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

　　剑子仙迹有时会回想起自己出山以来遇到的第一场恶战。在豁然之境数年，早已不知年岁时日，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竟遇到了劲敌。
　　三教顶峰，道家的先天也不过如此，从魔龙祭天狂妄的笑声中，他听清楚了对方的意思。
　　嘲讽么？可笑么？后悔么？
　　他没在意。
　　此番剑子大意，着了他的道，令好友杜一苇重伤身亡，愧疚难安。再加之重伤未愈，立竭而战至此，拂尘出手势如破竹，众人眨眼间遍身毁人亡，奈何仍旧挡不住魔龙祭天的攻势。危急时刻，剑子古尘出鞘，心中只余一个信念，斩杀他。
　　当日，龙宿在剑子试探之下，斩杀魔龙并带回首级，剑子虽暂放下担忧，心中的疑虑却未减半分。道家的先天平素无事时总爱去不远处的疏楼西风逛逛，那里的茶水与点心自是他那清寒的豁然之境不可比的。他笑说道家清修，养性的很。那人便掩扇笑了起来，大半容颜藏在扇后，金色眸子满是戏谑，雕刻精美的紫扇微微晃动，倒是有趣的画面。
　　无奈啊！一声叹息般的“好友”，剑子眉头深锁，低垂着头，嘴角却是挂着轻笑。
　　不妙！他之好友怕又要打趣他寒酸小气了。
　　龙宿微一招手，一直随伺在旁的红衣少女便心领神会的进了屋，不多会便捧出了个匣子。
　　檀香木的味道清幽，剑子来不及细品，盯着仙凤手里的匣子，额头的汗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仙凤，汝之动作如此迅速，让吾如何应对？”剑子颇难为的扶额轻叹。
　　仙凤恭敬的立在一旁，将匣子放于桌前，很贴心的为两人添了茶水，后退一步道“先生说笑了，只是先生来的太过频繁，这账单嘛……”
　　她掩嘴笑了笑，似是不愿说下去。
　　仙凤是个贴心的人，如若不然这数百个寒暑她也不会一直随侯在旁。剑子明白她这未尽之话是顾全先天的面子，不由摇头叹息。他这先天每每到此，免不了总要失些颜面。
　　他倒不甚在意，龙宿待他算是亲厚，两人言语争论几番，在这清修之途也是乐事。
　　佯装垂头叹息，便又听见龙宿的几声轻笑。
　　龙宿见他如此，心情倒是甚好，手微动，紫扇随着他动作移到脸颊，堪堪遮住一点，让他那看好戏的神情尽数落在了剑子眼中。
　　“好友啊！”又是一声的无奈。
　　“嗯？！”龙宿好整以暇的待他继续说下去。
　　剑子又是叹息几声，语带遗憾道“吾只当好友寻吾来吃茶，不想竟是来催账，吾心……”
　　龙宿眼皮一跳，想着他怕又是要说着调笑话，竟是有些期待他之厚脸皮的程度，当真可会说些什么出来。
　　紫扇轻遮唇角，掩了唇边那抹笑，龙宿眼神微妙，摇着扇子静待剑子动作。
　　“哎！”剑子垂头丧气，只深深的叹口气，余下的话，却是半分不可说了。
　　龙宿眼神微转，睨他数眼，看他一副颇为受伤的模样，紫扇一转，背于身后，道“好友，不要再装了。”
　　剑子尴尬的笑着，龙宿却听出他心情极为愉悦，不由暗暗咬了牙。仙凤在旁掩嘴偷笑，上前讲匣子收走。
　　剑子哎呀一声，仙凤诧异道“先生有何事吩咐？”
　　“仙凤，这匣子还是吾留着吧。”剑子理所当然的道。
　　“哦？”紫扇又置身前，龙宿摇扇不再言语。
　　仙凤左右为难，剑子又道“吾与你家主人之交情，仙凤难不成还怕吾赖账。”
　　微一服身，“先生言重了。”仙凤拿着匣子望向龙宿。
　　龙宿哈哈笑着，挥手示意仙凤下去。
　　仙凤这才带着匣子下去，龙宿又道“好友，这账单还是交由吾保存吧。今日让仙凤备下珍肴，好友不尝尝么？”
　　“莫不是要算在账单之上？！”剑子沉脸问道。
　　龙宿看他眉心深锁，脸色严肃，似是对此安排颇为不满。“剑子汝啊！”话音刚落，不由开怀笑了几声，直震的一身紫色华服风华无限。
　　“麦再笑了”剑子抚额叹道，大有误中圈套之感。
