贱婢。
　　尹府里的人大都嫌弃我，不是我的人品不够好，只怨白皙的粉颊上有一块墨绿色的胎记。人们说，那是因为我娘亲在怀我的时候，偷食了雪茶造成的。贱民是不可以食用如此昂贵的宝物的，茶仙子惩罚我娘亲，所以在我的面上印下烙记，让世人唾骂，因此我被取名为：雪茶。
　　他们都说错了，我知道，这是孟婆在捣鬼，想必，现在她已不是那个身形臃肿的佝偻老妪了，而是貌美得如出尘仙子般的绰约洛神。
　　受到大家的排挤，对我而言是无所谓的，重要的是我可以天天看到他，而他只喝我沏的茶。
　　今世的他少了英雄的霸气，举手投足间一股墨香，但却仍丰神俊朗，只是眉宇之间稍嫌忧愁。他时常会写我的名字，然后喃喃自语，“我在哪里见过你？”
　　我隐约听到他跟老爷说，“雪茶沏的茶带着一种独特的香涩，让人回味无穷，不能忘记。”
　　老爷有些隐隐担忧，“莫要为个奴婢误了前程……”
　　误了前程？一失手，手中的茶碗掉在地上，碎了一地，浓绿的叶子浸在清水中，洒满地。
　　“是谁？”老爷警觉地走了出来。
　　“奴婢手一滑，不小心打碎了。”
　　“爹，没什么大不了的，让雪茶再去冲一碗便是。”少爷怕我被责备，赶忙走出来替我解围。但他的话，却让老爷更加气愤。
　　“茶！茶！茶！一天到晚你只知道喝茶！不读书光靠孟家就想当状元？！”老爷咆哮道。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恼怒、甚至还有一些恨意。他看着我，好像在看着一件及其低贱的东西，似乎在说他可以容忍这件东西消耗尹府米缸里的几粒糟糠，却不能容忍这件东西深得他宝贝儿子的宠爱与呵护！
　　“爹，茶可以提神，如果不能集中精神，儿子怎能用功读书？”少爷的声音柔得象水，然而言语间却充满了不能反驳的坚决。
　　“你下去再端一碗茶上来，不许弄洒。”老爷稍显温和的对我说，表面上让少爷挑剔不到他有半点对我不好，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他冷冷的目光，犹如一阵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凛凛地刮过我的身体。
　　“是。”我端着空荡荡的托盘静悄悄的退了出来，来到井边，正打算取井水再为少爷冲茶时，老夫人走了过来。
　　“雪茶啊，有空闲么？”她问。态度比平日待我稍稍温和。若不是少爷极力要求让我伺候，想必老夫人早将我这貌丑之人赶出尹府了。
　　“奴婢正要去取水为少爷沏茶……”
　　“不急，”老夫人和蔼的笑笑，“我有事问你。”
　　“老夫人尽请吩咐。”
　　“我鞋上的这对鸳鸯，可是你绣的？”
　　“是。”我点了点头。
　　老夫人的眼睛顿时光亮了起来，连声赞叹道：“真好，绣得跟活了似的，难为你这双巧手。”她捧起我的手，感慨万千，“雪茶啊，你有这手功夫怎么不早说？我告诉你，少爷喜事近了，正赶着制衣裳呢。全府上下都找不出一个针线活让我满意的……”说起少爷的婚事，老夫人比谁都起劲。
　　毕竟少爷未过门的妻子孟云苍也算是个皇亲国戚，乃是当朝宰相夫人的远房亲戚。有了这层关系，少爷要考取状元便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我看，少爷的衣服就交给你来打点好了。”
　　老夫人轻轻柔柔的话语象忽如其来的暴风雨般向我扑面袭来。
　　“这……”我怔忪，心里如裂了个炸雷。
　　为爱人做嫁衣？我是十二万分的不愿，但卑微的身份使我根本没有说不的余地。
　　“这什么？难道你怕辛苦不成？”老夫人不悦的皱眉，“如果你觉得忙不过来，我找别人来伺候少爷，你就专管女红，其他杂事一律不管。”不等我再次开口，老夫人就已拂袖离去。
　　我没有办法，只好收拾了东西搬进侧院。
　　“你可知后羿下一世的妻子已定下人选了，就算我让你们相遇，你也只不过是他身旁的匆匆过客而已，伴他一生一世？简直就是在痴心说梦话！”
　　孟婆的话又回响在我耳畔。
　　算了，争什么？前世的我是他爱人的衣裳，今世的我只不过是他身旁一名可有可无的贱婢罢了。只要能跟随在他身边，我就已经知足了。
