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纤尘心中很是不忍，只得劝道：“刚才晓妍妹妹说得很是，翩婷姐姐安心养病，日后再得皇上宠爱，生下一位皇子，也不是难事。”
　　翩婷眼泪未干，恨恨地道：“那起子丧尽天良坏了心的，使毒计害了我，害了我的孩子，还要陷害妹妹。我既然没死，迟早也要和她算账。”
　　纤尘忙低声道：“翩婷姐姐小声些，须防隔墙有耳。”
　　翩婷道：“在我自己的宫里面，还怕什么？再说，该害怕的是那些小人才是，我是不怕的。”
　　翩婷满脸恨意，还在咬牙切齿。
　　采薇也劝道：“皇上很在意这件事，也嘱咐了千牛卫细查，发现蛛丝马迹，一定会秉公处置到底。”
　　翩婷冷笑道：“千牛卫不过是一些酒囊饭袋，追查一个小敏子，最后不过是发现死在井里了，还敢以自杀名义禀报给皇上。皇上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我心里自然有数，究竟是谁害了我。”
　　翩婷虽然病着，但是有晓妍、画影等传递消息，因此对宫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纤尘之前也曾听澜月说起过千牛卫追查小敏子不得要领的事，听了翩婷这话，也不方便接言。
　　采薇和纤尘劝了翩婷一回，把话头转到翩婷病中的饮食上，叮嘱晓妍凡事留心，又说了一回话，这才告辞离开钟粹宫。
　　二人信步走着，好一阵都默默无语。
　　采薇终于叹道：“翩婷姐姐如果再不能谨慎些，终究会为自己招来大祸。晓妍也该提醒她些。”
　　纤尘好半晌才道：“翩婷姐姐骤然经历巨变，难免心中愤愤不平，有些怨气。”
　　采薇淡淡地道：“纵然是有怨气，有恨意，也得藏在肚子里，不妨日后慢慢计较。事事都挂在嘴上，就算想报复，不也被人看穿了心思去？先就让人先下手为强了。翩婷姐姐吃了这样一个亏，也没有学乖。”
　　听采薇这样说，纤尘心中一凛，本来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采薇抬头看了看，笑道：“咱们不知不觉还就走到菊苑来了。妹妹瞧瞧这菊花开得可不是好吗？”
　　纤尘抬头看时，果然前面就是菊苑，入眼处所及尽是菊花，大者有碗口大小，小者仅如指甲，不仅常见的如红、黄、白、墨、紫、绿、橙、粉、棕、雪青、淡绿等色彩应有尽有，更有诸色纷呈间杂、一枝上结着数种不同颜色花朵的从未见过的品种。
　　纤尘深吸一口气，菊花特有的馥郁又冷冽的香气扑鼻而来，不由得将感慨翩婷的心思暂时移开，点头赞叹道：“好香。”
　　采薇瞧着满园的菊花，忽然笑道：“倒让我想起上一回飞花令时，庆姐姐说的话了。”
　　李庆儿接飞花令时，纤尘已经下殿去了，因此不知道当时宴上的情形，后来又遽变迭生，自然也没人跟她讲过那时发生的事。听采薇如此说，纤尘眉梢轻轻一扬。
　　采薇道：“当时庆姐姐接令后说最爱菊花，又吟了一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我看皇上皇后都很是惊异呢。”
　　纤尘眉头微微一皱，半晌才道：“庆姐姐性子未免太刚烈了些。”
　　采薇唇边微微含笑，道：“不过是刚才想到了，才说起罢。纤尘妹妹，咱们还是赏菊吧。”
　　纤尘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
　　二女在菊苑中漫步，细细看过去，朵朵菊花怒放，果然各有各的风姿，各有各的神韵，虽然姹紫嫣红，但是都不掩临风斗霜的异样精神，只觉得艳媚中别有傲然风骨，不觉一边欣赏一边点头。

　　大夏天子夏元熙这时也在上苑中信步，心中很有些烦闷。
　　吐蕃赞普（吐蕃君主的称号）赞荣干布前年曾遣使入朝来求娶公主，当时适龄未嫁的公主只有房陵长公主一人。可是房陵长公主虽然还未下嫁，却已定了潞国公三子为驸马，因此夏元熙未准吐蕃的请求。就在不久之前，中秋的第二天，就有从松州来的急奏，言道吐蕃军二十余万进屯松州，声称前来迎娶公主，松州都督韩威匆忙率军出战，大败而归。夏元熙急诏戍守西境的潞国公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负责对吐蕃的战事，又调左近数州的精兵强将增援。
　　此时从前敌还未传来进一步的战报，夏元熙虽然深信潞国公必然不会战败，却也未免有些心急。
　　前朝已经是这般多事，后宫却也不能平静。
