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

　　烟雨楼，江南第一青楼。
　　传闻烟雨楼的当家杜三娘，姿色倾城，能歌善舞。更是手段了得，一个女人竟也能将青楼经营得这么好。
　　不过这些都和我无关。我在烟雨楼三年，还从来没见过传闻中天仙似的老板娘。
　　但是烟雨楼的大管事杜芜衡倒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人是长得英俊潇洒，芝兰玉树的，生了一双桃花眼，极有女人缘。偏偏他还爱好装成风流雅士，大冬天还摇着扇子。不过这人到哪儿都是笑嘻嘻的，但其实是个笑面虎，稍有不如意就扣人工钱。
　　我正在后厨忙得不可开交，他拿着扇子心急火燎地跑进来催促道：“客人的菜怎么还不上，这个月的工钱还要不要了？”
　　我欲哭无泪，偌大的烟雨楼，上下三层，却只有我一个大厨。尽管我动作够快，但是后厨负责上菜的小二也人数有限。我这边菜都做好了，没人给端出去也是白费。
　　“诶，榆木脑袋……这好好的菜，还不快端……”他截住话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便走了。
　　并非他心慈手软体恤我辛苦，着实是因为我长得丑，不能出现在人前。
　　其实我的五官其实并不丑，尤其是一双眼睛，说句不自谦的，比烟雨楼花魁的都闪亮。可惜的是我一边脸颊上有一块巨大的伤疤，从颧骨覆盖到下巴。足足有小孩儿巴掌大小。
　　听大人说，是小时候从高处跌下来弄伤的。

　　我有些丧气。但毕竟丑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
　　忙过了午饭的时辰，我拿了些厨房的下脚料随便炒了几个菜，揣了个馒头就蹲到后门旁边一个吃。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总不好叫伙计们因为我倒了胃口。都是劳碌人，也犯不着为难他们。
　　虽然在这里每天只等待在后厨，还要被笑面虎克扣工钱。但是起码这里没人把我当怪物看，也没人动不动因为我丑而欺负我，其实已经很好了吧。
　　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把馒头往嘴里塞。
　　“叩，叩……”
　　似乎听到了些轻微的声响，我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没人啊。等我再坐定，那种轻微的声响又响起。真是见了鬼了！
　　我打开后门一看，地上趴着个人，正伸着手一下一下地敲着门。头发乱的跟枯草似的，一身衣服脏的连本来的颜色都分辨不出了。
　　这个乞丐看起来真可怜。
　　我蹲下身把自己的馒头塞进他手里：“吃了快走吧。这里的人可凶了，一会儿他们回来见着你会打你的。”
　　那乞丐抬起脸，脸上也是脏兮兮的。但具体五官还能看清。
　　对视了一瞬，我们一同惊叫起来——
　　“是你！”

　　和段青衣的孽缘，得追溯到三年前。
　　三年前，我刚来烟雨楼当二厨，有个伙计早上摔下了楼梯，一时人手不够。杜芜衡那厮让我换上男装，充当跑堂。
　　那是我第一次见段青衣。他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剑山庄的少庄主，衣着光鲜，器宇轩昂，出入都有十几个随从侍候，风光的不得了。
　　但是他时运不济，和那些酒肉朋友玩行酒令输了。推搡他出厢房，让他和第一个看见的姑娘亲嘴儿。更时运不济的是，他被退出门的的时候我正端着好几碟菜从门外经过。两个人撞了个满怀，几碟子菜全一股脑儿扣他头上身上了。
　　他的朋友们听到响动都出来看个究竟。
　　我被撞翻在地，头上的帽子也不知道滚落到哪里。一头黑发全散了下来。
　　他们的表情很微妙。
　　段青衣更是嫌恶地瞪着我。
　　我甚至听到有人在低声议论说：“这么丑的人，竟也能留在烟雨楼。晚上看见怕是要当成鬼！”
　　我顿觉羞愧难当，跌跌撞撞地准备跑走。
　　段青衣轻哼一声，却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我：“慢着，就这么准备走了？”
　　我瑟缩了一下，愣是没敢动。
　　“的确不能这么走。”一人立即附和道。
　　那人我认得，进门的时候听跑堂的议论说也是什么不得了的武林世家的公子，和段青衣很不对盘，今儿个居然能一起来，真是奇怪。
　　这个人又说：“段兄可别忘了方才的赌约，你已经答应了，可别耍赖。这在场的诸位都看着的，今日食言了，以后可没面子再来了吧？”
　　段青衣咬牙切齿地瞪了他几眼，又转头过来瞪我。
　　这着实冤枉，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者，长得丑也不赖我吧。
　　那些人起着哄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推搡到段青衣面前。两个人靠的极近了，鼻尖都抵在一起，鼻息缠绕。
　　段青衣的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我更是羞愧不已，恨不得钻进地缝。
　　还好这声响闹得有些大，惊动了杜芜衡。他摇着一柄纸扇不徐不疾地拨开众人，挡在我身前，对着众人虚扶一礼：“手下的伙计不懂事，冲撞了各位真是十分抱歉。”又转过身子呵斥我：“不中用的东西，还不滚回去！”
　　我如蒙大赦，连忙跑走。
　　众人都卖了杜芜衡一个面子，此事作罢。
　　却也因为这样一件事，我再也不曾出过后厨，背地里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话。
　　我想我记得他并不稀奇，毕竟我很少见外人，他又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翩翩公子，何况又闹了那样的事儿。
　　而他记得我，倒叫我吃惊不小。三年了，凭什么让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少年公子还对一个丑陋粗鄙的厨娘记忆犹新呢？
　　除了丑，我想不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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