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掬香一边给纤尘梳头，一边嘟着嘴道：“若说之前是因为小主肩上有伤，皇上为了让小主安心养伤，这才没有召小主侍寝，也就罢了。可是小主这都好了好几天了，怎么也没见皇上再来啊？虽然时不时也都有赏赐下来，不过就是见不到皇上的人。”
　　纤尘好一会儿才道：“皇上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准？”
　　掬香道：“可是小主既然筹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该再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纤尘叹了一口气，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就是能够筹谋的极限了。再往下，时也命也运也，又哪里是我能够揣测到的？”
　　掬香还要再说，澜月怕纤尘伤心，连忙插口道：“今日或许也是个机会呢。今儿个皇上兴致好，去马场看马，又宣诸位娘娘和小主伴驾。或许皇上见了小主，再动了情肠，也未可知。”
　　纤尘苦笑道：“你们上回也都见到了皇上，还没看出来吗？皇上是一个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喜欢，不一定露在脸上，不喜欢，也一样。能打动皇上，谈何容易？”
　　澜月道：“可是这些日子来皇上也确实对小主不错，虽然未召小主侍寝，其他赏赐也都不在婷美人、梅美人这些小主之下呢。”
　　纤尘叹道：“据我想来，只不过是我住在这萦碧居，勾起皇上思念过往的情怀，因此也算是爱屋及乌吧。”
　　澜月笑道：“小主也未免太妄自菲薄了些。小主说得或许也算些缘由，但是终究还是小主自己能惹得皇上注目，这才有了这些时候的恩遇。”
　　掬香听着纤尘和澜月的对话，也多了些高兴，道：“正是呢。反正啊，小主也该放些心思在梳妆打扮上，至少也不能被其他娘娘和小主压下去。小主一会儿穿那件桃红的骑装可好？那个颜色最能衬出小主肌肤雪白，又娇艳。”
　　纤尘笑道：“罢了罢了，平白惹那些娘娘们的白眼做什么？再说，是皇上去看马场，又不是让我们去骑马，穿了件骑装，倒好像是要抢着在皇上面前逞能似的。”
　　“那若是皇上真让娘娘和小主们骑马可怎么办呢？”
　　纤尘微一沉吟，道：“有了，就穿那件艾绿天水锦的宽袖束腰裙衫，裙幅并不是很宽，行动也方便些。”
　　掬香依言取了来，等纤尘换上，连澜月都忍不住赞叹：“这腰上束得紧紧的，正好显出小主纤腰一握。袖子又宽大，倒衬得小主有几分仙气呢。”
　　等到纤尘到了马场，见树荫下已经搭了一溜儿的凉棚，凉棚下设了几案座位，案上摆满时令鲜果，座上也已经到了几位娘娘小主。不多时，陆陆续续，从皇上、皇后往下，除了淑妃只说身子不爽、怕热未到外，这一回伴驾来玉华宫的娘娘小主们果然已经来齐了。诸女之中，有穿了骑装显露矫健丰姿、打算一显身手的，有本来就不善于骑射、因此仍是宽袍大袖、艳妆华服的，一时之间桃红柳绿，莺啼燕语，好不妖娆。
　　因为这玉华河马场占地甚广，本来在宫墙之外，因此今日在四周戒备侍驾的，除了千牛卫外，还有羽林军。
　　纤尘抬头一望，刚好见到不远处一队羽林军执戟而立，为首的正是那日为她接上脱臼肩膀的李校尉。李校尉似乎也正向这边看来，纤尘连忙低下头。
　　大夏天子夏元熙看来今天兴致甚高，宣了牧监前来，询问新近马匹的情形。
　　那牧监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皇上，那一批大宛进贡的宝马良驹，皇上还未检视。卑职这就命人一一带上来，请皇上过目。”
　　说着，已经有人牵了一匹黑马过来，这黑马全身乌黑发亮，只有四蹄雪白，身高腿长，看上去颇为神骏。
　　那牧监道：“此马名为‘乌云盖雪’，据说能日行一千，夜走八百。最难得的是此马深通人性，听从骑者指挥，如臂使指。”
　　夏元熙不置可否，只是点了一点头。
　　皇后在一旁笑道：“‘乌云盖雪’，这名字起得也恰当，可不就像白雪上面恰好罩了一团的乌云吗？”
　　一旁欣婕妤娇笑软语道：“皇上，嫔妾见了这‘乌云盖雪’，十分喜爱，请皇上允许嫔妾骑上它跑一圈。”
　　夏元熙心情甚好，颔首道：“去吧。”
