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澜月有些不明白，满怀急切关心地问：“小主怎么出去还不到半日，就摔伤了手臂？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纤尘不答，掬香这才将刚才出去骑马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忍不住垂泪道：“都是奴婢不好，连累了小主。”
　　纤尘叹道：“我已经认下来是我自己摔的，今后无论是人前人后，你都要当做如此。如若不然，按照宫里的规矩，你想想去。”
　　掬香虽然心思单纯，却绝非不识时务之人，这其中的利害心中也有些数目，忙道：“奴婢知道，小主是在想方设法护着奴婢。”
　　纤尘叹了一口气，吩咐掬香舀水洗脸。掬香答应着去了。
　　澜月这才问道：“奴婢见小主似乎有些心事，可是还在担心掬香姑娘吗？这一回小主和掬香姑娘实在是险极，先是坠马，后来又遇蛇，若不是遇到那个射箭极好的人……实在是令人后怕。只不知此人是谁。”
　　纤尘伸手将头上的梅花钿儿卸了下来。澜月连忙上前替纤尘挽住头发，一边捧了银华镜替纤尘照着。
　　纤尘这才道：“那个人嘛，那是皇上。”
　　澜月手一抖，镜子“咣当”一声落了地。澜月急忙拾了起来，幸好尚未摔破。
　　澜月又是惶急又是震惊，连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小主刚才说什么？可是奴婢听错了。”
　　纤尘摇了摇头：“你没听错。”
　　“小主自打进宫来还没见过皇上，怎么知道……”
　　纤尘冷冷一笑，截道：“他穿的虽不是明黄服色，可是那宝蓝箭袖下摆绣的可是江崖海水纹，那是福山寿海，一统江山之意。更何况那人用的虽然也是牛角胎弓，却外贴金桃皮，饰以黄色菱形花纹，在现下的玉华宫，除了皇上，又有什么人敢用？”
　　澜月惶然道：“小主既然看出来此人就是皇上，怎么也不毕恭毕敬地见驾？听刚才掬香姑娘所说，似乎小主也不怎么殷勤。”
　　纤尘冷笑道：“既然他那时不肯将真实身份表露出来，我自然也就装作不知道了。更何况我是天子嫔妃，这身子就不是我自己的而是皇家的了，为了救一个丫鬟受伤，说起来不光是掬香，连我自己都有罪了，皇上若是假作不知，那是放了我们一马，难道我还巴巴地赶上去？”
　　“可是小主总也得客气殷勤些哪，这是宫里多少娘娘小主梦寐以求的机会。”
　　“我假作不知道他是皇上，若是殷勤了，这又是什么罪名？还不如正颜厉色些，才是道理。”
　　澜月一想也是，只是还有些担心：“不知皇上会不会为此怪罪小主？”
　　纤尘笑道：“若是皇上真怪罪，就不会有人去接我们回来，也不会有人传太医来了。”
　　澜月一怔：“难道这些都是皇上……”
　　“只怕是罢。”
　　澜月双手握着胸口，长叹一声，道：“小主总算是苦尽甘来。既然皇上都安排得这般周到了，自然是心里有了小主。想不到倒是这样冷淡疏远反而奏了效。”
　　纤尘叹道：“这不过是兵行险招罢了，当时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澜月道：“小主也该告诉告诉掬香姑娘，让她心里也有个数目。”
　　纤尘正色道：“万万不可。掬香心思单纯，她心里想的，脸上就会表露出来。若是她真的知道了那个人就是皇上，下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一定会流露出来。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我猜出他的身份，却故作不知，这不是欺君之罪吗？”
　　澜月寻思一回，点了点头。
　　这时掬香也打了水回来，服侍纤尘梳洗。
　　一时间梳洗完毕，纤尘换了衣裳，淑妃也回来了，只说已经禀报过皇后娘娘。
　　淑妃蛾眉微蹙，秀目含颦，轻轻叹道：“纤尘妹妹，咱们从紫宸宫过来，这又出了这样的事......”
