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我正犹豫着是收回踏进门槛的一只脚，还是把在门外的一只脚也踏进去和他们打个招呼，李洌早已跨步挤进人群，惯性之下，我也跟着挤了。围着的人群里头是对父子，小孩子大约四，五岁的光景，头顶扎着一根小辫子，样子甚是可爱，孩子被他爹抱在怀里，一副熟睡的模样，他爹神色十分焦急，喊着孩子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难得眼尖地认识到这个哭天喊地的矮矮瘦瘦的男人正是抢我糖葫芦的那个“强盗”。诶，不过是一串糖葫芦罢了．．．．．．
　　李洌蹲下身子抓起小孩的手腕把了把，孩子他爹直望着他，周围人又围了起来，还围得比原先多了，相对于孩子是死是活，他们似乎更对我们这两个外来人员充满了警惕和好奇。李洌把完脉放回了孩子的手，望了望疑惑着的我，欲言又止，真是个让人心急的性子。我伸出手探了探那小孩的鼻息，没有！
　　孩子他爹对我们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眼角带着稍许的失望，他抱着孩子，拍着那张嫩嫩的小脸，“啊宝，啊宝，别睡了，快起来跟爹爹找娘去．．．．．．不要再睡了．．．．．．”
　　今天早上人家说我要死了，现在我活得好好的，却眼睁睁地见着这样一个小人就这么丧命了。我劝道：“孩子已经死了，你收拾收拾情绪，还是给他准备后事吧．．．．．．”
　　人死入土为安，像我娘那样命丧他乡，马革裹尸，随着军队赶了半个月的路才赶回故乡入葬的，实在不怎么好。
　　男人抹了把眼睛大喘了一口气，转过头对着我们恶狠狠道：“谁说我儿子死了？我儿子活的好好的，只是睡着了而已，你才死了！”
　　我好言相劝，他却恶言相对，糖葫芦被抢的火气顿时被提了上来，我扯着干巴巴的嗓子喊道：“就算你能从我手里抢东西，也没法从阎王爷手里抢东西！你儿子死了就是死了，他都断气了，你看看．．．．．．啊！！！．．．．．．”
　　还没说完我就从地上蹦了起来，牢牢抱住李洌的脖子，一边跳着一边叫着：“鬼啊！鬼啊．．．．．．他睁眼了，他在看我．．．．．．石头，他在看我．．．．．．”
　　这个断了气的小孩睁着眼睛，正睁着眼睛对着我看！
　　“蓝儿，没事，没事了，快下来。”李洌拍拍我的肩膀，轻声说道。
　　“不要，不要．．．．．．”李洌比我高出一个半头，我此刻正被吓得牢牢挂在他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哄笑声一波接着一波，让我缓过了神，我慢慢睁开自己的眼睛，看见围着的人和坐在地上的人大都看着我仰头大笑着，完全不像片刻前死气沉沉的模样。
　　“小姑娘，我都说了我儿子只是睡着了，这下你信了吧？”听得出孩子的爹的声音不同于刚才的焦急慌张，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庆幸。
　　我看到那孩子用肉呼呼的两只小手揉了揉睡眼惺忪的两只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脸颊粉嫩粉嫩的，嘟着一张小嘴道：“爹爹，你终于回来了？你怎么出去这么久啊，啊宝等得好困好困呀．．．．．．”
　　好可爱的小娃，看的我都忘了前一刻自己才被他吓得半死，恨不得抱着他亲亲那粉嘟嘟的脸颊。
　　谁知啊宝他爹却板起了一张长长的脸，他把啊宝从怀里放在地上，自己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对着儿子道：“谁让你睡觉的？我走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睡觉！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爹娘不在的时候你不可以睡觉，你有没有听进去！”
　　啊宝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啊宝听进去了。”
　　“你听进去了还睡觉！你是不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啊？啊？叫你睡觉，叫你睡觉！”啊宝他爹越说越激动，对着啊宝的屁股狠狠拍了起来。
　　——
　　这让我想起了我爹娘，我爹从不打我，倒是我娘，老是为一些现在已经记不清的事情打我，我记得一年春天，还是在爹驻守南疆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都住在南疆军营的浅灰色帐篷里，有一天半夜，我被连续不断的号角声吵醒，我从帐篷里探出半个脑袋，看见将士们整整齐齐排成方队，跟着爹爹出了营，娘站在帐篷门口不停地扯着衣袖，看到我出来，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抱着我回帐睡觉。第二天醒来，娘还是和衣坐在我床边，一双眼睛红红的，我问：“爹爹回来了吗？”娘说：“快了，马上就回来了。”
　　娘这么说着，一直盯着营门口，眉头紧锁。三月份的油菜花开得正旺，，我乘娘做早饭的时候偷偷跑去附近的油菜花地里，娘最喜欢花了，我要摘几朵漂亮的花儿回去给娘，这样她就开心了。在我捧着一大束黄灿灿的油菜花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大声喊着我名字的娘亲，我高兴地应了，却看到娘的一双眼睛更红了，一看到我就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对着我的屁股打了起来，打得我嚎啕大哭。
　　那时候的我很委屈，长大了才知道，娘是害怕，她怕我爹爹回不来，怕我丢了。

　　——
　　可我现下却实在不知道啊宝他爹在怕什么？小时候我睡觉是爹娘最放心的事情，这样我就什么祸也闯不了了。但啊宝他爹却因为啊宝睡觉在打他，难道这小娃娃睡觉的时候还会梦游打架不成？
　　小娃娃被打得大哭着，长睫毛被眼泪粘到了一起，样子甚是可怜。我想去制止这打得起劲的恶父，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抱着李洌的脖子，两条腿缠着李洌的身子，瞬时脸颊火辣，整个人看上去大概像只熟透了的螃蟹。李洌悠悠看着我，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此刻离得那么近，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却感受到他稍显紊乱的气息呼在我脸上，一阵苏苏麻麻的感觉。
　　我尴尬地咳了两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他仍是定定看着我，我赶紧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面色抓住啊宝他爹又要挥下去的手道：“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孩子不过是睡个觉，一没烧二没抢三没做坏事，你打什么打呀？”
　　啊宝他爹愣了一愣，蹲下身子拿衣袖给啊宝擦干沾满泪花的小脸，又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随时要摔破的宝贝，他喃喃道：“啊宝，是爹爹不好，啊宝很乖，啊宝没做坏事，是爹爹不好．．．．．．”
　　小娃娃伸出沾着泥巴的小手轻轻拍拍他爹的背，许是哭还未能立马止住，他一边打着嗝一边像个小大人一样道：“爹爹没有不好，嗝．．．．．．是啊宝不乖，娘亲一晚上没有回来，嗝．．．．．．娘亲没给啊宝唱歌，啊宝一晚上没睡着，嗝．．．．．．爹爹早上出去了，啊宝忽然就好想睡觉，啊宝一不小心睡着了，爹爹不要生气了，嗝．．．．．．啊宝下次不会了。”
　　啊宝他爹一边摸着啊宝乱蓬蓬的头发，一边从怀里掏着什么东西，“啊宝乖，以后一定要爹娘同意了才能睡觉，知道了吗？”
　　啊宝用力点了点头，头上的小辫子跟着一翘一翘的。
　　啊宝他爹笑笑道：“啊宝饿了吧？瞧，爹爹给啊宝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糖葫芦，那是我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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