　　牧监亲自牵了那马的缰绳来，欣婕妤一脚踏在马镫内，翻身上马，果然沿着跑马场跑了一圈。欣婕妤也是将门出身，身手不凡，身子立在马上，不时还做出了种种花样，一会儿站在马背上迎风招展，一会儿半边身子挂在马的一侧，一会儿又施展开来金鸡独立，端的姿势优美，动作娴熟。
　　等到欣婕妤再回到原地，牧监上前拉住“乌云盖雪”的缰绳，欣婕妤跳下马来，又回到凉棚下。自皇后以下，人人拊掌叫好，点头称扬，就连皇上也带笑颔首。
　　惟有宇文昭仪，唇角微微一扬，目光斜斜地看向别处，低声道：“这些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这么温顺的马儿，任谁都能驯服下来。”
　　偏巧这话就被正欢欢喜喜落座的欣婕妤听到了。这欣婕妤性子爽朗直率，非谢修仪婉转内敛可比，听了这话，立刻带笑回道：“嫔妾花拳绣腿，自然也就只能骑骑这温顺的马了。一会子若是有了那桀骜不驯的烈马，还望昭仪娘娘一展身手，让嫔妾们开开眼呢。”
　　皇后也笑道：“欣妹妹这话说得不错，昭仪妹妹是将门虎女，大家也都等着看昭仪妹妹的身手呢。”
　　夏元熙带笑看了一眼皇后，又看了一眼宇文昭仪，两人才都不再言语。
　　接下来场中又牵上来几匹马，有堪比楚霸王坐骑的乌骓马，有传说延续了关云长的赤兔马血统的名马，还有只是演义传说中听过的黄骠马，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神骏。丽贵人、贞美人、妍才人等，也都请了旨纷纷试马，跑马场上只见罗衫飘舞，绣带飞扬，一时间丽色无边。
　　待到众女纷纷试马完毕，夏元熙向牧监问道：“再没有了吗？”
　　牧监拱手道：“启禀皇上，马倒是还有一匹‘狮子骢’，只不过此马性子暴烈，至今还没有人骑过它，反而为了驯服它，马场中的驯马人都已被摔伤数个。因此卑职不敢将它牵上来，以免惊了圣驾，或者只是惊了哪位娘娘小主的鸾驾，卑职都万死难逃其咎。”
　　夏元熙一扬眉，笑道：“越是这样的烈马驯来越是有趣。朕恕你无罪，去牵了来吧。”
　　这一回牵马上来却动用了两条大汉，一左一右拉住那狮子骢的缰绳，将它牵了上来。只见此马从头到脚一身雪白，别无二色，高大神骏异常，不住地倒蹄，仰首长嘶，左右摇摆着头颈，似乎随时都要挣脱缰绳奔去。
　　夏元熙是大将出身，见了这情形，眼睛不由得一亮，站起身来，笑道：“这马确实迥非凡品，朕倒是想试试。”
　　那牧监见了不由得慌了手脚，匍匐在地，一个劲儿叩头道：“皇上万万不能亲身涉险啊。”
　　一旁的皇后也施了大礼拜下去，道：“皇上，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是天子，亲身犯险，岂不是置社稷于不顾？若是让太后知道了，又该如何悬心呢？臣妾纵然犯上进谏，也不能坐视如此。”
　　见皇后如此，其余诸嫔妃也呼啦啦跪了一地，纷纷劝请皇上三思。
　　见了如此情形，夏元熙一皱眉，也只得再次落座，好半晌，才淡淡地道：“你们起来吧。朕从前在两军阵上遇到的比这危险千倍百倍也非止一次了，你们何苦将这一匹马看得这么要紧？”
　　那牧监也倒乖觉，立刻道：“皇上所言甚是。这小小一匹马，如何能与万马千军相较？自然是没有皇上驯服不了的。只不过是天子威仪，上体天意，顾念社稷黎民；中怀纯孝，体贴太后娘娘；下善臣工，不欲微臣等身陷不忠不义，这才不亲身涉险罢了。”
　　听他这么说，夏元熙唇边流露一丝笑意，刚才的些许不耐也尽散了，只是瞧着眼前昂首嘶鸣的狮子骢，仍然有些不甘心。
　　羽林军中的李校尉此时越众而出，跪倒在地，大声道：“末将愿代皇上一试，请皇上恩准。”
　　夏元熙一扬眉，就要颔首同意，可是沉吟片刻，又摇了摇头，道：“定之，你是羽林军中著名的勇将，身负戍守宫城的重任。朕若是同意你下场驯马，岂不是将驯马的事看得比戍守宫城还重要了吗？朕岂不是成了昏君？”
　　忽然在嫔妃群里，有人脆声道：“纵然李校尉不能驯马，想来庆美人自然也有乃兄风范，何不请庆美人一试呢？”
　　众人看时，原来说话的是封为玉才人的田玉芝，她素来与李庆儿不睦，因此趁机揶揄。包括纤尘在内，众人多有不知原来这羽林校尉李定之和庆美人李庆儿原本是兄妹的，又不禁向李庆儿看去。
　　李庆儿神色却只是淡淡的，道：“适才昭仪娘娘说总要有匹烈马才能一显身手，嫔妾不敢抢了昭仪娘娘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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