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

作者:薄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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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明十二年十月,太皇太后感风疾,不能言,帝罢朝视疾,祷于宗庙,遂赦天下。十一月乙丑,后薨于璧华殿,时年七十,谥号柔慈皇后。帝哀恸,五日不朝。

      胡风绕雪,红炉火热,屋内一腔明汪汪的暖意。
      狼毫于纸上三分停住,一滴墨汁摇摇欲坠,我凝目相视,静听司闻曹的密报。
      “……另有光远总兵顾景凯已集顿河马三千匹,各备粮草辎重,此事并未知会兵部。”
      笔一甩,我将身子仰回椅背,微笑道:“都是顿河良驹?那倒难得的很。莫非顾总兵是想学李愬雪夜下蔡州么?”
      “大人恕罪,卑职委实不知详情,在光远的探子只打听到这些。”
      我哂然,“时间这么紧,知道这些也不错了。”心念一转,随口问了句,“连城那边可有异动?”
      “禀大人,前阵子卑职接密报,萧策身染陈荷数日间呕血数升,可这些天又传来消息,说他流连花家酒垆已有多日,怕从前的消息只是个幌子。”
      我沉默少顷,似有无数往事钩沉而起,终于只是低头叹了口气,复正色颔首:“好,你回头好好写个本子呈上来,兵部定会从优议叙。”
      那都尉面露喜色,又禀告了些燕国诸侯最近的动静,最后搓着手告辞而去,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也难怪他兴奋莫名,司闻曹本是循旧例所设的军情司,以搜集诸国军情及各地守将驻军明细为首务,只是本朝重文轻武,各位士大夫圣贤书读多了,难免对兵家诡道嗤之以鼻,而太后和皇帝则各有各的耳目依仗,久了久了,不免连带着司闻曹矮人一头,如今有手握权柄的兵部侍郎这般看重,重整旗鼓指日可待。只可惜庙堂上这些整日子曰诗云的大人们,到底什么时候才挣开眼睛看一看,正是因为兵行诡道,才能免却将士无谓的伤亡?动辄将好战必亡挂在嘴边,却忘了下一句——忘战必危。

      我正自腹诽不已,门外忽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有扫净的路不走,非要踩上满脚雪不可――世上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边翎却不幸认识一个。
      我一阵头疼,却也只能叹着气,再次搁下笔,将研好的墨汁推到旁边,收起一沓亟待加盖兵部大印的文书,摊开棋盘,刚刚掏出黑白子,便听到门砰然推开的声音,一个人扯着嗓门高喊起来,“闷死了闷死了!边翎,快跟我下棋!”