　　翌日晌午，我将绣好的鸳鸯锦折好，刚想歇一歇眼睛，尹夜然就气急败坏的闯进侧院，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往外走。
　　慌乱中，针线笸箩掉在地上，针啊线啊散落一地，五彩缤纷的线丝纠缠在一起。
　　“少爷？不！不可以！”我忙叫，他却充耳不闻，拉着我的手，只顾往前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也变得步履从容。
　　突然，他停下来，转身望向我，“疼么？”他举起方才因他拉扯，我被针扎到的右手中指。
　　他的眼中可有一丝心疼？我看不出来。
　　我摇摇头，“不疼。”血沾到了他的手指，也变得鲜红。
　　“回头到药房好生包扎一下。”
　　说完，他拉着我，继续径直前行。院中迎面行来几个丫鬟，见少爷前来都怔怔站住，纷纷垂下头去，有的窃窃私语。
　　这感觉真好，他关心我被针扎到的伤口，我可以握着他的手，从他的温暖手掌心中传递力量。这是前世，我做梦都不敢幻想的一幕！
　　就这样，我跟着他进了老夫人的房内。
　　“夜然？”老夫人惊讶的看了看少爷，再看看我。
　　“娘，孩儿打算把婚期延迟到科举以后，免得惹些闲言碎语说孩儿是靠女人当上状元的。”他淡淡道，威力却丝毫不减。
　　“孟家乃是书香门第，孟云苍更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你这是上来哪门子邪气？说这些胡话！”老夫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但仍不敢相信的望着我，好像是我怂恿她儿子说了方才那些毁前程的话。
　　我低下头去，看着少爷深蓝袍脚，沉默。
　　“娘，这不是胡话，反正再有一个月孩儿就要进京赶考了，那么就让孟姑娘多等半年也无妨。”
　　“可是亲事已经定下来了……”老夫人闷声说。
　　“如果娘执意如此，孩儿今生只娶雪茶一人！”尹夜然一脸阴霾。
　　“什么？！”老夫人顿时错愕。
　　而我怔在那里，恍惚置身梦境，又似如梦初醒……
　　进京赶考的前一天，尹府大宴宾客，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甚至连孟云苍都随她父亲一同前来共送。
　　尹夜然第一次看见清丽脱俗，美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般的孟云苍，甚是着迷，一双眼眸不曾离开她半步。
　　我明了，这个如嫦娥般清雅的女子，定是孟婆口中，后羿今世的妻子。难怪他一见到她就如此心醉神迷。
　　我举杯奉茶，眼睛中尽含不舍。
　　少爷低声安抚我，一双温柔的眼睛却望着对面的孟云苍，含笑。“爹已经同意让你随我上京。”
　　我眼中充满感恩的泪水望向老爷。老爷押一口淡茶，点点头，道：“路上好好照顾少爷。”他的眼神里已不再对我有敌意。因为他知道，少爷是不可能为了我这个丑奴婢，放弃大好的前途和美娇娘的。想必，这也是为什么孟云苍会前来送行的原故吧？
　　老爷是故意让少爷见到貌可倾国倾城的孟云苍，让少爷为她着迷，忘记我。天下男人不可能抗拒她那样的美！
　　可是，他们多虑了，少爷他从来只是可怜我，不曾爱过我。这样的感情如同在沙子上刻誓言，大风一吹就散了，何必使出如此伎俩。
　　抵达京城，还有四日尹夜然便要参加考试。
　　他吩咐我，这四日，不要打扰他读书，就算是端茶送饭都不要出声。
　　我承应一声，照吩咐行事。每日若无其事的为他沏杯极品月见草，端上。但，面对他望着窗外漂浮的云朵发呆，总弹着那一首曲子时，我还是会有心痛的感觉。
　　这日，我忍不住，走向琴边，抚摸着琴弦对他笑着说道：“少爷，这些日子，你总弹同一首曲子，连窗外树上的鸟儿都听烦了，能弹首别的吗？”
　　透过桌上紫檀香炉中冉冉而起的渺渺白烟，他呆望了我一眼，才缓缓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少爷是挂念孟小姐吧？”我一语道破天机。
