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琢玉师

　　地球联盟，2270年。

　　十年前，全球第一台光脑雏形问世。第五次工业革命开始，人类开始踏入完全工业化状态。无数当年极讲究手工技艺的职业，如烹饪、雕刻等，在光脑恐怖的计算能力下，都不再是什么难事。

　　就连琢玉这门千百年来凝聚了无数琢玉师心血的行业，也被冰冷的机器所代替。扫描之后用光脑设计，再以激光切割，远比人力所雕的要精美。

　　华夏国，京城。

　　华丽的现代化高楼大厦间，一栋两层的复古小楼格格不入地强插在其中，门前挂着隶书的“秦玉轩”三个大字。

　　说起这“秦玉轩”的老板来，京城的传言可就多了。

　　据说，这里前任老板是一对夫妻。夫妻两人都出自于琢玉师世家，亦都是极其高明的琢玉师。两人恩爱和睦，相敬如宾，生活美满。

　　二十七年前，他们的爱情终于有了结晶。

　　这个孩子生于冬春交接之际，生下来就不哭不闹，乖巧听话，很是惹人喜欢。其父秦朗就依着古籍里“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给他取名秦如玉。

　　秦如玉极为天才，年幼之时便能雕琢简单的玉器，精美细致，号称琢玉界当代第一天才。

　　直至成年，他技艺甚至已经超过秦朗。

　　十二年前不知为何故，秦如玉和父母闹翻，愤然弃刀，扬言再不琢玉。随后出国留学，再无踪迹。

　　此事在世界上都掀起了一阵大风浪。那时光脑琢玉机还未现世，一个绝世天才的陨落实在是可惜。很多人纷纷指责秦朗实则是嫉妒儿子的天分，秦玉轩的生意一落千丈。

　　五年前，光脑琢玉机现世，以其高速、高精准度、零失误率的特点迅速称霸低端市场，琢玉师的地位一落千丈，无数的玉坊倒闭。

　　三年前，秦朗夫妇自尽。

　　两年半前，秦如玉突然回归，归来时却连父母的尸体都未能亲眼看见。

　　秦玉轩被保留了下来。秦如玉打破誓言，重新执刀，成了这衰落的“秦玉轩”里最后的琢玉师。

　　秦玉轩的生意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惨淡。秦朗夫妇两人暴毙的复古小楼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终日酝绕着惨淡的气息。

　　但秦如玉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他不缺钱，据说光脑琢玉机的发明人中，就有他一个。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无论外界舆论如同狂风暴雨，秦玉轩内依旧是如同永恒的寂静。

　　秦如玉一身白衣，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双手执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两座牌位前的香炉里。

　　浅淡的香气在空中沉淀，细长的烟痕缭绕，半晌不散。

　　“你琢的玉，仅有形而无神。”

　　就是这句话，让年轻气盛时的他，做出了自己最终追悔莫及的事情。

　　秦朗夫妇的自杀不是因为破产，而是因为愧疚。对玉雕界的愧疚。

　　出国留学的秦如玉了解到极具发展前景的光脑技术行业，配合自己所擅长的琢玉，带领一支科学家团队数年潜心于研究，最终发明出被称为“传奇”的光脑琢玉机，完全推翻当前的琢玉界，甚至于整个雕琢界的格局。

　　“现在看来，你是对的啊……父亲。”秦如玉抬起头，凝视着秦朗的牌位，口中喃喃道。

　　现在眼前所见的玉，皆是空有精致无比的外形，却冰冷无神。

　　它们都是死的。

　　不知为何，世人看不出的玉石的生死，他却能一眼看出。就仿佛他自己也是一块玉，当然会认得同类的尸骨。

　　其实，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真正的琢玉师了。仅剩没有完全被五年前的大乱打倒的，也再不出世了。

　　可是，怎样才能让玉有灵呢。

　　他做不到。

　　秦如玉生性凉薄，连父母都曾无数次为此忧心。长到这么大，更是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父亲说，玉是有灵的，要学会听懂它们的情感，才能真正赋予它们神魂。

　　可他对玉，就像是神，俯瞰间冷漠无情。他能判它们的生死，却看不懂它们的心。

　　他也没有心。

　　回归那天他在父母的骨灰前跪了一天，却没有泪，甚至是连脸色也没有变化过。依旧是面无表情。

　　跪了半晌，秦如玉轻叹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本来是准备回自己的房里睡个午觉的。途经靠近外厅的走廊，却无意中听见里面似是有人争执。

　　“你走吧，算我求你了行不？上午老板是不会出来的，你下午再来也行啊！”这是秦玉轩唯一的店员，罗定乌的声音。这店员是他随便招的，也不管他人品怎样做事怎样，第一个来应聘的就要了。

