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最终BOSS（西叶传奇上部，正文完结）

　　白衣！
　　雪白的白衣！
　　而且距离很近！
　　张英风放下镜筒，就看到了刚刚掠上五丈外一个屋顶上的西门吹雪。他已经见过叶孤城，所以知道这个站姿傲岸如远山冰雪的，必定就是西门吹雪。
　　而且他还叫了出来：“西门吹雪！”
　　声音不算大，但已足够让西门吹雪如此敏锐的人听得见。他回首一望，便看见了从一丛黑暗浓密的树荫中跃出的张英风。
　　西门吹雪蹙了蹙眉，身形一展，也已斜斜掠入院中。
　　这个少年既已发现他，又敢叫出他的名字，他不可能一走了之。
　　这少年打量了他几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长剑，却突然问道：“我师妹可好？”
　　西门吹雪只冷冷地看着他。
　　“鄙人峨眉门下张英风。”三英四秀中的张英风。
　　西门吹雪依然面无表情：“很好。”
　　张英风又看了他几眼，突然双手一揖，正色道：“多谢。”
　　多谢？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他与孙秀青，用不着别人来评论，更用不着别人来多谢。
　　但这少年的行为，却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因为自独孤一鹤死后，已不知有多少峨眉弟子，在江湖上扬言要找他报杀师之仇。
　　所以他开口问道：“你不是来找我报仇？”
　　若不是来找他报仇，就不要浪费他的时间。
　　张英风却道：“我确是来找你，却不是报仇，而是报恩。”他补充道：“报我师父的恩。”
　　西门吹雪挑眉：“哦？”
　　这少年的逻辑，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拔剑之前，西门庄主可愿意听我叨扰几句？”
　　这少年，并没有一上来就动手，貌似还想跟他聊上几句。
　　放在往日，西门吹雪未必有这个耐心。但现在，他的人，他的剑，都与往日有了一些不同。他已不再迷恋剑光与速度的快感，亦明白最无情的剑法，未必就是最好的剑法。
　　当他在剑道上放弃了这种执着后，他的人，也好像有了些耐心与宽容。
　　当然，这也得看对象。
　　比如眼前这少年，态度磊落，不卑不亢，即使在西门吹雪这样的顶尖高手面前，也绝不藏头露尾，亦不似苏少英那么冲动自负。
　　学剑之人心诚意正，仅凭这点，就已值得尊重。
　　所以他淡淡道：“请讲。”
　　苏少英道：“我本是京城泥人张的子弟。”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手，已捏在衣袋中的蜡泥。
　　“但我十二岁时，有幸得见一柄战国时流传下来的隐纹鱼肠剑，立刻被它的美感与悲壮的故事所感动，从而萌生了成为一名剑客的念头。”
　　西门吹雪微微颌首，愈是真诚而纯粹的剑客，往往最容易被一柄剑打动。
　　“我花了一年时间，拜见了十三个用剑的高手，但他们都一致认为，我在手艺上的天分比剑法上的天分更高，而手艺与剑法是两项不相干的事情，因此都不愿意收我为徒。”
　　西门吹雪当然能够明白，那些学剑的人，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剑法与手艺相比。而且名气越高，就越是如此，多数的剑术名家，都绝对不愿意将自己的剑法也看成手艺。
　　“我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最后上了峨眉。我见到我师父后，像之前拜师一样，当场捏了一个他的泥人作为礼物，然后说出了我心里始终蕴藏的一番话。”
　　一番能够打动独孤一鹤的说话。
　　“我说，艺术都有相通之处，泥人和剑法是用手来表达的艺术，在大道上必能殊途同归。既然我能捏出形神俱备的泥人，我就一定能够掌握剑法的真髓！”
　　“我师父没有笑话我，而且，他马上就答应收我为徒，峨眉派掌门的首徒！”张英风凝视着西门吹雪，“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为何一定要向你出剑。请！”
　　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不是报仇，是报恩。独孤一鹤对他不仅有授业之恩，更有知遇之恩。
　　如果陆小凤或花满楼在，多半会问，这种恩，为什么一定要用死来报答？
　　但西门吹雪既不是陆小凤，也不是花满楼，所以他绝对不会问这种话。但西门吹雪却绝对比陆小凤与花满楼更能体会张英风这执着的感情。
　　投身每一项艺术，都需要艰苦卓著的坚持与执着，还要忍受各种不被理解的孤独与寂寞，手艺如此，剑法亦如此。
　　大道至简，在某一高度而言，万物其理相通，艺术更是相通。
　　但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所以懂得这个少年的人，也不多。所幸他遇上的是独孤一鹤，能够懂他，至少是愿意懂他的独孤一鹤。
　　独孤一鹤是个令人尊敬的老人，张英风也必定是他剑法境界最高的弟子，就算这个少年还没有拔剑，西门吹雪也看得出来。
　　他对苏少英尚有怜才之意，对张英风就更不可能没有。
　　只是五个月前，他还需要用苏少英的剑法来考量独孤一鹤，但此时此刻，他却已完全没有与张英风动手的必要。
　　他的目光，向三十丈外的那间屋子扫了一扫，西窗已亮着烛光，烛光映着夜色，这距离不算很远，但也绝对不不近，既看得见，却又绝对看不清。