　　他不语，眉目间有着被我说穿心事的温恼，“没什么事，你出去吧。”
　　我痴痴地笑，转身的瞬间眼泪爬了满面。
　　端着冷掉的食物，跨出门栏的那一刹那，我几乎站不稳。
　　一缕流畅的琴音自我身后悠扬响起，昏昏沉沉的意识似乎不随自主倾神细听，那琴音如和风淡荡，万物知春；如山静秋鸣，月高林表；如凤飞凰舞，百鸟相随；在寂静中显得那样的清脆明亮，黯然销魂，仿若池塘里随风绽放的莲花，韵味深远，让人璁意顿消，心旷神怡。
　　心情稍稍转好，他又唤我，“雪茶，沏杯茶来吧。”
　　“是。”我在门外答应，擦干泪水。
　　锣鼓震天。
　　小婢们奔走热心相告，“少爷回来了，少爷中探花回来了！”
　　是夜，月色朦胧。老爷和老夫人张罗着明日的喜事。
　　“这回终于可以安心了，我尹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老爷喜上眉梢。
　　“老爷是否要兑现答应夜然娶……”老夫人皱眉。
　　“等一下再说。”看到我进来，老爷压住了她的话。
　　我双手奉上连日赶制的新郎服，静悄悄的离开，隐约听见背后传来的无奈的叹息声，“她对夜然也算痴情，只不过是做妾，老爷你就答应了吧。”
　　“不是我不答应，孟家是什么身份，我们怎可以委屈了孟家的千金？”
　　“唉，孽缘啊！”
　　给少爷送茶时，他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纠缠在眉宇间，“雪茶，我本有意纳你为妾……”
　　“少爷不嫌弃雪茶貌丑？”银牙咬着下唇，我问了一句憋在心中好久的话。
　　“心善则貌美，心恶则貌丑。”他云淡风轻的说。
　　晚风阵阵而起，我心中一暖，微微笑道：“有少爷这句话，便足矣。”
　　当朝探花的喜筵，自然热闹非凡，敲锣打鼓的，响个不停。甚至连今科状元也前来道贺。
　　红色的蜡烛在晨曦中遥拽着，我凝视着那泪已流干，即将灭掉的烛光，苦涩的想，该是奉茶的时候了。
　　端着鸳鸯戏水的托盘，用清凉山泉水沏了两杯上等的西湖龙井，我小心翼翼的端到新人面前。
　　我注视着火红色，层层叠叠的新娘喜服。有股无形的凄凉感捆绑着我，不知觉的，手掌心竟捏出了血。我翩然轻盈游走，眼光空洞的掠过众人。突然，脚下一软，手中的茶碗险些洒落在地——
　　我在心中惊呼，糟糕！私下里练习了千百次，怎么还会出错？
　　“小心。”幸有双手拦了我的腰肢，及时的挽救了这一切。
　　顺着这双手，我的视线向上移，看见一张俊秀的轮廓，尤其那双眼睛，晶亮得像面铜镜，映出我单薄的身影。素衣缟袂，略施脂粉，雪绒缀鬓，楚楚可怜。我冲着他眼中的自己微笑，淡淡道，“谢谢。”
　　随着司仪一声，“礼成！”我心中豁然明朗，才子佳人，才是佳偶。我是什么？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罢了。
　　心淡如菊。看空一切是喜是悲？仰首四望，人海茫茫，那儿会是我的安身之处呢？
　　夜，月朗星稀，秋风渐冷。众奴仆皆来贺喜，“雪茶你终于苦尽甘来了，当朝的新科状元云方官大人相中了你，要娶你为状元夫人！”
　　我牵强一笑，“请许我为少爷煮最后一壶雪茶。”
　　众人哑然而立，我泪落如珠。
　　众人默然而去，我泪如雨下。
　　泪水如以前一样，盛满紫砂壶，在淡绿色的枝叶中燃烧殆尽，轻轻沸腾下一个轮回的生命。
　　轻推门，烛火微颤，他却不在，只留新夫人守空房。
　　“雪茶，又奉茶来了？”新夫人甜声道。
　　我颔首，侍立一旁。
　　少夫人温声笑道，“夜然对我说过，雪茶的茶可称一绝，我能尝尝么？”
　　“少夫人，请慢用。”我奉上茶。
　　少夫人轻抿了一口，笑问，“这么涩，是什么水？”
　　我说，“痴泉！”泪在眼中打转。
　　少夫人的笑倏地僵在唇边，“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行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一阵寒风从窗外吹进来，我心底一凉，叶落如雨。
