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听她句句恭维，采薇心里的怨气也散了不少，只得和缓了脸色，道：“结绮阁富丽精致，许多玩物都是皇上特别赏赐的，晓妍妹妹也不必太过谦。”
　　晓妍笑靥如花，道：“咱们姐妹，我的不就是你的，哪里分得了彼此？还望采薇姐姐和纤尘姐姐不弃，有空的时候多去结绮阁坐坐。”
　　采薇只点了一下头，也没再多言语。
　　晓妍又向纤尘道：“听说纤尘姐姐来了，姊姊和我不知有多高兴，又听说姐姐从听荷轩迁到萦碧居，姊姊和我忙忙地就赶过来了。”
　　纤尘笑道：“有劳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了。”
　　翩婷脸上的尴尬神色渐渐退去，这才道：“纤尘妹妹的胳膊可好些了？听安太医说，是坠马脱臼，才上去了，还要敷些药才是。”
　　纤尘道：“已经没有大碍了。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哪里遇到的安太医？妹妹还以为安太医已经出宫去了。”
　　翩婷道：“就是刚才在皇后娘娘的陶然院，安太医来回禀妹妹的伤势。也是见了皇后娘娘吩咐琴韵，我们才知道妹妹从听荷轩挪到了萦碧居。”
　　听翩婷说话一五一十，晓妍暗暗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向纤尘笑道：“这些日子以来，姊姊和我可是日夜惦记着纤尘姐姐呢。所以一得了消息就来看姐姐。”
　　纤尘心知翩婷说走了嘴，她们原是在皇后处得知自己奉了太后的懿旨来玉华宫、又受皇上赐花酪的事，再加上皇后也另眼看待，这才赶了来不想落在别人后面。
　　采薇也轻轻地一扬唇角，转过头去。
　　纤尘假作不知，笑道：“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很看重姐妹之情。”
　　她瞧了瞧采薇，又看了看翩婷和晓妍，意味深长地道：“无论如何，咱们姐妹四人现在总算又聚到了一处，日后相处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晓婷嫣然笑道：“纤尘姐姐说得很是，咱们的姐妹之情，来日方长。”
　　翩婷也点头道：“正是呢。”
　　采薇沉默半晌，终于也点了一点头。

　　掬香看了看堆了一桌子的绫罗绸缎，精致果品糕点，不由得撇了撇嘴，道：“宫里的人，可真是会见风使舵，这么快，又送了这些个礼来。”
　　澜月看了纤尘一眼，笑道：“宫里的人嘛，根红顶白，拜高踩低也是常情。若没有这份趋炎附势的本事，怕是还在宫里耽不了这么久呢。”
　　纤尘微微一笑，道：“我倒也不在意这个。”
　　忽然高太平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来，紧着嗓子低声道：“皇上来看慧小主，请慧小主准备接驾吧。”
　　掬香慌成一团，冲到纤尘面前，道：“怎么办？怎么办？小主可还没梳妆打扮啊。”
　　纤尘虽然微微一怔，却不怎么慌张，转头向澜月问道：“我的头发乱吗？”
　　澜月仔细看了看，道：“没有，很整齐。”
　　纤尘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好了，不用怎么梳妆打扮。”
　　说着，她已经站起身来，向高太平问道：“皇上现在在哪里？”
　　高太平向外面一努嘴，低声道：“皇上在院子里。”
　　纤尘向外面走来，澜月和掬香跟在后面。果然见院中芭蕉下正站着一个人，身穿石青色刻丝团花的袍子，手抚蕉叶，忽然叹道：“这蕉叶也不似前几年那么青翠了。”
　　王怀义一直垂首侍立在身后，听了这话，忙道：“这玉华宫的花匠愈发偷懒了，小的这就去申饬玉华宫宫监一番，让他派人来好生照看这些芭蕉。”
　　那人正是当今大夏天子，曾封广平王的夏元熙。他摇了摇头，淡淡地道：“罢了。花事也和人事一样，既然有始就必然有终，天道循环如此，人力不必强求。”
　　王怀义忙应道：“是。”
　　此时纤尘已经来到近前，俯身施礼道：“嫔妾才人江氏，见过皇上。”
　　夏元熙道：“起来罢。抬起头，让朕瞧瞧。”
　　纤尘道：“谢皇上。”然后站起身，抬起头来，向对面看去。
　　只见眼前这人果然就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个一箭射死毒蛇的青年男子，此时唇边还带着一丝戏谑笑意，正瞧着自己。
　　纤尘眉梢轻轻一扬，恰到好处露出一个微微怔忡的神色，旋即又低下头。
　　夏元熙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啊”的惊呼，众人看时，原来是掬香呆呆地盯着皇上，手捂着嘴，显见得刚才这声惊呼是她发出来的。
　　王怀义一皱眉，刚要出言训斥，只听见夏元熙哈哈大笑起来，道：“还是这么蝎蝎螫螫的，总是这样，可怎么服侍你家小主呢？”