　　翩婷小产之后，千牛卫搜遍宫中寻找尚宫局的小敏子，最后却发现他陈尸井中，只得以畏罪自尽的名义呈报夏元熙。夏元熙心中虽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但是此时吐蕃战乱已起，实实不宜在宫中再起波澜，由后宫引发前朝的人心动荡。因此，夏元熙只是申饬了千牛卫将军一番，责令他严查宫禁，也就作罢了。
　　可是前几日夏元熙召幸晓妍，顺便去钟粹宫看望翩婷，却见翩婷只是痛哭，要求夏元熙一定要将偷换蜜饯、花酪掺入麝香一事严查到底，为她腹中不幸流产的孩子伸冤报仇。那一番前朝后宫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夏元熙无从讲起，见她不住啼哭、抱怨，心中也觉得很是烦恼，最终拂袖而去，连晓妍也不再召幸了。
　　现在想来，夏元熙心头犹自有些气恼，深怪翩婷不识大体，不明大局。
　　此时夏元熙信步走着，身边也只有王怀义一人跟随，抬眼不时看看上苑中的秋色，枝头树叶已经由一色的绿变为浅黄，深黄，金黄，金红，彩色纷呈，十分好看。另有些雁来红、秋杜鹃、秋海棠、芙蓉、玉簪、晚香玉等等秋日的花朵也都竞相开放，颇为鲜艳悦目。
　　就这么走了一阵，夏元熙已经觉得心平气和了不少。
　　王怀义在一旁道：“皇上，前面就是菊苑了，听说现在虽还没到重阳，菊花却已盛开。皇上可要去欣赏一回？”
　　夏元熙点头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去罢。”
　　夏元熙刚迈进菊苑，已经发现苑中已有人在赏花，他抬了抬手，不让王怀义作声，只是负手站在花树后瞧着。
　　只听得采薇道：“从前家里每逢秋日就会准备下菊花酒，重阳节时饮用最是相宜。不知宫里有没有。”
　　纤尘道：“采薇姐姐若是喜欢菊花酒，咱们自己也可以试着酿一回。”
　　她伸手一指一丛花姿丰盈的□□，道：“这黄柔菊花最适宜酿酒，回头叫尚宫局多采一些，与蒸熟的糯米、酒曲混合，酿了酒埋在树下，到了年下就可以喝了。只是今年重阳节怕是赶不上了，不过明年重阳节时今年酿的菊花酒就会更显醇厚一些。”
　　采薇笑道：“没想到纤尘妹妹还精于此道。”
　　纤尘道：“不过是在家中的游戏之举罢了。除了黄柔之外，用白盏酿酒也好，最好加些菊叶进去，酿出来的酒略带碧色，在菊花的芬芳之中又微含清冽之意，即使不饮，光是看一看、闻一闻也觉得心旷神怡。”
　　采薇还未答话，只听得树后有人笑道：“纤儿这菊花酒酿成了，一定要给朕尝一尝才是。”
　　夏元熙从树后转出来，采薇和纤尘连忙施礼道：“见过皇上。”
　　夏元熙含笑道：“免礼罢。”
　　夏元熙暗中留意看去，只见二女都未刻意妆扮，不过是家常的衣裳，显见得并非刻意在此候驾，心中又欢喜了几分。
　　纤尘大病初愈，容颜略带憔悴，下颌尖尖，纤腰一握，在清丽脱俗之外却更添了一段袅娜风流态度。夏元熙心中甚是怜惜，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还病着，怎么就出来了，这里风大，要再被吹病了可怎么是好？”
　　纤尘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又想起他待她的种种好处，心里渐渐软下来。可是陡然间又有两道冷冷的目光从她心上划过，那是在钟粹宫里他瞧着她的眼色。
　　纤尘心中一时热一时冷，虽然不过是一瞬间，她却似在油锅冰水里滚过几番似的，最终却只是眼波低垂，低声道：“谢皇上，嫔妾已经好了，也并不觉得很冷。”
　　夏元熙似乎浑然不觉纤尘的心事，满含柔情地道：“手这么凉，还说不冷？”
　　说着，夏元熙向王怀义示意，王怀义急忙把本来为皇上准备的斗篷捧了过来。夏元熙亲自展开，为纤尘披在肩上，亲手系上带子，笑道：“这样就不妨了。”
　　采薇在一旁抿嘴一笑，道：“皇上，嫔妾告个罪。嫔妾奉太后的命要回去抄佛经，以备重阳节在宝华殿焚化所用。皇上有纤尘妹妹相陪在此处赏菊，嫔妾先告退了。”
　　夏元熙目光在采薇脸上一转，微笑颔首道：“你去罢。”
　　采薇行了礼，从菊苑出来，走了几步，又回头一望，只见夏元熙携了纤尘的手，正在并肩观赏一本凤凰振羽的异种菊花。
　　如若不看夏元熙的天子身份，这二人何尝不是一双璧人？
　　采薇低头半晌，忽然轻轻一笑，快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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