　　他不在乎。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也什么都无法让他起一丝波澜。

　　他像是已经老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俺……俺下午还要赶火车咧。这真滴是俺家里祖传滴宝玉，要不是娃儿要娶媳妇，哪会拿出来卖人咧。”那个上门来的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给自己解释。

　　“祖传，祖传一块璞玉？你当我傻子？”罗定乌已经很有些不耐烦了，“血沁的墨玉，哼哼。拿猪血造假的吧！”

　　祖传的血沁墨璞玉？秦如玉瞬间抓住了重点。

　　皱了皱眉头，又听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去看看。少睡这么一点儿时间也没什么，要是那玉是真的，估计还能有点儿事干。

　　推门进去，里面罗定乌正高翘着二郎腿，陷在大沙发里，握着的茶水随着他指手画脚的动作已经打湿了袖口。另一个人则是个老农。华夏区农业面积很大，贫困地区尚有不少是人力。这一位白褂黑长裤，鞋上还是黄扑扑的，一看就知道也是属于这一类。

　　“拿来我看看吧。”农夫正与罗定乌争论的面红耳赤，冷不丁一个温润淡漠的声音插了进来。

　　“老老……老板！”罗定乌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却不料撑着身子的左手突然直接插入的沙发内部，右手一整杯没喝两口的滚烫的茶泼了自己一脸。

　　“啊——”罗定乌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挣扎之余还不忘汇报老板，“老板他……他是来……”

　　“下次别再这样了，进来的就是客。”秦如玉看也没看他一眼，双手轻轻捧过老农手里的盒子。这店员确实是有些盛气凌人了。

　　并且，你就算是吞公款，拜托买个承得起你自己那两百斤重量的不行么？

　　“呵呵，呵呵……”罗定乌好不容易脱离了沙发的怀抱，在一旁陪着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知道对方把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要不是这些钱他也早就不会再留在这阴森森的地方面对这古怪的老板了。

　　在他的感觉里，这人有时候抠门的要死，连个驱邪的都不请。可有时候又有点儿神经病，甚至会眼睁睁看着他偷挪公款，眼神幽幽的就像是亡灵，也不动，一句话都不说。

　　老农不知道这些，不安的搓着手，心说这老板还真是个好人，又和蔼又有礼貌。

　　秦如玉没有去管老农的想法。事实上，他已经完全被这块玉镇住了。

　　这是一块不大的血沁墨玉。刚好够一只手完全包裹的大小，是真的。以他生来就有的天资一看便知。

　　这不能说有多值钱，毕竟这样的玉虽少，还是有的。光秦玉轩其实就有不少。

　　但这块墨玉里血沁的痕迹，实在是太诡异了。竟隐隐形成一只惟妙惟肖的血龙，蛇身、兽腿、鹰爪、马头、鱼尾、鹿角、鱼鳞无一而不足，就像是被封印在其中一样，正昂头仰天长啸。

　　更重要的是，这块璞玉是死的。还未经人手雕琢，却已经不可能有灵了。就算是盘再长的时间，也不会有哪怕一丝变化。

　　“一千万。”秦如玉直起身，对不安的老农说道，“现在就付。”

　　“老板你疯了？！”罗定乌惊呼，这么一个小玩意，一千万？！他是没有看见玉，但这个大小，几万都不值吧。

　　老农也呆了，完全不敢相信。

　　“它值。”秦如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这块璞玉，他要定了！

　　死去一样的灵魂在复苏，这块玉是死的没错，但他自己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尖啸起来了。

　　这块玉很顺利地成交了。整个中午秦如玉都没有睡，就把玉拿在手中把玩，越看越是惊叹，却还是怎么也无法找出这块玉死亡的原因。

　　于是很正常的，到了晚上，他失眠了。

　　半夜里第十三次爬起来，正是子夜时分。秦如玉懒得开灯，干脆就把玉举在手里，对月看着。

　　淡雅的月光透过玉石，中央血龙如同在滚滚黑云中狂吼。

　　“嗷——”那一刹那，异变突生。

　　秦如玉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滚滚黑云笼罩间，巨大的血龙声音凄厉而疯狂。

　　无尽的黑色的火滚滚而出，如同炼狱里已被关压无尽岁月的厉鬼。

　　那一夜，京城里乱了套。

　　秦玉轩半夜着火，火势极其恐怖。就算高科技的机器人消防队以超高速赶来也还是晚了，老板秦如玉与唯一的伙计罗定乌已经被烧死，尸骨无存。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当日里秦玉轩的老板收了一块绝世宝玉，罗定乌忍不住诱惑杀人夺宝。结果不知为何，自己也没能逃出来。

　　只是那块传的神乎其神的宝玉，最终谁也没有找到。大概是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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