　　“剑子汝这般，吾心甚慰，吾心甚慰。”他语气诙谐，满眼笑意，直把剑子弄的额头冒汗却又无可奈何。
　　他之好友的一大乐趣便是打趣他。
　　剑子微垂着头，执盏轻饮茶茗，一声好茶出口又道“汝这般欣慰，是以为吾不会欠账么？”
　　龙宿不答，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汝会么？”
　　“好友以为呢？”剑子嗯了一声，额前一缕发垂下，掩在脸颊，遮住他之神色。
　　龙宿只见他气定神闲的悠然而坐，白发，白眉，白衣，整个人都似染了白一般。即便未抬首，龙宿也知他此刻定是锁着眉心，眼中光华俱敛，旁人自是看不透彻。如此这般严肃，道真有几分先天的模样，道家的风范。
　　紫扇轻摇至脸颊，龙宿垂眸笑言，“汝？会！”
　　剑子眼神一变，却未出言反驳。
　　龙宿哎呀一声以扇轻拍胸口，直撞的那紫色华服叮当作响不停。与剑子的寒酸布衣相比，儒门龙宿则是求个华丽无双，风采不减。
　　白玉双叉簪微摇，精雕华扇流光溢彩，紫色华服贵气十足，再加之他容貌俊美，这一身装扮自是让他更添风采。
　　白衣道者自是不甚在意这些，他来此不过是探访好友，蹭顿饭菜罢了。
　　哎！谁成想竟是要记账的呢！
　　龙宿啊，龙宿，汝真是算的精明。
　　他这般叹息着，龙宿却不置可否。这欠条一张纸的打，剑子好友可打的算是白条。
　　龙宿这么一搪塞，剑子这面皮再厚，也要变了脸色。所说这嘴上功夫，这儒门天下的疏楼龙宿亦不遑多让。真若辩了起来，剑子也招架不住。
　　此刻还是暂且顺了他的意，至于那欠条，龙宿既然爱收着，那边放在他那处又何妨。
　　后来有人问龙宿，当年剑子为何会暗中派人救他，龙宿摇着扇子，嘴脸挂着诡异的笑，盯着那人道“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剑子自是否认的，但那人看龙宿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不由信了几分。
　　前辈，被人握住把柄的滋味如何呢。
　　这话，他没得到答案。
　　念起当年之事，魔龙祭天自然是剑子定除之人。且不谈他与龙宿之交易，暗地残害不少武林人士，豁然之境那一战，剑子败的凶险，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好受，剑子势必讨回来。
　　全身真气被短刃锁于左肩，血汩汩而流，白袍上已现红迹，剑子伸手触碰，亦染了一手的红。疗伤途中又遇变故，幸得傲笑红尘一路相护，这才换的生机。
　　这一战，剑子自是记得深刻。
　　虽众多迹象表明龙宿与魔龙有所牵连，至剑中真相破，辟商现出原型，一切已成定局，剑子才不得不接受龙宿已叛的事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为夺邪兵卫，西蒙再犯鎏法天宫。两人再次相遇，已然成了至敌。
　　这一战，剑子问，为什么，为什么汝要来。
　　愤怒、无奈、痛心、全在这一问中。
　　为什么要来？来了便没了退路，龙宿你不会不懂，却执意如此，竟是半点不念曾经的情分。
　　龙宿好似忘了上一战，他曾说过，愿此战之后，不复相见。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剑子。
　　佛见分说凝神站在一旁，未曾插手两人间的争斗。三人相处时，他鲜少开口，偶尔接两句，不成想拆了剑子的台。龙宿摇扇大笑，眼中尽是搪塞戏谑之意，剑子则是无奈摇首。
　　“剑子汝之冷笑话还说么？”龙宿儒音带笑，听在剑子耳中则是大大的不妙。
　　“有佛见好友在，自是不必再说。”
　　“嗯？”一旁的大师听他尴尬的笑声，犹不解，面上却是一片淡然模样。
　　真是无趣啊！剑子敛眉腹诽。