　　他要找的人，却极有可能就在那里。
　　那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看着这空濛的夜色，淡淡道：“若我九月十五后不死，你再来找我如何？”
　　他并不想一剑杀了这少年，这少年不但使他想起独孤一鹤，还想到孙秀青。
　　张英风居然冷冷道：“你一定活不过九月十五。”
　　西门吹雪不禁瞳孔微缩：“你知道？”
　　张英风却镇静地说道：“我知道。”他的语气中，甚至还有一种从心而发，理应如此的笃定：“因为叶孤城是一个完美的人，所以他的剑，也一定是完美的。”
　　叶孤城是完美的，所以他的剑，也是完美的。这少年说的，竟就是西门吹雪心里一直存在的想法！
　　西门吹雪不禁认真地看着这少年：“你见过他？”
　　“我刚才在找你的时候，用望远镜看到他。”看到西门吹雪眼中露出的探究，张英风略略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跟着说道，“他就在那边赌场的雅间，是王安正在接待的人。”以他们坐的位置来看，旁边当然还有别的人，但张英风却看不到。
　　西门吹雪却已问道：“王安是谁？”
　　“大内太监总管。”
　　西门吹雪突然沉默起来。
　　张英风却问道：“这是不是就是你想知道的？现在你知道了，而且，你一定不会看得比我更清楚。”他突然“铮”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既然如此，请赐招！”
　　西门吹雪不禁皱眉：“你一定要死？”
　　但张英风不再说话，他已经使出了刀剑双杀！
　　这个少年使出来的刀剑双杀，与苏少英不同，甚至与独孤一鹤亦不相同，在轻灵敏锐与刚烈沉稳的变化之中，还带着一种慷慨激越的豪迈之姿。
　　不但豪迈，而且悲壮，就如他想起独孤一鹤之死时的眼神。
　　剑光如漫天风雨，震得他身后的树叶嗤嗤落下，当他使完第七七四十九式的时候，剑锋突然一挽，却突然抛弃了那种繁杂的招式与变化，直直地刺了过来！
　　简单直接，不花不巧，却有种骄阳当空、气贯长虹的磅礴之势。
　　这一剑，就算独孤一鹤使出来，也绝对没有这种恢宏大气一气呵成的气势与美感，因这少年前面所使的七七四十九式，都只是为这一式所作的准备。
　　这一式就连独孤一鹤也没有使过的第五十式，也许就是张英风的自创。
　　西门吹雪那冷如冰雪的眼中，也闪过一抹兴奋的流光。他一向认为，能在剑道上真正突破的人，一定不会是因循固守之人，所以他虽然也曾拜过师父，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师父，就是因为他从不愿意被任何规则所制约。这少年使出来的一剑，正是由心而发，虽然火候不足，却有十分的灵性。
　　他抬剑一格，剑鞘却稳稳架住了对方的剑锋。
　　“你的剑意很好，将来必有大成。”西门吹雪压下心中的兴奋，这在往日对他来说并不容易，但此时此刻，他却实在不愿意杀这少年，“你活着，对峨眉或更有好处。”
　　“我入师门的时候已经跟我师父说过，我绝不做峨眉的掌门。”
　　张英风回手抽剑，居然不慌不忙，冷冷道：“如果你再不出手，我就跑到门口去，大声宣扬你和叶孤城躲在太监窝！”
　　他根本已将生死置之脑后，他只想逼西门吹雪出手，看一看那道曾经穿透他师父胸膛的剑光，然后到九泉之下去追随他最敬爱的师父！他抱着那种慷概赴死之心，所以才能使出就连西门吹雪也感惊艳的第五十式。
　　但西门吹雪不过抬抬剑鞘，就已将他完全封死！
　　他突然曼声吟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剑光一闪，又已出剑，带着悲壮的凌厉，直取西门吹雪的胸膛。
　　这种剑法，西门吹雪很熟悉，不留余地，没有转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因为他从前用的，也是这种剑法。
　　西门吹雪微微叹息，剑也已出手！
　　同样剑光一闪，却已洞穿张英风的喉咙。这一剑，极准、也极快，比死亡来得更快，所以西门吹雪的剑已收回手中，张英风却还未倒下。
　　他似是带着一种似是惊叹，又似是满足和释然的表情，最后，他看着西门吹雪，张了张嘴，仿佛想说出两个字。
　　没有声音，但西门吹雪却看得出他的口型。
　　好剑。
　　确是好剑。
　　这是自他杀独孤一鹤后第一次对人出剑。他的剑，更快了，快得甚至已不再有璀璨艳丽的血花，剑上只有极薄的一缕血迹，鲜血甚至来不及涌上他的剑锋。
　　剑尖微微下垂，血迹汇成一滴红泪般的血珠。
　　西门吹雪轻轻吹了吹，那一滴血珠便滚落风中，没入黄土。
　　张英风那年轻颀长的身体，也倒在黄土之上，他的喉间，同样亦只有一点鲜血，恍如一滴鲜红的泪珠。
　　秋风萧索，数片落叶随风飘落，覆盖在他曾经温暖鲜活的身体，似是最后的叹息。
　　西门吹雪的眼神，也像这秋风般寂寥，甚至怠倦。
　　他依然寂寞，像每次杀完人般寂寞，他还感到厌倦，那曾经让他觉得无比美丽而神圣的事情，已不能带给他任何激情与感动。
　　他从来没有想过，像他这样的剑客，居然已不再为速度、剑光、与剑光所带起的鲜血感动。那么他的剑，还要为什么而存在？
　　一把寂寞而怠倦的剑，又如何能够再次突破？
　　他或是需要像张英风一样，抛弃一切，只余一个信念。
　　唯能极于情，方能极于剑。
　　西门吹雪抬眼，看着远处叶孤城所在的那一点烛光。这无边的孤独与寂寞中，内心深处那种隐忍而热切的期待，就像这深秋的夜色一样，愈来愈深，愈来愈重。

《[陆小凤]执着（西叶短篇，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