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在沧凌山峰，有一处平坦的地势，一块两米宽两米高的巨石立于崖边，崖下便是一望无际的沧水，这里便是祭沧水的地方。每回沧水派立新圣女，都要在历年祭沧水仪式之外，再补加一次，以祈给予新任圣女沧水的庇护，能够为沧水派带来繁荣光景。
　　站在巨石之上，我身着一件水蓝色长袍，从石莫垠手中接过沧鞭，这是沧水圣女的象征武器，我将沧鞭往石上一鞭，发出清脆的声响，数百名弟子立刻下跪喊道：“百年沧水，圣女常青！”
　　望着一地的蓝色衣衫，我不禁觉得这气势比做皇后要威武得多！我收回沧鞭对着一众弟子道：“沧鞭落音，沧水齐鸣！新任圣女沈蓝在此誓约，从今往后，与众兄弟同舟共济，一荣俱荣，一枯俱枯！”

　　石莫垠将刻有沧凌山图案的酒壶递给我，我面朝沧水，提起酒壶，一丝细细的清酒便从壶口泻出，犹如一根长长的银丝，从沧凌山顶一直坠向沧凌山底，最终落入看不见尽头的沧水。
　　我转身大声道：“此后，我便是沧水圣女沈蓝，有着复兴沧水派，夺取湘妃笛的使命！”
　　“湘妃笛本就是你的，你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本该和谐的场景，出现了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沧水弟子齐齐转头向后望去，只见一杏色身影从灌木高处飞了过来，发丝凌乱，衣衫下摆被树枝割破了一块。他落到我站着的那块巨石前，仰面望着我，“你不该是沧水的圣女，你是我的娘子。”
　　他一说这话，场下弟子唏嘘一片，神色好不震惊。
　　石莫垠大声喝道：“胡说八道！此为沧水圣女，如何会是你的娘子！石洌风，你别以为这么说，就可以不交出湘妃笛！那本就是我前任圣女的遗物，是我沧水派的圣物！”
　　李洌像是没有听到石莫垠的话，继续将我望着，深黑的眸子下带着暗色的眼袋，神情极为疲惫，“蓝儿，你跟我回去，我既将湘妃笛给了你，它便永远都是你的,只要你跟我回去．．．．．．”
　　我大笑道：“哈哈哈．．．．．．石洌风，好算计啊！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之后，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把湘妃笛留下，沧水派便留你一命！”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在打鼓，沧水弟子只剩了数百名，能否将李洌制服还是个极待考虑的问题，但如木子叶所说，打仗不能先输了气势。我还想加些辞藻来鼓舞一下沧水弟子的士气，作为掌门的石莫垠早已先我一步了，“沧水圣女与众弟子一荣俱荣，一枯俱枯，生死与共！我沧水弟子若有损伤，圣女自不会冷眼旁观。沧水弟子领命：生擒石洌风。”
　　李洌仍望着我，“你真要做这沧水圣女？”
　　我正视他，坚定地点了点头，不带丝毫犹豫。
　　沧水弟子早已群涌而上，因祭沧水，所有人都禁止带刀剑，是以，众人只能靠着赤手空拳对付李洌。而此刻的李洌，似乎也只需赤手空拳就能够对付的了，因为他就像一个行尸走肉般一动不动立在石下，双眼仍旧将我望着。
　　一个弟子上前对着他的脸给出一拳，我见他头晃了晃，口中吐出了一口红色的鲜血，倒退了两步后又稳稳地立住。接二连三的拳头早就对准了他的前胸后背，他就这么生生地受着，整个人前摇后晃的，眼睛的方向仍然朝着我，不知是谁踢了一脚他的腿，他便冷不丁整个跪倒在了地上，十来个个头粗大的弟子将他围得水泄不通，手不停地打着，脚不停地踢着，我看不得李洌，只能听到周围弟子的喝彩声，拍掌声。
　　石洌风闻名天下，武功高深莫测，此刻却像一个废人一样被十几个人尽情踢着打着，沧水弟子们自然是激动得连连叫好了。
　　石莫垠对着我轻声道：“舍不得？”
　　我笑得天花乱坠，“怎么会，看得我痛快淋漓！”
　　不知打了多久，弟子们喝彩喝得渴了，手掌拍得麻了，石莫垠喊了声“停”，那十几个人便停住了还未打过瘾的手脚，齐齐退了开去，我见到了李洌，他躺在地上，原本破了一个洞的衣裳早已残破不堪，土灰沾满了他整个身子，灰蒙蒙的脸上夹杂着血丝，唯一闪着亮光的眸子仍牢牢地将我锁着，我走到他面前，拿出刚到手的沧鞭，手一扬，猛得朝他鞭了下去，一鞭，一鞭，又一鞭．．．．．．
　　他仍旧睁着眼仰着头紧紧将我望着，受着沧鞭的身子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我鞭打，若不是看到他偶尔的蹙眉，我还真以为自己打的是一块铁。
　　“湘妃笛在哪里？”我问道。
　　“蓝儿．．．．．．跟我，回去．．．．．．”他盯着我，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
　　被打成这副鬼样子，竟还想着继续骗我么？手下的力道不自觉下得更重了，“呀！”我大喊一声，正要下手，却被人止住了，我一抬头，见是木子叶。
　　木子叶盯着地上的人看了半晌，忽然向后跳了一跳道：“啊！见鬼了！这，这是李洌？”
　　我合了合眼皮子。
　　木子叶夺下我手中的沧鞭，神色楚楚道：“都说最毒妇人心，我今天算是见到了，蓝儿啊，我不就迟到了一会会儿，你怎么就将人打成这幅鬼样子了呢？”转而他又蹲下对李洌道：“你呀，我说你呀，你怎么就任她打呢？就算不还手，也该躲一躲啊，你又不是没见过她的疯样！”