　　见皇上并无怒意，王怀义也就适时地收住了还未出口的话。
　　一旁的澜月暗暗地推了掬香一把，掬香连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奴婢冒犯皇上，请皇上赎罪。”
　　夏元熙笑道：“你起来罢。”
　　“谢皇上，谢皇上。”
　　夏元熙抬起右手，伸向纤尘。
　　纤尘知道按规矩，她该迎上去，由皇上携了她的手，向屋中走去。
　　她微一迟疑，举起右手，道：“嫔妾扶皇上进去。”
　　夏元熙瞧了瞧她的左臂，笑道：“朕倒忘了。罢了，进去罢。”
　　说着，皇上往屋中走去，众人急忙都跟了上去。
　　进了屋，夏元熙也不坐，只是站在当地，看向四处。
　　王怀义急忙趋身向前，道：“皇后娘娘派人来收拾过的，东西都换了新的。”
　　夏元熙点了点头，淡淡地道：“难为她费心了。”看了一阵，他又轻轻一叹，道：“可是看上去还是和从前一样。”
　　王怀义赔笑道：“东西虽换过了，格局却未曾改动分毫。就连换的东西，也是比着样子特意找来的，自然是和从前一样了。”
　　夏元熙点了点头，却没再言语。
　　澜月捧着茶盘过来，道：“请皇上用茶。”
　　夏元熙“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从茶盘上拿起茶盏，饮了一口，忽然顿住，又瞧了瞧茶盏，回手将茶盏放回到茶盘上，向王怀义道：“朕记得从前在这里品茶，喝的却是翠湖银针，尤觉得神清气爽，回味无穷。”
　　王怀义忙道：“翠湖银针也有，是今年春天江浙宣抚使进贡上来的。这一回到玉华宫避暑，也带了两罐来。”
　　“那就赐给萦碧居一罐吧。”
　　王怀义连忙应承下来。纤尘也谢了恩。
　　夏元熙这才转过头来，看向纤尘，问道：“胳膊怎么样了？”
　　纤尘道：“已经让太医看过了，说再敷些药也就好了。”
　　夏元熙瞧着她，忽然问道：“萦碧居还住得惯吗？”
　　纤尘道：“皇后娘娘处处安排得妥帖，嫔妾很感激。”
　　夏元熙微微颔首，抬头看向窗外，似叹非叹道：“朕曾经于月夜在此窗下读书，当时觉得，平生如此，也就不枉了。”
　　纤尘心念如电，立刻想到“红袖添香夜读书”，又想到淑妃曾经说过的那个亦文亦武的奇女子，刚想接皇上的话说下去，又想到皇后和淑妃、德妃都对那个女子讳莫如深，一定有什么原因使得那个女子不宜被提起。
　　于是，纤尘转而浅浅笑道：“这窗下的竹子和芭蕉，月夜下看来，自然是极好的，倒让嫔妾想起住着的长春宫。”
　　夏元熙笑了一笑，道：“长春宫种了千竿翠竹，在紫宸宫中也是绝无仅有。朕曾经趁着月色，在竹林里听你吹过一次笛子。”
　　纤尘一怔，看向他。
　　“那一回你吹的是《汉宫秋月》。能用笛子吹出这琴曲来，也可算是别出心裁。”
　　纤尘低头道：“让皇上见笑了。嫔妾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看着那一日月色还好，就拣了这支曲子。”
　　夏元熙的目光遥遥落在窗外，声音平缓低沉：“朕也曾经在这里听人弹过《汉宫秋月》，那一回却是古琴，琴声铮铮淙淙，月光如洗，朕……”
　　说到此处，夏元熙陡然闭住了嘴，好一会儿，才语音淡淡地道：“朕要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纤尘俯下身施礼道：“嫔妾恭送皇上。”
　　夏元熙点了点头，刚抬步要走，又听她低声道：“嫔妾感激皇上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夏元熙收住要迈出的脚步，转过头来又看了看她，唇边仿佛浮起一丝轻浅的笑意，道：“你好好歇着吧，好好养伤，朕改日再来看你。”语声却比刚才又柔和了些许。
　　直到皇上走了许久，掬香才用手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小主，可吓死奴婢了，原来那个救了咱们的人就是皇上。”
　　纤尘点了点头，道：“虽然是如此，不过只有咱们知道就罢了，千万莫要再传扬出去，否则又不知该如何遭人嫉恨了。”
　　掬香点头道：“奴婢明白。”
　　澜月已经满脸带笑，拜了下去：“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纤尘只是笑了笑，道：“现在还太早了些，我只不过是和皇上说了几句话，也不见得有什么。”
　　澜月笑道：“这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像小主这样和皇上说上几句话呢。更何况看皇上的意思，对小主也是十分的眷顾，现在不过是碍着小主身上有伤，所以还未召小主侍寝罢了。这恩宠也只是早晚的事。”
　　纤尘脸上微微一红，道：“到时候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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