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情缘

　　（1）
　　面对这盆“猫饭”，陈徽好半天动不下筷子，好在这玩意儿真的很香，吃了几口之后又令他忘记了那两个字。
　　饭后，王东在房间里给匀匀读故事书，陈徽跟金雍城聊了一会儿天，聊到了很多琐碎的内容。陈徽觉得今天他们的谈话比以往所有的加在一起还要多，也更有趣。自从来到春城，除去在酒吧的夜晚，几乎就再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时间能过得如此快而轻松的时候了。
　　陈徽觉得跟金雍城十分谈得来，也很喜欢听金雍城说话，他在讲一些生活上的小事儿或者经历时，唇角总是带笑，语气温柔，还说得很在理，带着自己处世的经验和看法，头头是道。说话的时候，陈徽甚至有种金雍城是十足十的文化人的错觉，丝毫不像高中都没念完的人。
　　当晚回到家，陈徽一觉无梦睡到天亮，起床时精神很好，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他坐在床上对着窗帘缝隙投进的明艳阳光出神了一会儿，心情很是不错。起来洗漱，想了想，进厨房去淘米煮粥，从冰箱拿出鸡蛋和昨天金雍城给送的蔬菜，给自己做早饭。
　　陈徽会做饭，而且做得很好，但是他很少在家动手，自己一个人，就算做出什么好东西也没什么意思，更没必要，不想费力费时。
　　粥煮在锅里的间隙，他舀了一杯淘米水往观音莲周围的土浇了一圈。这个也是昨晚金雍城教的，淘米水里有很多养分，植物会长得更好。观音莲还是干巴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缓过来。陈徽坐在窗台上，支起一膝，垂眼端详这朵绿植，忽然感觉生活变得有意思了不少。

　　前段时间跟金雍城相处，陈徽始终认为自己是在试着交一个朋友，而从昨天起，金雍城给陈徽的感觉变了，变得既是一名朋友，又是一位兄长，还是……
　　陈徽眼前恍惚浮现昨晚在小区楼下，金雍城离他很近，笑的时候嘴角有一个很浅的酒窝的情景。这令陈徽顿时呼吸一窒，在晨光中耳根子连着脸颊迅速发热泛红。
　　昨天只是突如其来的紧张无措，还有些不明所以，今天再独自回想，心头竟又生出一股迟来的，却不容否认的悸动。陈徽甚至下边有点儿硬了，之前他对金雍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和想法。

　　陈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内心又烦躁起来，明明金雍城也没怎么，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徽仍然记得上大学时暗恋过的公共课老师。成熟，温柔而可靠，当他跟他说话，或者叫他到黑板写题，并在旁边看着，不时给做修改的时候，陈徽的内心马上悸动难耐，紧张得全身都隐隐发抖，全身包括心脏都是紧绷的。
　　在室友结伴去网吧包夜打游戏的时候，陈徽有机会独自在宿舍里，每每都想着那位老师打手枪，释放少年时代蓬勃又难以排解的欲-望。
　　那位老师是直男，爱人也在大学教书，连孩子都有了。陈徽暗恋他三年，那种迷恋和向往是不由自主的，也怀着明知不可能的酸涩。陈徽排斥一夜情和网络交友，也不愿意随便跟什么人都接触，那位老师对于陈徽而言是唯一一个让他臆想，给他梦想，令他仰望的对象，也慰藉了当年孤独懵懂时对爱情的盼望。

　　然而对金雍城，又是完全不一样的。相较于那时，陈徽现在现实了不少，炙热的爱情恐怕在他的人生中是不可能有了，他只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就行。陈徽从一开始就对金雍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从未对他有过仰望和臆想，只是在相处中渐渐觉得他应该是个比较可靠，或许值得信任的人，并且跟金雍城是属实能够彼此坦然站在一起的，可以试着相处下去。

