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如玉仔细打量那镶嵌在紫檀架上的数十朵金莲花，莲叶亭亭，莲花盈盈，极尽精致纤巧。
　　如玉赞不绝口，道：“昔年潘贵妃舞姿冠绝江南，因此才有了这金莲起舞。妹妹早就听闻婷姐姐的舞姿冠绝紫宸宫，只恨妹妹没有眼福，因此不得一见。只盼着日后能见到姐姐在这金莲上起舞。”
　　如玉本身就已是一名技艺不凡的舞者，听她如此恭维自己，翩婷自然极是高兴，但是想到自己脚伤之后已经不复从前天仙化人的舞姿，又不由得有些黯然，更勾起了对宇文昭仪的恨意。
　　纤尘看了如玉一眼，向翩婷道：“外面春光极好，刚才妹妹从长春宫来的一路上，流连景致，只觉美不胜收。待到翩婷姐姐身上舒服些了，不妨出去走走。”
　　如玉也点头道：“慧姐姐说得极是，刚才妹妹来的路上只顾着欣赏景色，也差点走错了路。幸好遇到慧姐姐和梅美人，才和慧姐姐一同过来，没有让婷姐姐久等。”
　　“哦？你们遇到梅美人了吗？”
　　“是啊，妹妹还邀梅美人一同前来，梅美人却说宫里有事，先回去了。”
　　翩婷嘴角一牵，带着些鄙夷道：“她一向是这个样子，见不得人好，可是自己终究也没有冒上去。”
　　翩婷看向纤尘，道：“纤尘妹妹待她也可以说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她也没见得怎么领情，现在见纤尘妹妹倒像个陌路人似的，可知纤尘妹妹的心都是白费了。”
　　纤尘不欲听人如此评价采薇，自己与采薇之间的恩怨不足为外人道也，可是如玉有意无意，偏偏要在翩婷面前提起采薇，而且句句别有用心。
　　如玉道：“两位姐姐很得皇上欢心，自然有人看不过眼了。”
　　翩婷冷笑道：“她看不过眼，又能怎样？现在皇上不是看都不看她吗？”
　　纤尘低头抿了一口茶，忽然笑道：“翩婷姐姐这里的茶都与众不同，很是清香淡雅，回味无穷。”
　　翩婷笑道：“纤尘妹妹果然识货。这是雨前的云雾银针，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新茶，又有岭南进贡的鲜果，因此本宫才请两位妹妹来一同品茶尝鲜。”
　　如玉眼波一转，笑道：“有鲜果、新茶，自然令人喜悦，不过近日宫中清静许多，倒是更令人心旷神怡呢。”
　　翩婷会意她暗指宇文昭仪被禁足一事，不由得带些快意道：“妹妹说的很有道理。”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甘地道：“可是这清静的日子却也短了些。”
　　晓妍插嘴道：“听说近日高昌国正要与大食国结盟，这一仗只怕不可避免了。有传言说，到底还是潞国公对塞北的情形熟些，皇上属意由潞国公挂帅。”
　　如玉仿佛第一次听说一般，惊讶地道：“怪不得皇上虽然禁足宇文昭仪，却下旨允许潞国公夫人进宫觐见太后，顺便探视宇文昭仪，惹得宫中议论纷纷。”
　　翩婷撇了撇嘴，道：“谁说不是呢。”
　　她们议论得热闹，纤尘只是微微含笑，在一旁听着，心中却别有见解。
　　正像她曾经对澜月和掬香说的那样，丽承衣之死疑窦重重，只怕别有内情。但是外面看来的种种迹象，却都指向宇文昭仪。夏元熙不会不对实情疑心，为了封宫中众人的口，却也不能不对宇文昭仪做些惩戒，所以他默许了皇后对宇文昭仪一个月的禁足，却允许潞国公夫人探视宇文昭仪，以安潞国公的心。他，也是用心良苦了。
　　如玉神秘地一笑，道：“翩婷姐姐现在怀着身孕，皇上很是看重姐姐，姐姐生下皇子后，还怕清静舒心的日子不长吗？”
　　翩婷自然明白如玉之意，想到自己若是真的能生下一位皇子，封嫔自然不再话下，就算是封妃也并非遥不可及，此消彼长，到那时，摆布宇文昭仪自然也就不是难事。
　　想到此处，翩婷颇有些心驰神往，再想到自己从前所受的宇文昭仪的荼毒，更是压抑不住满心想复仇的快意，脱口而出道：“若是有那么一日，本宫倒是要让她看看本宫的厉害！”
　　翩婷忘形之际，不知不觉声音提高了些许。
　　“哦？不知婷妹妹是想让谁看看厉害呢？”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众人一惊，抬头向门外看去。
　　德妃扶着采苹，正从外面进来。
　　她圆圆脸上蕴着的笑容又温柔又平和，一双月牙一般弯弯的眼睛里也蕴着笑意，仿佛只是一个亲切的邻家大姐姐，而不是宫里面位高权重、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权力仅次于皇后的德妃娘娘。
