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迷楼

　　已不知是第几天了，握着手中沉甸甸的诗集，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楼中。身旁的桌上、地上到处散乱着散页，星星点点的腥红刺花了双眼，摩挲着手中的诗集，水渍的痕迹依旧明显，还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令我的胃一阵阵作呕，熟悉的字迹，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是谁写下的。

　　裁春衫寻芳。记金刀素手，同在晴窗。几度因风残絮，照花斜阳。谁念我今无肠。自少年、消磨疏狂。但听雨挑灯，敧床病酒，多梦睡时妆。 飞花去，良宵长。有丝阑旧曲，金谱新腔。最恨湘云人散，楚兰魂伤。身是客，愁为乡。算玉箫、犹逢韦郎。近寒食人家，相思未忘苹藻香。（注：史达祖《寿楼春.寻春服感念》）

　　为何写下如此感伤之词，写的人有何愁思，读此词为何又令我眼眶湿润，胸口堵闷。

　　“公子，你好歹吃一些吧。“我偏头看去，才发现身旁立着一个女子，不施胭粉，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青瓷碗，樱唇一张一合，像是在对我说话，可惜此刻我的心全落在了这诗集上，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到底是谁呢他为何写下这词？为何这词又在我手中？我在哪里……

　　”这是哪儿？“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听上去极其细微，就像是即将死去的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口中挤出来的。

　　“这……”女子声音有些迟疑，她带着哭腔，我听的出来，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是哭我么？我这个也许快要死掉的人，呵——我在心里自嘲着。

　　“公子你忘了么，是我家少爷救你回来的，这是薛府的后院，沉鱼楼。“

　　薛府？什么薛府，我想了想，没有什么薛府的印象，其实现在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包括自己的名字。救我？我需要人救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沉鱼楼？呵——这名字，像是藏着位沉鱼落雁的么美人儿，可笑!这楼里竟然住着我。

　　我撑着木桌，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扬起一支手指，指着那个青瓷碗，这才发现我的手枯瘦如柴，似那枯死的秋叶，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女子小心翼翼地向我挪过来，轻轻抬起那个碗，我想要接过来，却发现自己已不能拿起。

　　“公子，我来吧——”女子用玉手捏着勺子舀了半勺汤药，递到我的嘴边。我的嘴唇只能感觉的到瓷勺子传来的冰凉感，汤药送进口中，直入肠内，只是没有什么味道。

　　连喝了几勺，我挡了挡女子继续递来的瓷勺，摆了摆头。

　　“公子——“女子声音有些焦急，手足无措。

　　“只是有些乏了，你下去吧。”我抬起了眼皮，想要看清眼前的这个女子，明亮的眸子，如水般澄静，脸颊上一抹红晕，甚是可爱，我透过模糊的视线扬了扬嘴角，女子见状启齿轻笑。

　　“公子你会笑！”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我轻轻吟着，女子似乎听懂了我的话，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

　　“我当然会笑了。”我轻笑着回答她，这个我有意识以来第一个见到的美好的女子，对我完全没有恶意，倒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这样的人，值得么？

　　女子将我扶到了床上躺下，自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了另一个男声，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接着是女子的声音，然后意识便没有了。

　　“展兄，这宁州的牡丹园果然不一般，令人留恋不已。”梦中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不同于刚才的有气无力，反倒是朝气蓬勃，这真的是我么？

　　“徐兄，这园中的花儿甚是艳丽，就和人一样，说不定这园子里真藏着什么花妖狐媚之类的！“对面的男子笑着看着我，我想要看清他的长相，却像隔着一层纱一样，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男子的笑声令我甚是喜悦。

　　“子龙兄，我看你是奇闻怪谈看多了，掉进妖怪坑里了。”第三个男声响起，我却看不到人影。

　　“哦？哈哈哈——有何不可——“

　　三人一起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我只感觉胃里一股腥热翻腾，十分难受。

　　勉强睁开双眼，床帏的惨白颜色令我心里一冷，压下了那股恶心的感觉。

　　“你醒了——”寻着声音望去，床旁的木桌边坐着个男子，双眸紧紧盯着我这边，像是一潭秋水，没有风，吹不起半点波澜。他的声音甚是悦耳，听着很舒服。

　　像是和那男子认识许久一般，我撇过头来，只回了声“嗯”，继续闭着双眼回忆方才的梦，梦中的男子是谁？冥冥之中有种感觉，他应该就是那首词的主人，可是他姓谁名甚。算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如今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那还能顾得上别人。