　　这应该就是有好感吧。陈徽不否认，但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不是一时产生，并不能长久的，只是因为独自生活久了点儿，寂寞过头了。男人总是分不清感情和情-欲……不过在陈徽心里，金雍城的确是跟普通认识的人有点儿不一样了，虽然一开始就是以处对象为前提相处的，但是直到现在，陈徽才终于真正对他产生了特殊感。这算是相处的成果吗？
　　陈徽挠了挠微乱的头发，吁了口气，决定不再去想。金雍城并不非常优秀或高人一等，也没显著的优点，不过陈徽觉得至少到现在为止都很好，再继续相处看看吧。

　　从这以后，陈徽的感觉变了，金雍城也变了，会约陈徽出来一起，找他去钓鱼，打羽毛球，到公园池塘钓小龙虾，带他到环境很好的酒吧一起看球赛。他从不在陈徽上班的时候打扰他，会问他哪天休息，有没有空。跟工作相比，显然跟金雍城一起出去更有意思，仿佛陈徽生活中的乐趣陡然变多了，且全都集中在了金雍城这里，他的心思也头一遭从工作中分出来，生活中有了别的乐趣和意义。
　　自从那次休息，店里让副手顾的很不错，陈徽就不怎么担心了，休息日只偶尔去店里瞧瞧。
　　不过，陈徽还是觉得，金雍城走进了他的生活，他距离金雍城的生活却仍然触碰的不多。

　　炎夏已至，在炙热阳光的灼烤下，春城变成了巨大的微波炉，路旁绿化和花坛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杨柳树下的荫影，也无法给人们带来一丝清凉。
　　这天陈徽休息，刚吃完早饭就连续接到两个电话。第一个是金雍城，声音含着抱歉，道：“今天临时多出不少事，东子忙不过来，估计得傍晚能完事儿。要不晚上一起吃饭？”
　　陈徽马上道：“你忙吧，今天天儿热，钓鱼估计也受不了。”
　　金雍城又说了几句，而后挂断电话。
　　几秒后，紧接着铃声又响起来，来电显示是贾彦。
　　陈徽挺意外，接起来：“喂？”
　　贾彦的声音依然和缓而低沉，道：“陈徽？你今天有空吗？”
　　陈徽回答有，贾彦道：“不好意思，第一次给你打电话就有事求你。是这么回事，王东和城子哥今天事情多，但是星期五幼儿园中午就放学了，我下午一点有课，匀匀没人管。”
　　陈徽顿时明白了，同时料想王东肯定跟贾彦说过自己去他们家的事儿，道：“下午我管她，她在哪个幼儿园，用我去接她吗？”
　　“不用不用，我是这么想的。”贾彦舒了一口气，笑道：“咱俩正好一起吃中午饭，完后一块儿接她。”

　　（2）
　　陈徽欣然同意。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去酒吧了，上一次跟贾彦照面还是四人一块吃饭那天。
　　贾彦是陈徽头一个想要主动结交，真心想成为朋友的人。无论性格，谈吐，气质，都是陈徽最喜欢的那种。虽然之前互相留了号码，却一次都没有跟对方问候过，但这回贾彦能张开口找他帮忙，说明心里也没有拿他当外人，陈徽对此很高兴。

