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青梅煮酒待君酌
陆小凤和花满楼走了。
西门吹雪和孙秀青却还坐在那里。
孙秀青没有说话，她一直摸着那块红绸。数日之间，她往昔十多年最亲近的师父与师姐师妹，便已经永远离开她，而这幅未绣完的红绸，竟已是唯一的纪念。
西门吹雪也没有说话，他向来不擅安慰别人，也不会安慰什么人。18
但仿佛本能使然，他却伸出手去，触摸了那两把短剑。指尖抚过雪亮的剑锋，有寒冷而细腻的质感，是淬炼得极好的上好金属，果真是唐朝的名器“剑器”。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剑器。
孙秀青的目光，也转向这两柄名剑，忽然道：“其实我师妹本来并不喜欢穿红鞋子。”
西门吹雪手指轻轻一弹，剑身便发出一声清吟，彷佛还可见当年那剑气舞动九霄的绝唱。
“但去年她去了一次东南，认识了一个叫公孙兰的剑客，据说是唐朝公孙大娘的传人，剑术极高，对她也很好，还将这两柄剑送了给她。从那时起，她才开始穿红鞋子。”
公孙兰绝不是江湖中有名的剑客，因为她太低调，但西门吹雪却知道这个人。只是他不知道，公孙兰竟是红鞋子一员，而且以她的身份，很可能便是红鞋子的首领。
孙秀青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她握着手中的红绸，倚在栏杆，说不出的伤感、惆怅，还有说不出的疲倦。
西门吹雪站起身，动吹笛。
暮色又再降临，笛声如炊烟袅袅，残阳将他一身白衣染得如血，像梦幻一般艳丽、夺目，却又像梦幻一般如幻似真。
人生岂非也像一场梦？
今天的欢颜，明日便可能永诀。
但即便人生如此无常，仍有些值得你不顾一切地伸手握住的东西，那怕只有一刻拥有，便已再无遗憾，这正是石秀雪要告诉她的。
孙秀青静静地看着西门吹雪的侧影，他的侧影便如冰雪雕刻，冷峻异常，但却完美。
孙秀青等他吹完，忽然说：“你愿不愿意娶我做你的妻子？”
西门吹雪扭过头来，他居然并不惊讶。
他看着她，只是淡淡问：“你了解我？”
“好像了解一些，又好像并不了解。”孙秀青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能够平静地直视西门吹雪双眼的人，本来就并不多：“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了解自己的心意。”
“你的心意？”
“我只知道，不论你是万梅山庄的主人，还是一个穷小子，或者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对我来说，我的心意都一样。”
西门吹雪缩了缩瞳孔，那冰雪般的眉目，便带上了些许橘黄暮色的暧昧。
“你了解剑吗？”
孙秀青说：“我确实不像你了解剑，你心中的剑，我可能一辈子都不能了解。但我觉得，再锋利的剑都有一把适合它的剑鞘，我并不知道我是不是适合你的鞘，但我愿意付出所有，换取一试。”
暮色苍茫，西门吹雪的目光，又落在深远的不知何处：“有一个人，曾对我说，唯能极于情，方能极于剑。”
他又想起了叶孤城，事实上，他一直在想叶孤城，他还问过叶孤城是有情还是无情，但叶孤城却没有答他。他忽然叹了一口气，“但你可知道，剑本身，是没有情的。”
剑本身，是没有情的，只有人，才有情。
孙秀青不明白，她不可能明白。但她却说道，很平静地说道：“我只知道，就算有一天你不再需要剑鞘，我也绝不后悔。”
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却是铮然有声，西门吹雪也不禁转过脸，认真地看她。他向来看不起女人，尤其是练剑的女人，因为他认为女人不可能了解剑，所以女人不配练剑。但他却突然尊重孙秀青，尊重她的勇气，他一向尊重有勇气的人。
他看了她很久，只说了一个字：“好。”
以情入道者，当然需要知道情。
但情之一字，若不身试，又怎会知道？
西门吹雪，也从来不是一个会刻意回避的人。
万梅山庄多了一个女主人。
但这对万梅山庄和西门吹雪的生活来说，并没有太大改变。不论是万梅山庄还是西门吹雪，都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轻易改变。
西门吹雪仍在每天清晨练剑，在后山的小梅林。