　　我想要夺回我的鞭子，却被他木子叶挡住，他说：“蓝儿，好了！我上回好不容易费了大半个晚上解了他的紫毒，把他的命从阎罗王那儿抢了回来，你再这么打下去，我大半个晚上就白花了！你不知道我用了多少珍贵的药材，施了多少的银针，费了多大的精力．．．．．．”
　　“够了够了！来人，将他绑了关起来。”耐不过木子叶，我只得吩咐先把他给押了，便自顾自走了，只是感觉脑后那股炽热的目光仍然牢牢地将我盯着。
　　——
　　山中的夜色分外狰狞，稀稀疏疏的光点透过两旁的树落在山洞口，两个沧水弟子各自守在一旁，洞内点着一个火把，潮湿阴冷的地上铺着些干草，李洌被绑了手脚躺在上面，杏色衣衫上满是斑斑的血迹，被头发遮住的脸透出一块青肿。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我在想，那时候，你也是这样绑了我和我娘送去紫南军营的。”我踩在干草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后来我告诉自己，为了千千万万的将士和天辰的百姓，我娘的牺牲也是值得的，即便我也那样死了，也是重于泰山。我就那样说服自己原谅你了。”
　　我停了停，继续道：“但若是因为一支不明不白的竹笛而让我死于非命，我却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李洌支起身子，声音有些急切，“蓝儿，我没有．．．．．．”
　　我笑道：“幸而，阎王爷不收我，看来老天爷也不认为我的命要比笛子稍微值上些钱，你说呢？皇上？”
　　我望着李洌的脸，只可惜，山洞昏暗，乱发又遮住了他的眼，教我看不清他此刻是个什么表情，只见他低下头，道：“不管你信与不信，于我来说，你的命是我最珍惜的。那一日在沧凌山上．．．．．．”
　　我打断他，“够了，李洌，事到如今你还这么说，不觉得恶心吗？被你骗一次是我傻，被你骗两次是我痴，若是我还继续一次又一次地被你骗下去，那我真的是一个不知痛痒的木偶了。所幸，我还是迷途知返了。”
　　良久，李洌道：“看来不论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会相信的了。现下我不奢望着你能原谅我，但你有没有想过沈老将军，你离宫这么久，他一直很担心．．．．．．”
　　爹．．．．．．我已经快一年没见到爹了，不知道他又生了多少白发，我的手不禁握成了拳，“有思晴在，她会把爹照顾得很好。”
　　我没有再多说话，径直出了山洞，只见木子叶在洞口等着，他手上拿着捣好的草药，见我出来，笑嘻嘻道：“怎么样，伤的不轻吧？我去给他上些药，不久就痊愈了。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出来。”
　　我拦住他道：“只不过一些皮外伤罢了，哪用得着上药。”
　　说完，我自顾自沿着山路走了，木子叶楞了一愣，也屁颠屁颠跟了上来，“也是，他身子好，用不着这些。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走在山上多危险，还是由我这个大侠护送你回去吧！”
　　我道：“我没那么虚弱，不至于连走路都不会。”
　　木子叶抢我一步挡住我的去路，拿起他手上的草药道：“这些草药扔了浪费，要不就给你用吧，保证不留下疤痕。”
　　我伸手推开他道：“我又没受伤．．．．．．”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摊开了手心朝上，借着月光依稀看到手上破了些皮，还有些干了吧唧的血，“瞧你白日里挥鞭挥得畅快，也不知道戴副手套再挥，打坏了李洌我没怎么心疼，磨破了你的手，我今夜怕是睡不香了。”
　　他拉我坐在一块石头上，蹲在我面前，拿出块帕子将我手心擦了干净，又撅起嘴吹了两吹，月光将他的脸照得很是白皙，我感到手心一阵清凉，木子叶已将草药敷了上去，又用帕子将手裹得严严实实，我皱眉道：“我这手还要吃饭的。”
　　他张大嘴恍然大悟似的，想了半晌，声色舒缓道：“你明日的三餐我来喂。”说完，他还作势对我抛了个自以为迷倒万千少女的媚眼，惹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木子叶送我回到住处，正赶上张嬷嬷给我送来洗脸水，她端着脸盆瞧着木子叶，竟还瞧得有些呆了，我心想木子叶这脸长得真有这么妖孽？不仅迷得住那些未经世事的年轻小姐，连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婆婆都能被他引了去，着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道行。
　　我见张嬷嬷呆站着，我琢磨着这盛了水的盆子也不轻，张嬷嬷即便要看，也该舒舒坦坦地看，便伸手去接那脸盆，却听见张嬷嬷嘴里囔着：“像，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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