　　十点半。
　　找到停车位之后，陈徽夹在一群人中间，踩斑马线小跑过马路对面，看见贾彦坐在西餐厅的落地窗边，一手拿着手机好像正在发短信，边朝外望见了他，微笑着招手。
　　陈徽在外面只走了一小会儿就热得直呼气，推开玻璃门被冷气一扑，顿时有上天堂的感觉。
　　贾彦穿一件深色背心，棉质的休闲五分裤，人字拖，袒露的肩臂肌理流畅，使得他整个人显得高瘦却充满力量，十分随性迷人，不过今天旁边没了吉他。
　　他面对陈徽如同老朋友一般，递纸巾让陈徽擦额头上的细汗，坐在对面，好笑地瞅着陈徽的衬衫西裤，说：“你一定先去过火锅店了，而且打算下午再去一次。”
　　陈徽点头唔了声，喝了口茶水，蹙着眉头吁气，道：“三伏天，真够呛。”说罢，叫住旁边经过的服务生点了单。
　　“你在工作上付出的太多了。”贾彦顿了顿，仿佛是在措词，道：“凡事还是适中一些比较好。”
　　“我付出已经比之前少了很多了。自从认识金雍城。”陈徽耸肩，笑了笑，又恳然道：“我还是相信付出和回报是成正比的。因为我付出的多，所以酒店的效益好，口碑好，我能因此得到老板的信任，赚得也更多一些。”
　　贾彦不置可否的嗯了声，没再说什么。这时先点的海鲜焗饭上来了，服务生离开后，贾彦笑道：“城子哥能把你从工作里拐带出来，说明你们最近还不错。”
　　陈徽挑了挑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便没说什么。喝了口茶，略有些好奇地问：“你在艺术学校教小朋友什么课？弹吉他吗？”
　　贾彦一手握着勺子，点头说：“吉他，还有钢琴和小提琴，萨克斯，声乐。”
　　陈徽惊讶，贾彦却笑得很无奈，说：“要是我教的小孩子在得知我会这些东西的时候，能露出你这样的表情就好了。现在的小孩子学音乐，连兴趣爱好都谈不上，基本分为两大类：找乐子，学特长。学的也不认真，不情不愿的。家长逼着去学，为了孩子在人前有个能显摆的才艺。”
　　“毕竟是私人办班，肯定不比专业正规院校。”陈徽道。
　　然而贾彦却摇头，说：“我知道，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不管是哪种学校，现在的小孩儿好像……不懂得什么叫热爱。爱好也变得有高低贵贱了，喜欢的家长觉得没用，不准学，不喜欢的当成课程，必须去学。”
　　这次陈徽听明白了。
　　贾彦用勺子轻敲瓷盘边缘，语气中饱含悲哀：“如果有个人，无论大人小孩儿，说他不指望在音乐的道路上追求多大的造诣成就，就是喜欢而已，如果不让他唱歌，不让他触摸乐器，他的灵魂就少了一半。那么即使他笨的不如猪，一分钱不给，我也愿意把我会的全部竭力教给他。”
　　陈徽道：“世界太纷杂精彩了，眼花缭乱的，人不容易专注在一件事情上。
　　“这样的世界更考验人。”贾彦嚼着鱿鱼圈，叹道：“我不能过多的要求学生，觉得没意思又不想放弃这份工作，否则灵魂完不完整的且不说，现在工作难找，找个能让我在上班时间里正大光明搞音乐的更难，自讨苦吃的结果就是没钱吃饭，还没钱买簧片。不是憋死就是饿死。”
　　陈徽没忍住笑了起来，同时心里也觉得的确很无奈，无论是爱情还是爱好，终究都得向现实妥协。

　　方刻后，意大利面也做好端上来，两人面对面开吃。这时贾彦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了眼，忽然乐道：“一分钟以内，城子哥会带着一条狗从这条路经过。”
　　陈徽不明所谓，贾彦示意他一起从落地窗向外看，过了一会儿，车流中一辆蓝色大卡驶过来，车内金雍城坐副驾驶看着前面，驾驶席上，王东面无表情朝两人一挑眉，驶过去走了。
　　陈徽：“……”
　　贾彦道：“对了，你用BLUED吗？”
　　陈徽道：“BLUED是什么？”
　　贾彦无语，继而一副想也知道的表情，解释道：“同志交友软件。”并把自己的手机给陈徽看，上面是聊天界面，上面写：【老子看看你跟谁在一起。】
　　陈徽唔了声，说：“发短信比这个方便。你用这个软件交友？”
　　贾彦：“……”
　　“不交友，好玩儿而已。”贾彦扶额，耐心地说：“可以看到附近用这个软件的人距离你多远，王东到附近也能看到，有时候他还故意绕我附近来。你这个人实在是太……”
　　贾彦没说出口，不过陈徽明白他在想哪个词，笑了笑。
　　西餐厅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半，两人又吃了几口，陈徽起身去结单，贾彦握住他的手腕，狡黠道：“不准动，你在逼我说出‘感谢你帮我照顾匀匀，这顿饭一定我请’这句话吗？”
　　陈徽一怔，继而两人对视而笑，贾彦道：“AA制。还不到我坑你的时候，以后吃豆捞喊上你，你带够钱就行。”