　　沉默的冷感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良久少夫人才道，“少爷在剪雨亭。”
　　我感激地对少夫人一笑，飞快的赶到剪雨亭。
　　当我赶到的时候，只看到白月光照着空荡荡的凉亭，有种萧索的感觉。
　　我不死心的绕着亭子转了两圈，但，仍只余冷月清光流泻天与地之间。
　　沉夜风寂，我站在剪雨亭内直至晨曦露出端倪才离去。
　　难道这一世的缘分要就此结束了么？
　　我抬头，念着匾额上的大字：“云府。”
　　虽嫁进云府已有些时日了，但我仍然忍不住去念，金漆匾额上的几个大字。云方官和尹夜然一样博古论今，风流儒雅。匾额上的字也是他亲手提的。
　　我时常会为他磨墨裁纸、与他一起秉烛夜谈、吟诗作对、抚琴吹箫，却从不曾为他沏过一杯茶，他也释然，不计较。
　　净手，焚香，摆琴，我与云方官相对而坐。
　　“你不嫌我貌丑？”瞧我问得多傻，他是前世裁剪我的天下第一明裁缝，今世无论我生长成什么样，他又怎会离弃我？就像后羿永远不会抛弃他的嫦娥一样。
　　“雪茶不要在乎你脸的那块胎记，它只会让你隐隐漾出旁人无法比拟的绝代芳华。”
　　我心里不觉一阵暖，手指轻抚琴弦，“不知道如何开始，难预料怎样结束，都说是多情要比无情苦，你为何还要脉脉含情？是不是你太疏忽？是不是你太糊涂？爱到尽头也回不到当初，你为何还要如此执固？如果来生还是今世的重复，纵然多情要比无情苦，如果来生还是今世的重复，你是否还是这样不在乎？”悲曲悠然而起，望着云方官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哀怨。
　　他疼惜的伸过手来，抚去了我脸上的泪珠，道：“为何如此悲伤？”
　　嘴边挑起一抹笑意，我抿了唇边的清泪，细细的声音悄然而起，“为，多情总比无情苦。”
　　云方官摇头，握住我冰凉的小手，暖进怀里，“谁都不要说苦，爱过就别后悔。”
　　我赞同的微微点头，攀着他温暖的胸膛，泪无声而坠。
　　再看到孟婆的时候，她正在照镜子，“美！真美！美到我都心动了！”
　　我目光如刀。
　　她顿悟，“你恨我？”
　　我面无表情。
　　她狂笑，“还想跟后羿在一起呀？”
　　我点头。
　　她笑得更狂妄了，“你用什么来换呢？”
　　我不屑地笑了笑，“你说我给。”
　　她显然被我的不屑激怒，“你以为你是谁？嫦娥的衣裳？！尹夜然的小婢？！还是云方官的妻子？！你只不过是地府的一个游魂！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中！”
　　“我只想和后羿在一起！”
　　她呆了一下，“我要你的身躯，那个天下无双的好身材！”
　　我迟疑了。
　　孟婆两眼乞盼地看着我，“我保证你这次一生一世都陪伴在他身旁，知道你死去。”
　　我动心了。
　　花间月，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草神医，娶得一个千娇百媚、知书达理的月落夫人，宠爱非凡。而我不过是他栽种的千年雪茶而已。祖祖辈辈流传下来，据说是不死药的药引。
　　每日，花间月都会仔仔细细地帮我浇水灌溉，用最昂贵的肥料为我施肥。
　　十三年来，求购者甚多。
　　就算重金，花间月也总是不舍得。
　　我是幸福的雪茶，我能用我的短暂去品味我的幸福，或者说是由于短暂所以才知道是幸福。
　　然而在第十四年的中秋前夕，有位威武不凡的冷转阁大将军来到药铺。他是带着圣旨前来的，“皇上的爱妃命在旦夕，太医说只有这千年雪茶可救活。”
　　花间月不理。
　　是夜，他提着灯笼，将我反复照看。
　　冷转阁大将军竟是前世的云方官云状元！
　　我隐隐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第二天，他再来了，却改变了初衷，“千年雪茶是可救命，但同样牺牲了雪茶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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