　　见是德妃，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看德妃神情，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未将刚才听到的翩婷的言语放在心上。
　　纤尘一向敬重德妃，连忙站起身施礼道：“嫔妾见过德妃娘娘。”
　　如玉也由绛袖扶着，给德妃施礼。
　　晓妍也连忙施礼下去。
　　翩婷一直斜倚在榻上，这时才欠起身，伸出手招画影来扶。
　　德妃摆了摆手，道：“罢了，婷妹妹向来身子弱，怀孕之后身上多有不适，就不必起来了。本宫也不大讲究这些虚礼。”
　　翩婷知道德妃素来待宫里面的嫔妃宽和，与端庄严谨的皇后、盛气凌人的宇文昭仪等人大不相同，是高位娘娘里最好说话的一个，听她既然这么说，便也不再强自站起来，只是在榻边欠了欠身，道：“多谢娘娘，嫔妾告罪了。”
　　纤尘向一边的椅上坐了，将上首的位子让给德妃。晓妍殷勤地取过锦垫，为德妃铺好。
　　德妃落座，笑道：“本宫刚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回来路过钟粹宫，想着前几日婷妹妹还说有些疲累，精神略欠些，便过来瞧瞧婷妹妹。婷妹妹这几日可觉得身上怎么样了？”
　　翩婷道：“多谢娘娘关心，嫔妾好多了。”
　　晓妍插嘴道：“还要多谢娘娘上回命人送来的血燕，姊姊每日服用。连太医都说这血燕最是益气补血的。”
　　德妃笑道：“那不值什么。回头婷妹妹需要什么，不妨让妍妹妹到栖鸾宫来说一声。每个宫里都有定例，有些规矩不好违背，左右栖鸾宫的份例本宫自己也用不完。”又向如玉道：“清妹妹也是如此，只需让绛袖来说一声便是了。”
　　晓妍连忙道：“多谢德妃娘娘。”
　　翩婷却只是矜持地一笑。
　　如玉眼波流转，道：“德妃娘娘对待妹妹们极是体贴，嫔妾很是感激。不过婷姐姐现今已经是婕妤了，钟粹宫的份例自然远非嫔妾宫里能比。皇上对婷姐姐和婷姐姐腹中的龙裔很是痛惜，平日里的赏赐也是极多的。”
　　翩婷抿嘴一笑，已经是默认了。
　　德妃一怔，忽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本宫倒是忘了，婷妹妹已经是婕妤了。”
　　纤尘隐隐觉得不妥，又担心德妃尴尬，连忙道：“德妃娘娘只是怕尚宫局总有一时想不到的去处，咱们与其自己去找尚宫局，总不如回禀娘娘来得名正言顺。”
　　德妃脸色如常，似乎并未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笑道：“本宫正是这样想的。不过或许是本宫多虑了。”
　　德妃站起身来，道：“本宫也该回去了，明霞和怀文都在宫里面等本宫。改日再来看婷妹妹罢。”
　　纤尘、晓妍、如玉都站起身来，恭送德妃。翩婷也由画影扶着，仿佛娇弱不胜地从榻上起来。
　　德妃微笑道：“诸位妹妹不必多礼，尤其是婷妹妹，多歇歇罢，咱们自家姐妹，来日方长。”
　　待到德妃带着采苹走了，众人再次落座，翩婷又抱怨了一阵腰酸腿痛。
　　晓妍连忙取来美人锤，轻轻在翩婷的腿上敲击着。
　　翩婷赞道：“还是晓妍知道该用怎样的力道，连画影都远远不如。”
　　晓妍看了纤尘和如玉一眼，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连忙又低下头去，低声道：“自从怀孕之后，姊姊时时觉得酸痛，敲一敲便觉得好些。”
　　见了晓妍的窘态，纤尘心中略觉不忍，嘴唇微微一动，想到这终究是她们姊妹二人之间的事，自己只是一个外人，又有何资格评判她们姊妹的相处方式呢？因此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纤尘看了看如玉，心里提防着如玉会说些什么，让晓妍越发无地自容。却见如玉只是笑吟吟地瞧着，没有其他的表示。
　　纤尘心中暗叹，只觉得这钟粹宫的椅子仿佛生满了刺，让人无法再坐下去，便站起身来，道：“今儿早上，嘉怡公主说要多抄两卷佛经，敬献给太后，我已经答应了去帮着抄写。只得向婷姐姐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
　　谁料如玉也站起身来，道：“嫔妾也有些累了，想回懿祥宫休息，改日再来给婷姐姐问安。”
　　说了半日的话，翩婷也确实有些疲乏了，便道：“也好，本宫身子疲乏，不能相送两位妹妹了。”
　　纤尘道：“不敢当，婷姐姐多多保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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