　　结账出来，贾彦坐陈徽的车给指路，到火车站附近的市政附属幼儿园。这个时间门前已经有很多家长领着小孩走出来，几名长托班的老师在门边笑着跟家长说小朋友一星期的表现。
　　陈徽心想，愿意给孩子上好的幼儿园启蒙，匀匀的父母挺有正事儿的，边问道：“她父母挺忙的？前段时间匀匀就放在王东那边。”
　　贾彦闻言不答，刚才还心情很好，此时却一副想起糟心事的表情，还冷笑了两声。
　　陈徽：“？”
　　两人在车里并肩沉默地朝前看。须臾后，贾彦挥了下手，索性道：“这事儿是王东家的事情，别人都不好说，不过现在既成事实改变不了了，以后城子哥也会告诉你。我跟你说吧。”
　　“这破事……老王家没一个好齁儿。王东他姐离婚之后再婚，死活不要这小孩，前夫也不知道蹽哪儿去了。我不知道王东是怎么跟他家里说的自己的情况，春天那时候，老头老太太拄着棍儿去他家闹，非让王东把匀匀领走，居然还说什么‘左右你是没后的人，你姐给你留个后，养老送终，算你前辈子积德了’这类的话。妈的……”
　　陈徽一愣，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什么？”
　　“前阵子户口都改完了，现在上幼儿园让谁都知道了不好，孩子写作业画画，写名字还写蔡匀，等上小学就得教她改王匀了。王东那人是不怎么着，但心不狠，他爹妈联合他姐来闹，孩子扔这儿就不管，当时王东生气，坐半夜的火车把孩子送回外市他老家，结果北风飘雨的在门口坐了一天，孩子冷得直哆嗦，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儿了，吓得一边哭一边喊妈，他姐就在屋子里呆着，愣是没给开门！”
　　陈徽听完，并在脑子里彻底捋明白怎么回事儿之后，半晌没说出话来，也真没法说什么，只得沉默地坐在那里，两人一起看着玻璃外的行人。
　　贾彦叹气：“……够狠的。孩子无辜，这幼儿园还是王东让上的。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匀匀！”

　　一名年轻女老师牵着匀匀走下台阶，贾彦开门去领，陈徽坐在车里，听见那老师说：“她是最后一个小朋友，教室里在打扫卫生，我就带她出来等家长。今天蔡匀表现挺好的，上数学课的时候回答了两个问题……”
　　贾彦跟老师聊了一会儿，道谢后牵着匀匀坐进车里，指着陈徽小声嘱咐她话。陈徽把贾彦送到联合书城门前，告别后看他拐了路口，背影消失。

　　匀匀乖乖坐在后座里，小裙子干干净净的，红色小皮凉鞋，就是头上两个羊角辫扎的有点儿歪。
　　陈徽回头看她，心中一时间无比复杂。
　　王东留下匀匀并不情愿，但是愿意花钱让她尽量从小就接受好的教育，也没亏待她；有这个小孩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贾彦心里又是怎么想的，糟心事不少，还愿意跟王东坚持下去。虽说人各有命，这么小一孩子，等她懂事之后又会怎么想……
　　陈徽看着匀匀没说话，匀匀与他对视，口齿不清地小声问：“舅舅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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