　　纤尘道：“姐姐请放心，刚才安太医看过了，只是肩膀脱臼，也已经被太医接上了，现在已经不大疼。安太医说，再敷些药，不过是三五日的功夫，也就好了。”
　　淑妃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叹道：“无论怎样，妹妹也该小心些，如若不然，岂不是也白费了一片心。”
　　纤尘低下头：“姐姐教训得是。”
　　见她柔婉应承，淑妃也不忍再见责，又想着要安慰她几句，便道：“好在时日还长，皇上总要进了八月再起驾回紫宸宫，只是再不能出什么纰漏了。”
　　“是。”
　　正在这时，水芝从外面进来禀报道：“皇上派了人来送东西。”
　　淑妃眉尖微微一蹙，刚想责备水芝没有眼色，怎么将送东西来的人直接引到这里来了，岂不是让纤尘瞧着触景伤情？
　　水芝察颜观色，忙道：“送东西来的人说了，有一份是赐给娘娘的，还有一份是赐给慧小主的。”
　　淑妃一怔，看了看纤尘，向水芝道：“叫他进来罢。”
　　不多时，从外面进来两个内侍，当先一个，服色品级较高，正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王怀义。后面服色较低的那个内侍，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锦盒，纤尘暗中瞧了却是认得的，正是那日选秀后引她去长春宫的高太平。
　　王怀义满脸堆笑，一进来便道：“小的见过淑妃娘娘，慧小主。小的奉皇上之命，来给淑妃娘娘和慧小主送东西。”
　　淑妃点了点头，道：“有劳你了。”又问道：“皇上回来了吗？”
　　王怀义道：“皇上和诸位娘娘小主，刚刚行猎回宫，一回来听说淑妃娘娘和慧小主到了，就命小的送东西过来。可见皇上有多看重娘娘。”
　　淑妃垂下眼波，也未言语。
　　王怀义在宫中多年，深知这位娘娘与别的娘娘不同，并不以皇上的恩宠为荣，待人也向来是冷淡疏远，若是其他娘娘得了皇上的赏赐，还不知是如何欢喜。
　　王怀义一挥手，后面的高太平走上前来。王怀义揭开锦盒盖，道：“娘娘请看。”
　　这锦盒一揭开，屋中众人就闻到一阵既清冽又馥郁的花香。说它清冽，是这香气清新淡雅，炯非脂粉香气可比；说它馥郁，是这香气郁郁葱葱，令人仿佛置身于花园中一般。
　　再细看时，锦盒之中有四个四寸来高的水晶瓶子，那瓶子晶莹剔透，一式的圆口圆身，瓶上还精雕细镂出各式花朵图样。瓶中装着的东西半凝半融的质地，看上去清澈透明，有的轻粉，有的淡黄，有的浅碧，有的柔白，颜色不一。
　　王怀义笑道：“这是南诏国进贡的花酪，乃是取鲜花之精淬出来的，另加了百草调和，这一回不过进上来二十瓶，昨日才到，今儿听说娘娘来了就送过来了。”
　　水芝连忙上前接过锦盒，一面笑道：“光是这瓶儿看着就精致得很了。就是不知这花酪该是怎生用的。”
　　王怀义道：“听南诏国来的人说，这花酪可是妙用无方。眼下这暑热天气，用小银勺挑一点儿，化在水里面，这水就比上好的甜羹还要香甜，喝下去保管暑热全消。用在粥里面，汤里面，都是极好的。若是用簪子尖儿点上一星半星混在胭脂里面，拍在颊上，保管芬芳满颊。沐浴的时候放一小勺，那可就是名副其实的香汤了，不仅滋养肌肤，香气还留得持久，数日不散。”
　　水芝笑道：“这么好的东西，谁还舍得用它沐浴呢？”
　　淑妃轻轻叹道：“这东西本来进上来的就少，有两瓶也就尽够了，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王怀义微一迟疑，赔笑道：“启禀娘娘，皇上说的，那两瓶荷花花酪和木樨花酪，是给娘娘的。绿萼花酪和茉莉花酪，是给慧小主的。”
　　淑妃一怔，看向纤尘，终于又轻轻一笑：“皇上心中很惦念妹妹呢。”
　　纤尘忙道：“皇上素以仁孝治国，尊敬太后娘娘，是天下的楷模。再者，皇上看重姐姐，妹妹也跟着沾光了。”
　　淑妃向水芝道：“按照王内侍说的，收了罢。”
　　水芝向澜月点头示意，澜月早就会意，迎上前去，从锦盒内取了那浅碧和柔白的两个瓶子，水晶瓶上分别镂刻着绿梅和茉莉的图案。
　　掬香也上前道：“两位内侍辛苦了，请来这边喝杯茶歇歇。”
　　王怀义深知宫里面的规则，掬香请他们过去喝茶，必然另有好处给他们，连忙躬身笑道：“多谢淑妃娘娘，慧小主。”
　　临去时，王怀义难掩心中的好奇，不知这位还未见到皇上的面就被皇上额外惦记的小主有什么特异之处，偷着抬头向纤尘望了一望，正巧对上一双如寒星的双眸，虽然唇边还含着浅浅笑意，却令他不由得急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纤尘也不在意，又向他身后看去，向高太平微微点了一点头。
　　淑妃又和纤尘说了几句话，便道：“妹妹也累了，先歇着罢。”言罢，就站起身来。
　　纤尘连忙也站起来，将淑妃送出这听荷轩的东殿。
　　又过了一阵，澜月和掬香也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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