朝露未逝，空气仍带着薄雾的泌凉，他便已站在一棵梅树下，用一块白色的丝绸擦着乌鞘，轻轻地擦着，就像拭擦着情人的肌肤。
他每天擦剑的时间很长，比练剑的时间更长。因为擦剑的时候，他是在思考，而拔剑之后，便只有本能、速度、与快感。
面对对手，他的剑一出，亦同样只有本能、速度、和剑光与鲜血的快感。在他看来，冰冷的剑光闪过鲜艳的血花，那一瞬间，世上没有事物比这一瞬更辉煌、更璀璨、更美丽。
他享受的，其实并不是杀人本身，而是这一瞬间的美丽。但若他不杀人，滴落的，便会是他自己的鲜血，因为他只会杀人的剑法。
“你的剑杀气太盛，境界却不足。”
“你太注重对手，也太关心对手的破绽。”
“真正的高手，根本没有破绽。”
叶孤城的话，便如他寒星般的双眼，在心中浮起。西门吹雪从未见过没有破绽的剑法，也从未见过没有破绽的人，就算像独孤一鹤那样知道自己破绽的人，也还是有破绽。
只要是人，就有破绽。
但他却不知道天外飞仙有没有破绽，因为他还没有见过天外飞仙。
见过天外飞仙的人，就像见过他西门吹雪的剑的人，都已是死人。
风吹过，梅树上突然飘下一块叶子。
这个季节，应该不会轻易落叶，但确实有一片梅叶，自眼前悠悠飘落。西门吹雪凝视着这片落叶，突然缓缓出剑。
没有对手，没有人，他却缓缓出剑。剑锋徐徐滑过空气，像伸出手去触摸情人的脸，他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相接的那一瞬间微微下坠的触感。
一种奇妙而安然的触感。
林静风止，那张薄薄的树叶，便静静地停在剑尖。
原来他的剑，除了杀人见血，还可以轻轻托住一片绿叶，只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那种与自然相接的寂静之美。
轻轻一吹，那片绿叶便离开剑尖，步上它既定的归程，落入尘土。
西门吹雪还剑入鞘。
因为他已经明白，世上确有一种剑法，不需要对手也能自臻完美。
只要是人，便有破绽。但自然之道，却没有破绽。
梅树下有一张石台，石台上有酒。
正是五月时候，自然还没有梅花，但枝叶累累，却有梅子青青。
青梅煮酒，酒已煮好，他邀请的那个人，却没有来。
他极少一个人喝酒，却倒了一杯，自斟自饮。叶孤城不在，但仿佛只要有剑的地方，他都在。
酒入喉，有丝绸一样的顺滑。酒是极好的，即使在万梅山庄的好酒里，这种酒也是极好的。但若是有相称的人对饮，便更好。
阳光投入林间，光影慢慢移动，许久之后，他才忽然抬起头：“进来。”
候在林外的灰衣人便快步入林。他虽然走得很快，脚步却很轻，而且他不论走得多快，看起来也总是那么不急不躁平和从容。他一直走到石台边，看到石台上竟然有两只杯子，便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惊讶。
在西门吹雪面前，他不必掩饰。但同样，他也绝不会过问他不该过问的事情。
他只是上前一步，躬身道：“庄主，我回来了。”
“可是有白云城主的消息？”
“我们查到霍天青的账本，近两年白云城均是珠光宝气阁的供货商，为中原一带提供大量南海所产的优质珍珠，账目数额并不算少。但除此之外，我们未能得到其他任何线索，所以白云城主是否为了生意到山西与阎铁珊接触，实在难以判断。”
“他现在身在何处？”
“他离开山西后，并没有回白云城，而是一直往东南而去，据昨日最后得到的消息，他已经路过九江，似乎就要进入岭南。”顿一顿，“越过岭南之后，我们恐怕就更难知道他的去向。”
岭南之地偏远，一向不是万梅山庄可以严密掌控的地方。
西门吹雪低头，似在思索。
“岭南方面，最近可有值得留意的异动？”
“据我们查探的结果，红鞋子的势力中心，很可能就在东南一带。”灰衣人说完这一句，就没有再说话，那亦即表示，他还未掌握有更确定更详细的信息。
“继续留意东南。”西门吹雪那远山冰雪般的目光，像是落在梅林深处，又像是落在某个不可见的地方，“还有，我想知道，白云城主到底会在何处停留。”
他邀请的人不来，他却可以去。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庄主他和城主还有第三方势力的交锋，其实已经开始了，金鹏不过是个局中局！
第一场，庄主略负。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