      杜明焕从来与人下棋,便是十局九负的命,剩下一盘还是全承靠连赖带混才勉强凑了五五之数。虽他常常以“胜固欣然败亦喜”一句聊以□□,不过咬牙切齿的模样委实和前人风骨相差太远。眼下他面临的又是这样一副残局,手握着棋子在半空不住盘旋,一会搔头一会顿足,迟迟不肯落子。
      我离凳起身转身欲走,早被他一把揪住袖口,“喂,还没下完,你哪里去?”
      我稍用力挣出袖子,“先去睡一觉,你想好了叫我。”
      他怒目蹬我半天,突然沮丧起来,将手中棋子一丢,“不能喝酒吃肉,不能听戏跑马,连你的大婚也要往后拖,又有什么意思了?难怪下棋都没精气神儿。”
      我失笑,被他拖得重坐回去,“嫂夫人可还好么?”
      郡主自幼失怙,全赖太皇太后抚养成人,此时失去至亲,不免伤痛难禁。
      明焕摊得跟堆泥仿佛,无精打采的道:“还不那样?想起来就哭一场,劝也劝不住。”猛一拍脑门唉呀一声嚷嚷起来,“瞧我这记性,昨天去宫里见到皇上叫把这个捎给你,被萍儿哭得心烦意乱的,现在才想起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递过来。
      我撇见那青瓷蓝花,心里已是明镜也似,随手接过撂在案上,淡淡的道:“皇上还说什么了?”
      明焕支棱着眼睛瞄我,“你倒不奇怪,一顿鞭子差点没把你命抽掉半条,末了又赶巴巴的送这什么什么膏过来,算怎么档子事呀。”咂巴咂巴嘴直摇头。
      我笑笑,“正所谓天意难测么,你就不要测了。”
      他从鼻子里出了半天气,脸上还是愤愤的劲儿,“你说咱们这位什么毛病?莫不是他当真是以为你放的火?切,就你?要真想杀个把人,黑灯瞎火的一剑过去就了事,还用弄这么大阵仗?更别说素姑娘还住那里。”猛一把捂住嘴,两只眼睛滴溜乱转,神色也是讷讷的。
      我胸口传来些微的刺痛,然而仅仅一瞬心神已定,“你也不用这么避讳,人死都死了,再说这些年死的人还少么?想来皇上也不见得就认定杀人放火的是我吧。”
      明焕脸上闪出懊悔之色,忙不迭的转了口风,“他能这么想最好,可说来说去的,这火烧得这么歹毒,那放火的人存了一箭双雕的心思,莫不是……”说着声音低下去,伸出手指朝天上一指。
      我衔枚棋子在他脑门上一敲,微笑道:“总算懂得想事情了,不枉郡主教导有方。只是心思别乱用,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焕撇撇嘴,一脸不服气,“不是?”
      我缓缓摇头,“绝对不是。就如你刚刚说的,杀个把人,只需刀头一抹即可,又何须这么大阵势。”
      他迟疑下来,苦思半晌,又摇头,“另有其人?那又是谁?”
      我不语,那枚棋子已在拳中生生碎成齑粉,垂下袖掩住手掌,趁对面人不留意已扑簌簌洒在地上。
      “别说这些,我问你皇上还说什么了。”
      他转转眼睛,支吾道:“非要说么?我都记不得那么真切了。”
      他闪烁其词的样子愈发引得我疑心,只捉了他的目光不放。
      “啊,我想想。”他眼见挨不过,这才挠着头,哼哼着道:“他又问你现在怎么样,我说不就是那样,再重的伤躺上个把月不也好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护驾受伤,也总该习惯了,对不?”
      我好悬没被他的话呛死在地,当真是又急又气,一脚踹上他狗腿,怒道:“你疯了不成,说话不过脑子的么?这是跟皇上能说的话吗?简直自己找死!”
      “得得得,我就知道说出来你要怒,不说吧你也怒,反正怎么都是怒,可他抽你半死他还有理了?难道还不准人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可是圣人说的!”
      我气得半死,恨不得立马拿绳子把他捆成一团粽子,浸到井里去泡泡那颗发热的脑袋。
      “你别怒啊,还没好利索别怒大发了。皇上可没象你这么怒,不单没怒,还笑了,笑得,笑得……”他说着不禁打个冷战,龇龇牙,“我还以为他是存心的,可看模样又不象,倒有点象,啧,倒有点,有点……嗯,吃了春药差不多,嗤,真叫人寒得慌。”
      到得此时我是彻底败下阵来,张口结舌半天,才拍着他的肩膀勉强吐出几句囫囵话来,“我知道你气不公,但是皇上总是皇上,如今你也有家有业了,凡事……唉,这话我自己都说得烦了。”终于叹着气摇头,朝门口一指,有气无力的道:“你快滚吧,回家让我那郡主嫂子听听这话,保准她不哭了。”
      我塌在椅子伤眼看他哼着小曲儿一步三晃的摇出了门口,只觉烦乱郁悒到了十分。
      唉,明焕,明焕,你可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案面上那青瓷小瓶被雪色映得愈发晶莹,我一甩袖子,啪的一声将它拂进了火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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