　　感觉到男子的目光还在看向这边，我感觉很不舒服。

　　“有什么事么？“我讶异于自己声音的冰冷，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哼——你和一个下人打情骂俏，却对我如此冷淡，别忘了是谁将你从鬼门关口拉回来的。”男子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可我听着甚是不舒服，他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质疑不容抗拒的怒意。

　　打情骂俏？我斜过眼珠瞪了他一眼，不想辩驳，因为那股恶心的感觉又翻腾了起来。

　　剧烈的咳嗽，伴着一股热流顺着我的嘴角滴在了床沿上、地上，还有男子的衣袖上，素白光滑的丝衣上迅速晕开点点花朵，分外扎眼，一片片大红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又是何苦呢……哎……”男子用身子支撑着我的身体，掏出一方丝巾，细心地擦去我嘴角的血污，他温热的手指轻柔地触碰着我的冰冷的脸颊，心里痒痒的。

　　男子扶我躺下，在我背后垫了个枕头，然后轻步走向门口，开了一个小缝，朝门外挥了挥手，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半，之前的女子又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这次我的嗅觉总算是恢复了，屋子里瞬间弥漫着中药味，不知是何原因，我的胃又翻腾起来，冲着那个青瓷碗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女子舀起半勺汤药，递进我的嘴边，那中药味太浓烈，我紧闭着双唇，不愿喝下。

　　“让我来吧。“男子从女子手中接过瓷碗，坐在了床边，向勺子边轻轻吹了几口气，然后再递近我唇边。

　　我依旧紧闭着。

　　“乖——喝完这个身子就会好了。”男子的语气变得甚是温和，眼里还带着笑意。

　　把我当作三岁小孩子，这哄人的谎话说得也太烂了。

　　我还是没有张嘴。

　　男子的手停在半空僵持着，皱了皱眉头，“这药，你是想让我用手喂你还是换种方式？”说罢，男子将勺子送进自己口中，眼看着就要喝下汤药。

　　看着他的动作，我后背一阵冷汗，双手更加冰凉了。

　　“我自己喝。“我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不敢想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惊恐地看着他，他到底要干什么？

　　男子听见我的表态，扬起嘴角笑了笑，用嘴唇小抿了一口汤药，”也不是很苦“。他将勺子放回碗中，将碗边递到我的嘴边，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一口气喝下了碗中的药。

　　恶魔！变态！他绝对是来捉我的黑白无常，惩罚我的小鬼，上辈子我踩了他家的祖坟。这药明明很苦，苦得我的胃都纠结了起来，脸也拧巴成了一团。

　　“公子——我家少爷也是为了公子的身体着想，这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多嘴！”

　　男子似笑带怒地嗔怪着那女子，吓得那女子立马闭上了嘴，脸色惨白，带着一丝哭腔：“萍儿多嘴，公子莫气——”

　　看着她急得快哭的样子，我于心不忍，便冲她摆了摆手，微笑着摇摇头。

　　“你下去吧！“男子将银碗递给女子，便让她退了下去。

　　看来那女子甚是惮怕这男子，男子似怒似笑得表情我看着也有些怕，更别说是那柔弱的女子了，想来她平日里也受了不少罪，一想到这里，我连连叹气，瞪了那男子一眼，看他绫罗的穿着，就知他是个纨绔子弟，只是不知我和他之前能有何纠葛。

　　“哼——看来你对她用情至深了。“男子的语气又变回一潭秋水，甚是冰冷。

　　我知他故意激我，不愿回复。

　　“不过是个丫鬟，你若喜欢，送给你做暖床小妾。”

　　暖床小妾？我又惊又厌恶地看着他，他反倒得意地看着我，一副将一切拿捏在手中的模样。似曾相识的厌恶感，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在我胃中迅速翻滚，似乎是前世，又像是昨日发生一般，这个男人，眼前的这个男子，连同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我脑中一遍遍闪过。

　　“她也有独立的人格。“我闭上眼，不愿再去看那张脸，那张令我厌恶的脸。

　　男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是怒了，怒了也好，我知道他不将我逼死是不会罢休的，早早做个了断，早日斩断我和他之间的联系，也好早日……

　　“徽纆——”男子的声音终于又想起，不再是冰冷，而是绝望。

　　我闭眼没有再看他，听着我的名字在屋内回响，往事如春水般冲破我脑中的闸门，涌进我的心里，我的眼里，浸透我的全身。

　　“别污了我的名字，这二字你不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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