　　佛见知晓两人私下里爱调侃他闷、闷、闷。与他们两人的品茗下棋，调侃试探相比，他确实稍显烦闷。
　　佛见对此倒是未曾觉得有何不妥，这些年的相处，这于他们皆是小事，也可做无伤大雅的玩笑。他总是一脸平静的坐着端起茶盏喝上几口，至于那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全当未见。这副不为所动的淡定模样，剑子倒是想要打趣几句，却见他冷眉一凛，便哈哈打着幌子绕了过去。
　　三教最大的流氓，剑子也是惹不得的。
　　他这般扼腕叹息着，龙宿自是乐意见他窘迫，即便是他假意为之，也随着大笑了几声。一旁的大师，仍旧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模样，只是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扫了扫。少顷便又执盏啜饮几口，好让自己那庄严的佛者形象不因两位好友精彩的表情而损了几分。
　　于佛见而言，护生斩业才是他应背负之责，一旦有孽业要除，佛见自然不由分说。
　　与剑子、龙宿相识多年，交情自是匪浅，此番龙宿叛变，他虽痛心，亦动了杀心。
　　佛见脸色冷然，眼神坚毅带杀，一身杀气的骤然落于疏楼西风，直激的石飞尘扬。穆仙凤、默言歆只觉一股强劲内力来袭，震的两人急急后退，犹自身形不稳。
　　佛牒既出，来意已明。
　　平日雅致风流的疏楼西风眨眼间便染上一股肃杀之气。
　　龙宿汝还不现身么。
　　与剑子仙迹的隐晦曲折，旁敲侧击不同，佛剑分说若杀便杀的直接。
　　他杀的果决，未成想剑子凌空一剑劈下，一声住手啊，局势陡变。
　　这番试探却做成了事实。
　　何必呢？何苦呢？
　　剑子的请求他未拒绝，佛剑分说收回佛牒，凝神观看两人之战。
　　昔日好友，今朝对战，惊险不言而喻。最熟悉的人，最熟悉的招数，两人都知对方实力不容小觑，龙宿遁走，剑子受伤，佛剑说人各有命。
　　人各有命，然也。
　　人各有志，亦然。
　　有些话，剑子未曾对人言明，众人也只是隐约听他提起，这才明了当年之事亦有隐情。
　　儒门龙首有其独特的华丽法，于剑子而言的魔障，于他却是场华丽。疏楼龙宿既早已意欲如此，昔日好友便真的成了他的拦路石，眼中钉。
　　剑子此人着实沉稳，做事向来顾虑周全，未雨绸缪更是做的得心应手。若不是他事先料到龙宿势必回合魔龙祭天联手击杀自己，派了四分之三沿途拦截，豁然之境那战，剑子仙迹怕真是成了先天，魂归西天了。
　　未来的末世之境，嗜血者的黑暗之路，邪兵卫的诡谲力量，这一切困扰了当时的江湖。
　　佛牒杀生斩业，佛剑分说以已为谋，引的邪之子自投罗网。古尘斩无私，剑子仙迹下起手来亦是毫不留情。
　　龙宿究竟如何脱险，当日的剑子仙迹暗中做了多少安排，才不动声色的将人救了回来，谁也不知晓。
　　龙宿自然也不知晓。
　　他只知道白衣老道冒雨前来，执伞立在亭外，说一句“吾心依然”。
　　夜雨缠绵，白衣渐湿，剑子仙迹执意不肯入亭，直至龙宿那句“汝需要吾”，才收伞入内。
　　龙宿与他相交多年，自是知晓他的秉性。满腹墨水，今夜来此，又怎会只为了这句“吾心依然。”
　　剑子啊剑子，这番又是拉他下水，误交损友啊。
　　龙宿摇着紫扇靠栏遥望，垂眸暗自盘算。
　　剑子仙迹朋友遍天下，对谁都可说一句好友，旧友，老友。龙宿有时在旁听着，嘴角暗扬，冷冷的想，汝这些朋友，可曾都被你拖下水去。
　　自是如此，白衣道长的那些朋友又有哪位未曾被他拖下水呢。
　　龙宿哈哈一笑，嗖然起身，摇着扇子悠然离去，
　　一恍然，他们两人又回到了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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